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鳴揚鞭策馬,烏梢馬嘶鳴著衝向叢林深處的雪海,蹄子濺起陣陣雪浪在風中彌漫出漫天的白。

疏桐的身體漸漸冰冷,可是眼角的淚卻是火熱的!她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那一垂仿佛天地都成了昏暗,烏稍一下子停住了腳步,鳴的帽子被風雪卷去,露出了如同冰雪般寒冷的臉,

如同那雪花,溫柔的寒冷。

他翻身下馬,將疏桐扶至雪地坐好,將真氣源源不斷地輸給她,但無論他怎麽努力,疏桐仿佛一具屍體,沒有任何反應,鳴促目凝視了疏桐一會,四周天寒地凍的,若是她保不得體溫,便再也救不回來。

思索了片刻,他的手放在了箭支上,喀嚓一聲截斷了露在外頭的半支箭,她活下來的可能性極小,但無論如何他都要試一試,鳴再次渡了些真氣給她,飛身上馬,解開了自己的衣衫,也解開了桐的衣衫,見得胸前依稀可見舊的傷橫,如今那支箭又從背後插在那裏!!

鳴的眼中不禁熱流翻騰!他將她冰冷的身體貼入自己的懷中,鳴驚喜地發現她的心髒還在跳動著,真是個頑強的女人,她的命真如她的性格那樣頑固!鳴的嘴角居然掛上了難得的一笑。

馬兒仿佛有靈性一般撒開腿飛奔起來,鳴一路感受著她的心跳,像個小兔子,臨活山莊就在眼前了,可是小兔子仿佛快要睡著了,越來越安靜,鳴的心不由得一陣緊縮。

這是他第二次帶她來臨活山莊,第一次她在他懷中拘謹著,笑著,睡著了,而這一次卻再也沒有尷尬,因為她快死了!

鳴摩挲著桐的臉頰輕道:“你不可以死!沒有我的允許你絕對不能死!聽到沒有!”鳴將疏桐抱穩了,飛身踏雪而行,臨活山莊很冷清,整個莊子都被上了雪,鳴快步踏過山道,第一次同她一道出來的情景還曆曆在目,他們一起走山道,一起沉默,一起看向同一處風景。他知道疏桐常常看著他,看著他的寂寞!

鳴徑自來到一間小屋跟前,一腳踢開了門。

屋裏頭暖洋洋的,爐子生得通紅,鳴的進入撲滅了不少火焰,帶入了滿屋子的風雪,裏頭一個粗布衣裳的老者起身向鳴行禮,他的腿是瘸的,他稱鳴為二少爺,他看了疏桐一眼的底二句話便是:“她還是沒能躲過!”

鳴將疏桐放至床上,替她蓋好被褥,來不及抖落身上的雪,隻是將衣裳係好,問道:“竹翁!麻煩你了!”

竹翁笑嗬嗬:“少爺嚴重了!那女子死不了!”

鳴喜道:“如此甚好!”

竹翁歎了口氣道:“卻也活不了!”

鳴看向竹翁,稍停了片刻問道:“此話怎講?”

竹翁算了又算,終道:“老夫替她算過!她根本不屬於這裏!”

“這話什麽意思?她明明就在這裏!”鳴道。

“老夫的意思是,我們生活的地方本不應該多出這個人來!她不屬於我們這裏,她隻是錯誤地闖入我們生活的地方。”

鳴沉默了,思前想後,覺得她確實是奇怪,孤獨一人沒有出處,仿佛憑空誕生的一般,而且她的東西很奇怪,她的鏈子,她的小盒子都很奇怪,上麵有各種奇怪的符號。鳴道:“且不管她從哪裏來,你說死不了也活不了到底是怎麽回事?那不是活死人麽?”

竹翁道:“要不就是活死人!倘若醒了過來,而對她最好的人當中有一個人必會為她而死!這樣物才會平衡!可是這樣她活著必是生不如死!”

鳴沉默了半響,雖然他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但還是問道:“那她能回去麽?”

竹翁搖了搖頭道:“難啊,她遇到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龍褂,也算是一奇遇!”

不知為何,鳴聽得這話居然覺得入耳,這裏死誰不重要,隻要她留下來!

竹翁動刀替疏桐剜出了箭,箭頭是黑色的,顯然是有劇毒,竹翁深吸了口氣道:“真是因禍得福!她原本就中了劇毒,這把毒箭的毒真是小巫見大巫了!根本微不足道!她體內有一種很強的藥鎮著毒性!幾個月內應該不會有事!”

“這毒能解麽?”

“不能!已經深入內髒,現在隻有解藥能救她,連換血都不行!況且她已換過血!但是換得不徹底!也隻能延緩她毒發的時間!”

“她已換過血?”鳴思忖著,他入皇塚那些日子她究竟發生了多少事情?似乎是驚心動魄。她真的會傻到同胤去打賭毒藥的毒性?胤的行為卻實令人費解。

竹翁從藥箱子裏拿出了最好的藥材替她敷了上,卻需要一味珍貴的香料,喚做兜納香,每每有人受重傷總要用此香來疏通經絡,因此他必須上一趟駱駝峰!

竹翁帶上門走了,將房間留給了他們,鳴替她蓋了許多被子,可她還是渾身冰涼,再蓋怕是要悶死她了,隻得同她一起在被子中,暖她的身子。

夜很靜謐,隻有爐火的撲哧聲,窗外的雪也下的安靜,但鳴的心中更加平靜,他從來也沒有如此清醒地去思考自己的事情。

承如他所想的疏桐對誰都好,如果她對自己多好一點那會怎麽樣?他回想著她入主京華的那一天的確讓他難以至信,這是哪裏跑出來的女子,一半是出於她的奇特,一半是出於自己的好奇,他拿出了被扭曲的黑匣子,打了開來,裏頭是一根金燦燦的鏈子,做工考究精致,紋路細致得無以附加,確不是他這個時代所能製造出來的東西,這麽久了他一直都帶在身邊,似是中了邪。

裏麵還有一個藍寶石的耳墜,那日交還給她之後竟又被她丟落在地上。鳴看了看她的一個耳朵,空空的,她怎麽就沒發現?耳墜豈可隻戴一隻?他小心地將手中那隻給她戴上,動作笨拙,戴了許久方才戴好。

他看著她毫無生氣的麵孔,想著疏桐為了維護顧清,正義凜然指責三皇子;為維護京華樓替東風裂擋刀;她要從顧清的手底下活命,那求生的眼神他至今都記憶猶新;她背著他留下心然的性命,又冒著生命危險替寂四開脫,寂四那樣害她,她卻輕易就原諒了他!

她被人侮辱之後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她活了下來而且活得更好;她在皇塚於他同生共死,她那撕心裂肺悲痛的眼神至今都讓他難以忘記;她帶出了藍妃的骸骨,她還高興地去嫁給靜,可是老天終究沒有成全她,帶著侮辱結束了她的大喜之日,她回到京華樓繼續生活,在雪中同他微笑著舞劍,開心吃他做的飯,替小青去蹲牢房,又替靜擋箭……

鳴的眼角濕潤著,這一幕幕都不曾忘記!他將疏桐緊緊擁在懷裏。不知道是感動還是愛憐,亦或是珍惜!天底下居然還有這樣的女人!

竹翁輕輕敲了敲門,鳴道:“進來!”他依舊揉著疏桐,不敢動一動姿勢,怕吵醒了她。

竹翁進來瞧得這光景,這口氣歎得特別揪心,他看了眼疏桐眼中閃耀著一種猶豫,道了句:“果不出爺所料,駱駝峰主人的兜納香需要兩百萬銀才肯出售!”

鳴點了點頭,那姿勢斜躺著,如同他一貫喜歡的那樣,看起來鎮定而又懶散,他斜了斜嘴角吐出一句話來:“星宿卻是一個奇怪的人,一會是琴聖,一會又是駱駝峰主人,如果他是敵人那他有何以拒絕黃天得巨資?如果他不是那他究竟有何目的?”

鳴的話戛然而止,每次都這樣,想到哪兒停就停哪兒,竹翁等了半天不見得有下文,便掩上門出了去。他心中一直對這個女子提防著,怕她會害了少主人!

窗外有一個人影待了許久卻一直沒有進來,鳴道:“影子,何事?”

血影恭敬地道:“二皇殿下要你盡快找到傳國玉璽的另外半塊,還有一個好消息,東風裂已經去皇塚找玉璽了!”

鳴的笑容在爐火的映襯下呈血色的鮮亮,他笑得幽雅而定淡:“假玉璽也不可讓他得得太容易!你明白我的意思麽?最好能拖上一個月!”

“明白!”影子接下了這個任務。

鳴不做聲了,按照慣例,影子應當速速離開,可是他還是小心地問了句:“二殿下開春的婚禮,爺可有準備?”

鳴沒有做聲,影子看到窗戶內兩個相互依偎的人影,深深吸了口氣,扛上他的刀踏雪而去。

夜深,悠揚的琴聲飄蕩在冰天雪地之中,攙雜著風聲,盡顯雪夜寧靜中的肆虐之氣。那聲音本是從駱駝峰上傳來的。卻是越來越近。

鳴輕輕放下疏桐,暖了壺酒,坐在小茶幾上喝了杯,他最愛的新豐陵蘭,溫和的酒今夜卻喝起來特別辣,還攙雜著一股血腥味兒,他的眉頭鎖得很緊,他的手指捏著小巧的酒杯,酒水倒影出一雙憂鬱而又溫柔的眼睛,那是他的眼睛麽?還是他太久不曾看到自己的眼睛了?那雙眼睛本應該是善於偽裝的,漸漸的倒影裏的眼睛變得迷離狠辣起來,這才是他的眼睛,他輕輕笑著,對著杯子笑著。他道:“你來了!”

“恩!”門外的抱琴之人聲色清潤,他回答道,“在下不進來了,隻是彈琴給疏桐聽!”

“為什麽?”鳴放下了酒杯,漫不經心地道。他撥弄著指上的黑扳指,是疏桐在她和靜的婚禮前還給他的,至今看起來還帶著一點傷感,仿佛消失了一點狂妄的冷淡。

“沒有為什麽,我想幫她,也是在幫自己!替自己又愛又恨的人贖罪!”星宿在外頭說得很平靜。

“不懂你在說什麽!”鳴猛得喝了一口酒,仿佛沒了味道,難以下咽。

星宿在雪地上坐下來撫琴,彈琴之前他總要側耳傾聽一翻,閉眼側耳,十分專心。

他開始彈琴,閉著雙目,萬分陶醉!他的琴音猶如寂寥的星空,給人無限的暇思,又如滔滔奔騰的江水,給人無限的期待和憧憬。

每每聽得他的琴音,疏桐都會感動得流淚,多美的音樂!她受傷也不例外,隻覺得有一陣暖流滾滾鑽入體內,舒暢無比。

鳴感覺到了,星宿是在將自己的內力替她療傷,這麽做的確有奇效,確也十分危險,不得有一絲打擾!他有這個自信,可見功力不是一般,星宿的真實身份到底是誰?時而出現在京華樓,時而出現在駱駝峰,時而出現在北裏,甚至在皇宮裏也有過他的琴聲!

曲終,星宿滿頭的汗珠在寒風中凝成了冰,鳴道:“喝杯酒吧?”他能感受到門外的人功力耗得不輕,飛杯透過紙窗,星宿隨手一接,杯中晃出了一滴酒,他一飲而盡。飛杯歸還!

星宿如同一隻來無影去無蹤的鬼,頃刻已在數百米之外,他的聲音卻依然很清晰,他道:“但願她能夠盡快醒過來!”星宿笑得聲音很好聽,像春天的溪流一般清澈。

疏桐醒了,醒得時候眼睛濕潤潤的,仿佛在夢裏大哭了一場,可是她分明聽到了琴聲,見到鳴在身邊看著她不禁有些感激,他救了她!

疏桐口渴難忍道:“我現在可以喝一杯溫酒麽?”

鳴轉身提起了酒壺,頓了頓,放了下來,拿起另外一壺,替她砌了碗茶。

她仔細瞧著碗中自己蒼白的麵,唇觸及水麵的片刻,蕩漾出圈圈漣漪,破碎了毫無生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