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轉眼已臨冬,天下起了雪。
那雪下得早,是疏桐見過的最早的雪。
那場大雪悄悄遺忘了疏桐的生日,也遺忘了那曇花一現的婚禮,她曾離幸福隻有一個腳步一個叩首的距離,可是如今卻遠在天涯,但卻沒有遺忘一張金子製成的令箭,那可以從九五至尊口中奪下一條人命的免死金牌。
疏桐對著這個普通的東西覺得有些無奈,這個東西居然可以決定人的生死,真是可笑,不知道將來有誰能靠它來救命!
她將這東西往梳妝盒裏一丟,便看起了雪,雪花帶著思緒片片落枝頭,層層疊落心間,她嗬嗬紅通通的小手,緊了緊身上貂裘的衣襖。推開了木門,風雪撲麵而來,冷風撩撥著疏桐的秀發,她將長發藏到了圍領下。
沁園中一個人天天在那裏練劍,迎著風雪舞劍,如癡如狂,幾個白日黑夜都不曾喝過一口水,他的黑發上沒有一片雪花,每一絲似乎都牽動著一個凜冽的生命,利索的擊碎了任何想要靠近他的花朵。
他在風中,雪中就像一個神,挺拔的身資,拔劍抽出的寒光掠過他的臉,吻過他的眼,疏桐喜歡看他拔劍的樣子,籠罩四野的浩氣讓她百轉千回的感動,舞劍亦在舞心,劍拓拔,心亦浩瀚。劍有形,氣傳神。
她總是默默在那裏看他練劍,就像綿延的畫卷,讓人移不開視線,又像那一首詩,讓人總想聽完最後的吟唱。鳴停下的時候,他總是會命令她替他披上黑色的裘衣,這次疏桐想替他披上外衣的時候,鳴卻將劍遞給她道:“你想喜歡劍?”他的眼睛看著疏桐,如同他的劍氣,冷俊卻不乏一種寬廣的包容。
疏桐抬頭看著他,認真點了點頭,那眼神充滿神往,那是一種久違了的欣喜,疏桐的眼中的激動展露無疑。
鳴看了她片刻,他拉起疏桐的手,感受到了她手的冰冷不禁停留了會,眼神微閃,他將劍塞進疏桐的手中,握緊,默默放開。
劍很沉,握著劍自有一翻親切,手上還隱約帶著鳴的溫度,她的眼睛格外明亮,也格外平靜,就似那鮮有人跡的雪徑,空靈沉靜。
鳴的臉色寂靜,此刻卻有一分祥和,他道:“你若喜歡,就給你了!”他說得輕描淡寫,“我不喜歡用劍殺人!”
鳴披上了外衣轉身離去,回頭又道:“還有,這些天切莫太過勞累,你的毒已經侵入五髒,在密羅還未研製出解藥之前,你每日必須喝雪蛤蓮子延緩毒性!”
疏桐看著他道完這些話,心頭含暖。著是應承了下來。
疏桐用溫水浸泡了凍僵的手,她輕輕披上了白裘長襖,帶上了攏著絨毛的雪帽,踏出了京華樓。
影子抱著劍遠遠地跟在她的身後。密羅匆匆跑了上來,路過影子,眨巴著杏眼,朝影子鄙視了一翻俏聲道:“大男人,畏畏縮縮,不是好漢!”
影子木訥,他止住了腳步。瞪著密羅的風情萬種的背影,竟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道:“奉命跟隨!”
密羅熱乎地攙住了疏桐的胳膊,拍著胸脯保證道:“疏姐姐,我同你一起去,我會保護你的!”
疏桐任由她攙著,隻是突然低下了頭,她看到靜急急走來,他的眼睛隻盯著京華樓的大門,望眼欲穿,硬是沒有看到他一直想找的人就在他的不遠處。
靜身邊的男子倒是看了眼疏桐,疏桐抬眼,那個男子她沒有見過,風一樣的頭發夾雜著一縷金,湖水一般含情的眸子,微翹的嘴唇帶著譏笑,纖細的個子使他看起來越發的瘦長,他居然對疏桐笑了個。
靜還沒有進門便給小青攔了出來,小青嬌聲細氣回道:“您還是不要來了,疏妹妹她不會見你的,走罷!再胡攪蠻纏,奴家可要大棒伺候了!”
靜爺幾個月下來,清減了不少,他原本四方的臉變得更加棱角分明,他隻道了句:“我要見桐兒!”還是那句話,那句話他都說了一個多月了。
靜爺身邊的男子聲色清揚,他道:“你就通融通融吧,靜他來了一個多月了,天天這句話,你不進去問問那姑娘,怎能擅自替她作了主呢!”
小青一時語色,他伸著蘭花指指著那男子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是沒有把靜天天來的事情告訴疏桐,怕是惹了她難過,靜又沒錯,自己這麽做是不太厚道,可是他小青就是要這樣做,疏妹妹和靜根本就不適合!靜根本就不知道疏妹妹想要的是什麽,有時候對人好依然會讓人覺得空虛。他見疏桐還在不遠處,就道:“那您就進來等等吧!”
疏桐和密羅動身了,不再回頭,可是疏桐的心又開始沉重起來,她沒有錯,靜也沒有錯,可是自己卻不想見他,靜要求個明白,可是自己不能給他一個明白,可能還沒有真正放下才不想見他,隱隱覺得對不住他。但這件事會解決的,相信很快就能解決,她的大衣口袋裏那紅色的帖子安靜地躺著,過些天的冬至節京華樓還有熱鬧的圓子節呢。
密羅輕輕拍著疏桐身上的雪花,如同鈴鐺般的聲音在冰天雪地中穿梭,她會唱歌,歌聲如同百靈,她一路上清唱著:美麗的高原,流水輕淌,美麗的人兒,為情郎輕唱,天地蒼茫如同那情傷看不見悠長,烈馬奔騰如同那情思掩不住燎放,勇敢的姑娘挺起胸膛,為心愛的人兒高唱。
密羅的歌聲引來了路人的側目,眾人紛紛指責這個女子不知羞恥,盡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高唱情歌,密羅一點兒也不在意反而拉著疏桐笑話那些人,道:“這些男人和女人一點也不爽快,用你們中原的話說就是食古不化!”說罷就清脆地笑了起來,花枝亂顫。
疏桐也不介意被眾人側目,相反她羨慕密羅能夠大膽將自己想表達的說出來,盡管有些時候這樣做比較危險,她們來到張記印鋪,一老者在那裏精細地刻著印,疏桐小心地將玉璽拿給他看質地。
老者見了便為難道:“那可是上好的和闐美玉呐,老夫這裏可沒有如此高檔的材質,恐怕隻有皇宮裏頭才有!”老者說得小聲。
疏桐道:“老伯,你要想辦法才好!”疏桐懇求著。
老者道:“這樣吧,如果姑娘急需要,不如采用相似的材質,隻是一般人分別不出來,這裏有一種黃綠玉髓和姑娘手中的頗為相似,不如用這個吧?”
疏桐仔細看了看樣玉,恰好合適,便點頭應允。
老者問道:“不知道姑娘要在下麵刻什麽字?”
疏桐笑著從袖中摸出一張紙,老者接過來一看,大笑了三聲,言道:“老夫這麽多年來才頭一次見到有人刻那樣的璽!怕是這璽將是老夫一生的封印之作了!”
隨後他苦笑了一聲似乎在為自己哀歎,他喃喃道:“為什麽是我,為什麽你偏偏找到了老夫!莫非真是天意!”老者歎著氣仔細記下了璽的樣子,畫了圖紙尺寸,道了句:“三天之後來娶便是!”
他低頭刻印,仿佛鋪間隻剩下了他一人!一刀,又一刀,每一刀他都格外珍惜!
疏桐帶著密羅一路走了回去,積雪不深,雖然剛埋住了腳踝,但行走起來也沒來時那麽輕便了,是時候見一見靜了,疏桐的心裏有點緊張,一進京華樓,便掃視了一下整個樓邸卻未發現靜,那張黑色的麒麟檀木席上的茶還溫熱著,疏桐心中悵然。
小青上來道:“靜爺和金鉤剛回去!”
“金鉤是誰?”疏桐摸了摸口袋中的請貼,心中悶得發慌。
小青道:“金鉤是靜水山莊的總護衛,多年來一直沒有露麵,不知何故突然現身!”
疏桐決定主動去找他,外頭風雪很大!大得吹散了她的圍領,寒風鑽進了胸口,刺骨異常!
疏桐騎馬和小青同去靜水山莊,幾十裏地的深山,被白雪覆蓋得厚厚實實,橫臥的巨龍消失不見了,透著絲絲寂寞,偌大得一個山莊仿佛一個空殼,沒有一點兒人氣,疏桐敲了敲大門,許久一個老仆出來開門,那門沉重地仿佛被鏽住了一般,老頭抬頭看了看疏桐道:“是你呀!莊主他很久沒有回家了!你去別處找他吧!”說罷,將門給關了上。
疏桐呆立在門口,望著那大門出神。
遠遠的那個有著一束的金發男子對著靜道:“去吧!你不是很想見她麽?”
靜道:“見到了,她很好,我也就好了!”靜回頭紮進了風雪中,他的身影在白茫中曲扭著掙紮著,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現下太奶奶已經過世,他已無牽掛,是時候找尋殺父奪母的凶手了!我經過多年的查訪,已探得當年的仇人經常出入京華樓,我們就去那裏等他!”
金鉤笑了,他道:“靜,都這麽多年了,你想什麽我豈會不知,別忘了我們打穿開襠褲的時候便是兄弟了!放心!自有人會替你搞定這個小青!”
其實大家心知肚明,靜還有一個原因不過是像見見疏桐罷了,以便隨時能夠保護她,經過上次的衝撞後,他已明顯感到她的危險,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她竟然一聲不吭地扛了下來!實在令他痛心。她夾在這些個人當中,任何一個人都足以輕易地捏死她,如果鳴再視她如敝履,後果更是不堪設想。即便她再不願意見他,即便她討厭他,他都義無返顧,從他替她換血的那一刻開始,他早就將整個生命豁了出去!
金鉤道:“好了,別操心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無酒把劍亦逍遙!我們來比一把如何?”
靜收回思緒,將劍鞘往長空一拋,道:“好!你我兄弟二人久別重逢,擊劍為賀!”
兩人綽約的風姿,在一片白中,融為一體,比風雪更加猛烈,天地仿佛沒了界限,歸於混沌,兩把劍在一起劈風斬雪,嘯吟蒼穹,酣暢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