第37章

沁園深處已是一派春的氣象,那假山那長廊,那新煙凝碧的綠水,宛如一軸潑墨寫意的國畫長卷,清雅秀麗,卻彌漫著一種迷茫和動蕩,突然驚起一隻雀鳥也讓人心神不定。

疏桐在長廊上沿途走著,心中有一件事情一直忐忑,鳴沒有在那天動手,聽浩的語氣,怕是安定不了幾日,麻煩便會自動上門。樓裏都忙個不停,自從胤的婚宴以後客人並沒有少得,反到是越來越多,應接不暇。

疏桐路經小青的房間,遲疑了翻敲了敲門,未聽得有人應聲,便輕輕推了進去,那小青果是個細心之人,房間布置得跟個女孩兒一般,物品整齊,空氣中充滿淡淡的幽香,窗台上一盆花開得正濃,瞧著像太陽花,如此寒冬也能綻放,定是主人無微不至關照的緣故。

顧清立在門外,輕咳了幾聲,引得疏桐回頭,她沒有驚訝隻是等著顧清說話,顧清道:“小青見得你沒事後,怕是又去北裏瘋了,這些天他可憋得慌!”說罷,將一包東西塞給了疏桐道:“薄荷梗,拿去含在口中,對傷的喉嚨有好處!”

顧清退了出去,一夜之間,他的背看起來有些傴僂了,疏桐詫異,怎的以前她就沒發現呢?她看著手中沉甸甸的薄荷梗,呆了好些時候,拈起一根小的放在舌頭上,一陣涼辣感傳便全身,刺激得她合不上嘴,難受得緊!她趕緊吐了出來,晾了晾舌頭。

她含不住,本想將薄荷梗偷偷藏起來,卻聽得密羅一聲怒罵,那聲音是從藍苑裏傳出來的!她提起裙擺三步並做兩步趕去,門洞敞,鳴側趟著,一隻胳膊撐著身體,滿臉殺氣,他另一手端著藥碗,碗中黑如漆的藥因為鳴的力道不安地跳動著。

密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氣道:“你若是把這碗藥摔了,你就對不起她!”

疏桐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和鳴的眼睛剛好視了個正著,隻有他要殺人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眼神,疏桐有些不知所以然地看著密羅。

密羅躲到了疏桐的身後,控訴道:“疏姐姐,你看看,那個野蠻人一點都不珍惜這藥!他說藥有毒!他還說我要害他!他根本就不相信你!”

鳴的神色十分難看,他幾時說過這樣的話?這是這藥滿是屎尿的味道,叫人怎麽喝得下去!!不由得將藥往密羅飛去,密羅驚呆了,沒想到惹惱了他,這藥沒有第二碗,她也急出了一身汗,可就是死也不能承認做了手腳,熬出來就是這個味道!

疏桐臉色大變,她不假思索接了鳴飛過來的碗,一個撕拉,疏桐發出了一聲痛吟,她和藥碗一起撲倒在地上,隻聽撞擊聲,藥濺出了些,碗口有些裂,疏桐的手流下了絲絲鮮血,她心痛地看著,她趴著不敢妄動,怕碎了碗。

鳴披散著長發,下床,走到疏桐身邊,彎腰,長發落到了疏桐的臉頰上,一雙修長的手牢牢將疏桐的手合在碗上,防止碗裂開來,他這樣扶著疏桐慢慢站立了起來,鳴低頭看著碗中疏桐倒映的臉:“你真的希望我喝?豬屎馬尿毒藥都喝?”鳴的聲音很奇怪,他冷冷看著密羅,這丫頭什麽詭計能瞞得過他?

疏桐不說話,這碗的確是毒藥,她捧起碗喝了一口,一股惡臭得騷味兒令她想吐,鳴盯著她痛苦的表情嘴角扯出一個蒼白的邪笑,他當著疏桐的麵一口氣將剩下的喝了下去,眉頭也沒有皺一下,鳴放開了疏桐的手走向自己的臥榻,盤坐運氣調息,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衣衫,突然他一聲沉吟,四散的真氣損物傷人。

密羅急急拉著疏桐離開,唧唧喳喳道:“他真是個騙子!裝得還真像!連我都被他的病情騙了!”

疏桐看著密羅,笑道:“真是同小青一樣莽撞,是你的藥發揮了作用!哪有人裝病特意去喝下一碗毒藥的!”

鳴佇立在窗邊聽到了她們的對話,眼中開始迷離起來,他手中拿著她掉落的薄荷梗。推開門追了出去,卻見疏桐徘徊在靜的房門外神情格外關切,渾然不覺他在身後,心中吃緊,隻將薄荷梗重重捏拿著,放於疏桐必經之路上,默然離開。

瀲灩一直躲在鳴身後不遠的地方,看著哥哥這樣子也心生難過,她走到鳴的身邊默默拉起鳴的手,兄妹兩個一高一矮巨大的落差在寂寞的長道上一聲不吭地走著。

疏桐這才回頭,見他們兩人已經走遠,便拾起薄荷梗,發現已經被捏細碎了,反而方便她含在口中。

正當不知去到哪裏,牆頭突然一人伸出一隻血手招呼著,疏桐連忙打開後門,卻見林公公攙扶著遍體鱗傷東風胤,身後還跟著幾支殘兵,急忙讓他們進來,關好門,道:“二殿下,發生什麽事了?”

胤說不出話來,林公公代為回道:“宮裏出了大事了,一個晝夜間,皇城內的侍衛護衛全部替換,皇上被挾持,我等護送二殿下出逃已經傷亡慘重!你快救治二殿下,咱家看看星宿先生有無搬到救兵!”

疏桐一聽忙問:“那星宿你可知是何人?”

林公公道:“這個咱家到也不知道情況,隻知道他是皇上的秘密義子,身手不凡,此刻皇上能夠抗衡蕭然的慢性劇毒控製全靠星宿先生從烏茲國帶回的密藥才能暫時恢複體力的!”

疏桐這才恍然,她將胤安頓好,立刻吩咐道:“顧清,暫停營業,速去請來大夫醫治二殿下,還有著小青和影子帶二殿下剩下的士兵迅速布防京華樓,免得有人趁亂偷襲。”

“是!“顧清聽從了疏桐的安排。

“等一等!“疏桐又叫住他道,”謝謝你的薄荷梗!”

顧清麵無關切之色,隻淡淡說了句:“不必客氣!”

疏桐對胤雖說沒什麽好感,但是那日胤浴血奮戰的身影讓她難以忘記,甚至讓她動容過,胤或許不是一個好人,但在那一刻他很英勇。直到今日見得他,臉上那道血痕還是那麽深,讓她充滿感激,所以她是下定了決定要救得他的。

疏桐給胤點了瑞腦香,香氣縈繞著整間上房,燕雀嬉戲雕花的屏風遮擋在床邊,床前,滿地紅尼料鋪成的地麵格外鬆軟,踩踏也不會發出惱人的聲響,綢緞的窗簾半開半閉著,在風的輕撩下撲騰著,疏桐合上了窗,待大夫替他包紮完後,她才喂胤喝些枸杞參湯。

胤氣色有些回轉,他看著疏桐,道:“我害過你!你現在還救我?”

疏桐道:“是鳴他想救你,他希望能夠助你登基,你可明白?”

胤也是聰明之人,他道:“你話中有話,究竟是何意思,不防直說!”

疏桐見胤感覺到了也和他挑明道:“實話同你說了吧,現下最讓我擔心的不是蕭然,恰恰你是你,你很聰明,又有心思,將來成為了國君,我怕你第一個想殺的人便是助你登基的兄弟!”

胤一愣,笑道:“疏姑娘顧慮得極是!隻不過四弟當初是我救下的,如果我想讓他死又何必當初冒著受牽連的罪責救他呢?”

疏桐一邊喂他一邊道:“你那是才不過幾歲,不知道厲害關係,我也隻不過是顧慮而已,希望能和老天再來賭一場,賭你們兄弟之間能夠有個美滿的結局,不必再殺戮!”

“賭注是什麽?”

疏桐頗有深意地笑了笑:“我沒有賭注,這個賭我輸不起,但是你那日的衝殺使我願意相信你!所以我救你,幫著鳴站在你這一邊。”

“你不怕我再來害你?”

“我又有什麽用處?我是不會被任何人利用的!也不怕死!你隻要記得這一點就好!”

疏桐的笑令胤一陣心悸,一個厲害的女人,她之所以變得如此小心想得如此深遠,她連他登基的情況之後的事情已經在預見了,她為了什麽?呈如她所說,她沒有什麽用處,那麽她旨在保護鳴?

胤向天舉起手道:“我發誓,有朝一日倘若登基為帝,必定給鳴封賞,如若加害必遭天譴!”

疏桐喂完他最後一口參湯道:“二殿下心中明白即好,早些休息吧!”

清晨,雄雞啼叫。

疏桐一大早起來照顧鳴,生澀地替他係著衣裳,過分接近他已經不會再讓她緊張,鳴似乎在想心事,也沒有在意她笨拙的手腳。

鳴開始吃早飯,疏桐緊張地看著他將八寶粥送入口中,這是她第一次做的早飯,生怕他皺一個眉頭。

鳴抬頭看向疏桐問道:“怎麽?沒見過我吃飯麽?”

“不是!”疏桐有些窘迫,臉微紅:“好吃麽?”

經疏桐這麽一說,鳴到專心起食物來,他道:“你做的?”

疏桐點點頭。

鳴嘴角掛上一絲笑道:“不錯!”然後就一聲不坑吃了個底朝天!沒有再多一句的讚揚。

疏桐端著空碗這一路心頭都仿佛普照著陽光,她自然也不會忘了靜,隻不過靜吃了兩碗,靜還說如果有機會希望能天天吃到她做得早飯。這使得她的信心大贈,著實臭屁了一回。

好久沒有這樣平靜地看著他們安靜地吃頓飯了,今天過得十分愉快,可是她知道這樣的時間不會太長,所以她總是很珍惜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總是細細品味那種感覺,感受到對方幸福的溫暖,那是種感覺讓她覺得自己活得很有意義。

感動是什麽,她說不清楚,有人說那是一種感覺,但疏桐卻在鳴身上感受不十分明顯,那種隱藏的內斂讓她忽略掉很多東西,直到今天她用眼睛看到了。

胤喝的粥也是她做的,可他喝了全吐了出來。

鳴親自為胤做了粥,而她做的粥涼在桌子上,鳴用勺子默默地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疏桐站在他的身後,竟被他感動,見鳴放慢了動作,正要回頭,疏桐奪門而去,她後悔自己不應該看到這一幕,有了太多的感情會讓她變得膽小起來,雖然她不相信命運,但是她也會害怕,她情願自己付出,最後死去,沒有什麽可以留戀。

她坐在碧綠的草地上,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靜一直在長廊的一側觀察著疏桐,見她左轉右轉了許久才坐定,也就順道坐到疏桐身邊的草地上,與她一道看潺潺流水。

靜道:“想哭就哭吧!沒有人規定女人不準哭的!”那聲音很溫柔很親切。

“那我哭了!”疏桐假裝側頭靠在靜的肩頭哭起來。

靜樂不可支,怎奈不能牽動內傷,隻能隱隱笑著。

鳴則在不遠處默默看著,她可以在靜的懷中哭泣,或許他們兩個才是最般配的,想至此,心口一陣寒冷,他按著自己的胸口,竭力平靜下來,眼中有些潮潤,如果有可能,他也渴望擁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心愛的女人陪伴,不至於孤苦一生。

顧清觀察了良久,他搭著鳴的肩膀,不是以一個仆人的身份,而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對他說:“喜歡的,就不要錯過!如此女人錯過了便再也沒有第二個了!”

鳴看著顧清,他知道她的赤誠可以成功地撕裂一些人的偽裝。她將自己的心赤露在大家麵前,用她的鮮紅和熱烈成功地擊垮了每個人的弱點,她同時擁有了女人的細膩和男人的熱血。

鳴想得出神,盡然連疏桐靠近他都沒有覺察,疏桐拉過鳴的手,將他的手和靜的手放在一起,她對鳴道:“我遵守對你的承諾,沒有告訴他什麽!”

她又看看靜,對他們道:“不論以後發生什麽事情,我都不希望你們兩個人為了任何理由撕殺在一起,好麽?你們任何一個出了事都讓我無法安心地活下去!如果愛情沒有天長地久,那麽我相信友情可以做到!”她將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而她的手卻是冰涼冰涼。

鳴和靜對視著,那不是較量,而是一種打量,鳴對靜有一種天生的血緣的親情在作祟,而靜的心中也頗有疑問,仇人的兒子為何要幫他。

靜和鳴的手握在一起,彼此感受著對方的溫度,很奇怪的感覺,最後靜說:“我答應你!以前的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我和他父親的仇於他無關!”

鳴的表情冰冷,他抽回了手,轉身離去,他不能給誰任何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