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那一槍足足可以連穿透三個人!金子尖嘯著嗑入紅槍,砰的一聲脆響,衝擊著人的鼓膜。

紅槍斷成了兩斷,鳴垂下了手,冷靜地看著餘威未減的斷槍深深紮穿了太奶奶的胸口,在靜的胸前猛然刹住!仿佛紮到了他自己一般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

靜瞪著大眼,淚水被眼眶囚禁,模糊,隻剩下雙手緊緊地顫抖。

他長吼了一聲,那聲音叱吒九天,落葉也為之瑟縮。

太奶奶抓著靜的手,拉過疏桐的手,將他們放在了一起,口中不斷溢著刺目的鮮血,她道:“孩子……答應太奶奶,……和桐兒成婚……太奶奶想看著你們成婚……好不好?……好不好?”

靜望著疏桐,無聲地看著,疏桐仿佛聽到他在說:無論你願意與否,可否再幫我一次,哪怕是騙騙她也好。

疏疏點頭!不屑去猶豫!

“快……回靜水……太奶奶……要坐在高堂……上……快……”太奶奶深吸了一口氣,道,“老生會撐到的,看著曾孫兒成婚……是老生今生……最奢侈的願望……!”溝壑縱橫的皮膚裏滲透鹹鹹濕濕的東西。

風起,落花飄香。

靜一用力,抱起太奶奶,飛身踏路,白影如鶴,頃刻間飄去甚遠,他的頭上,他的發絲糾纏著他的唇,舔舐著他的淚,太奶奶是靜家遭劫難後他唯一的親人。

疏桐的腳邊靜靜躺著海石榴紅色的花瓣,隨著風偶爾打幾個柔弱的旋轉。

鳴眼中的平靜是他最最可怕的時候,突然他的嘴角揚起了一個角度,他道:“你不是我的對手!回去告訴蕭然我會親手殺了她,也會親手殺死他的兒子!”

一心寒著臉,一挑眉道:“我也會親手殺了你,還有你!”她又指著疏桐,她的驕傲一點也不輸給鳴,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暗道:不管你的身份是什麽,我會讓你知道愛上卻得不到是多麽痛苦,我會讓你身邊的人像我妹子那樣悲慘地死去!

想至此,她笑了,把整個墳墓的陰氣都給笑了出來一般讓人打個冷戰。隨後便如同一隻黑色的紙鳶隨風而去,樹叢中那一隻隻黑色的烏鴉也撲騰著離去。

鳴的嘴角又淌出滴滴鮮血,如同斷了線的珊瑚珠兒,落了一地。

疏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正打算攙他,他卻退了一步,他的黑目籠罩著一種讓人看不透的霧,他道:“你要記住,在這個世界上,你能夠相信的人隻有一個人,那便是靜!”

他從疏桐手中拿過包裹,綁在背上,又拿過黑匣子,在疏疏麵前打開,發楞了些時候,從裏頭取出一樣東西,便如同寶貝般將黑匣子同藍妃的骸骨放在一起。

風大了起來,烏雲攏了過來,似乎又一場大雨正在醞釀。吹得衣裳的皺褶生硬地直響著,刺耳得蓋過風聲,鳴的長發飛舞著,疏桐的長發同樣雜亂的毫無方向地飄飛著。

沉默。

鳴將那張紙在疏桐麵前捏成了灰燼,細灰粘貼在疏桐濕濕的臉上。

疏桐的鼻子很酸,她脫口道:“你真的沒事麽?”

鳴伸過手,在疏桐的麵前,冷聲道:“把手給我!”

那手上有一個牙印,深得讓她內疚,那是她咬的,而他根本就沒有犯錯。

她猶豫地將手遞了過去,修長的大手,少了一枚扳指,卻絲毫不減光澤,她的手遲遲沒有放上去。

鳴突然揶揄地笑道:“怎麽,我的手有這麽好看麽?”

疏桐盡有些惱,簡直是個自戀狂!

她猛得將手拍了上去,柔滑溫暖,很不一樣的感覺,拍得有些生痛。

鳴收起了他的嘲笑,臉上又是一股陰冷,他拉起疏疏的手,飛身踏浪,那浪便是塵浪,大風吹起的世間的塵土。

靜水山莊似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一般,刹那間,太奶奶病危,莊主娶親傳遍了整個山莊,偌大一個山莊折騰地驚恐慌忙。仆人們交頭接耳,雷聲大作,嚇得丫頭們驚呼著躲進了屋子,也同時吞沒了大家的竊竊私語。

小青攙扶著受傷的綠珠趕來了靜水山莊,還有綠珠的父親綠痕,綠痕握著太奶奶的手腕搖了搖頭,隨後他掏出一顆綠色的藥丸喂她吃下,他對麵無表情的靜道:“有一個時辰的時間,速速準備!”

靜安靜地對瑰寶交代道:“快去準備,儀式一律從簡!”

瑰寶翹著小胡子,抽搐了一翻小心地問道:“爺,您沒事兒吧?臉灰得很!”

靜坐在太奶奶的床邊,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支在下巴下,眉頭似有解不開的結,輕道:“桐兒她來了沒?”

瑰寶支吾著。

靜揮揮手示意他下去,桐兒她一定會來,她答應的事情從來都會做到的!靜心中覺得分外不安,他來回踱著步,不停地將拳頭錘在壁上,不時地望著漸漸消失的生命的太奶奶,茶喝空了一杯又杯,短短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很久!

房門突然被推開了,靜詫異地看到門外臉色蒼白渾身都是泥水的疏桐,她的眼紅紅的,似乎剛哭過,她的頭發濕嗒嗒地貼在臉上,頸上,胸前,衣裳上血跡滲透著雨水化了開來,像一副嬌豔的山水畫,她一隻腳的絹鞋都掉了,腳上滿是淤泥,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進門便問道:“太……太奶奶她怎樣?”

靜的眼睛一濕,這個桐兒,還是和當初那樣,對事精明,對朋友卻是一股腦兒的傻勁,就算讓她赴湯蹈火怕是也會應了下來,他情不自禁地拿起白色的方帕替她擦臉上的雨水,疏桐笑了笑,從靜水中拿過方帕,自己大咧咧地擦了起來,靜擦得太慢,擦得她癢癢的。

靜給疏疏倒了杯酒:“喝杯,暖暖身子!”

疏疏覺得酒很香,可是自己似乎和酒沒什麽緣分,她一喝一大口,嗆得麵紅耳赤。靜看著她喝,無奈地搖了搖頭,輕拍了拍她的背,吩咐依人道:“帶疏姑娘去換身衣服!”

依人長得小巧,玲瓏可愛,她抿嘴笑了笑道:“少夫人,請跟奴婢來!”

疏桐聽得一陣尷尬,從地縫裏頭鑽進去算了。她能感到靜火辣辣的目光,嚇得她戰戰兢兢跟著依人出去。

疏桐坐在房裏,很快就可以拜堂了,隻要綠痕大夫催醒太奶奶就可以了。她都分不清是真是假,鳴的扳指還掛在她的大拇指上,依舊閃耀詭異冷冷的光芒。

可是她心中還是在記掛著一個人,他傷得很重,帶著她一路追趕靜,到最後倒下了,在大雨中他朝她吼著,他捏著她的脖子威脅她,再不去就殺了她,可是倔強的她看著他堅決不肯丟下他,他咬牙妥協了,他無可奈何任由著她扶著自己一路踏著泥濘追趕靜,哪怕她丟了鞋子,陷在泥中也來不及去拔它出來。

他是個很危險的人,他殺死了曾經京華樓所有的人,殺死了心然,殺死了白劍,他都沒有難過,他說他自己不值得去信任,可是他救過她,幫過她,甚至不惜毀了自己的說過的話讓她去嫁給靜,讓她幸福!

疏桐身邊的金漆圓木桌上鋪著一件紅色鑲著金邊的嫁衣,印得臉紅彤彤的,四周靜悄悄的,隻聽得外頭大雨滂沱,窗外頭一個青色的身影似乎在猶豫該不該敲門進來,疏桐心中一緊,那似乎是小青,心頭不禁起了疙瘩,雖然那個將她推入皇塚的小青身體綿軟因該是個女子,但是一想起來還是心有餘悸。便道:“進來吧!”

小青扭著身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突然背後有人一腳將他踹了進來,小青擺了個屁股向後平沙落雁的姿勢,那女子雙手叉腰,滿臉怒容喝道:“小子快快進去同少夫人說清楚!”霸氣十足。

小青滿臉的委屈,扭著腰支躲在了疏桐的身邊,拉扯著她的袖子,嬌嗔道:“疏妹妹,奴家不是故意要離開茅屋的,是有刺客……奴家下次不犯了!那個男人婆老是欺負奴家!”說罷蘭花指一直綠珠,偏掩麵大哭起來,毫不淒慘!

疏桐臉上掛著恬淡的笑意,這個小青!便道:“好了,你別和阿珠姐姐過不去了!鳴他怎麽樣了?”疏桐看著綠珠,綠珠臉色一絲不自然都讓她擔心。

綠珠抖了抖油紙傘上的水珠子,一摞袖子,朗聲道:“沒事兒,身壯如牛!有俺爹在,死人都能醫活!”言罷,眨巴著豆珠兒般的眼睛笑了開去。

歡樂蕩漾在空氣中,衝淡了雨天的哀愁。

“呸!”小青瞄了綠珠一眼用嫩白的手指指著她指控道,“少吹牛了,死人醫活了,那雷雨還能從地上往上噴呢!”

“嘿!你敢跟姑奶奶抬杠!活膩了!”綠珠將紙傘啪一聲往地上一丟,開始發功,小青麵如土色,看來是遇上對手了,兩個人繞著圓桌,一個壯,一個纖細,一個男子女相,一個則女子男樣,兩人如陀螺一般追打著圈,唧唧喳喳個沒完。

疏桐默默摘下了扳指,遞給了小青,小青和綠珠頓時安靜了下來,小青黛眉微促驚道:“你……你可是要讓奴家交還給爺?你當真要嫁給靜爺?……”

綠珠拍了他的腦袋道:“咱靜爺有什麽不好?你敢反對,俺第一個踩死你!”

小青苦著臉道:“奴家又沒說靜爺不好,隻是沒有咱爺好!”小青在綠珠瞪眼的時候早就一溜煙沒了蹤影,小青的功夫疏桐也不是不知道,他是在逗綠珠玩兒呢,才會任她追上,才會任她揪自己的耳朵。

小青時常在想,男人婆阿珠會罵人,會揍人,比男人還男人,那眼睛再怎麽瞪都比不上奴家水汪汪的大眼呢,心下覺得自豪!他很快甩開了阿珠,匆匆撞入鳴的房間卻見他順手將那黑匣子給合了上!

鳴爺沉聲道:“你來了!”

小青刹住了笑容,單膝跪在了地上請罪:“小青甘願受罰!請爺降罪!”

“起來吧!想辦法除掉一心和落葉鬆!”鳴爺換上了深藍底色的,白邊衣領的長衫,身型顯得更加頎長,換種顏色瞧著倒覺更加舒爽,遮掩了一部分沉悶的氣息,他說完便不在理會小青,輕合上了眼睛,躺了下來。腦海中浮現的是白劍臨死對他說得話,他死前淺淺的笑,甚至疏桐那撕心裂肺的眼神,那傻傻地擠進機關同他一起支撐的堅持,她輕輕替自己吸毒,她舌尖的溫柔仿佛還殘留在背上……

小青見其不說話,便知道爺該說的已經說完了,按照慣例他因該悄聲出去,可是他回頭還是忍不住說了句:“爺,疏妹妹要我交還給你的!你可要想好了!這事可要自己把握的!”他看了看手中頹廢的扳指,飛了過去。

鳴爺輕舉手,扳指在他的手心,他緊緊地握著,仿佛要將它揉碎,他的臉隱藏在陰影中,如同黑夜,可以吞噬掉一切色彩。

紅燭在小青離去這當口掙紮了幾翻便熄滅了。

閃電飛掠,鳴的臉色如同那亮白的光,他輕輕伸出修長的手指抹掉了嘴角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