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仁逃脫,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向皇宮方麵預警,這一點婁訓並不擔心,皇城所有的出入口都布下了他的人,隻要厲仁敢出現,無異羊入虎口,而厲仁與羽林軍的聯係亦被切斷,妄圖調兵,顯然更不可能。
婁訓的思謀不可謂不周到,然後厲津的死和沒能找到虎符仍是讓他懊惱不已,婁訓料到虎符被厲仁帶走,卻並未料到厲仁其實還並未離開厲府,厲津當初修建府宅的時候,隻因自己私下收受了不少見不得光的財物,怕被彈劾,故而預先在厲府後花園的假山下修了暗室,暗室的機關由假山上的一塊石頭偽裝,但暗室的真正位置卻是在蓮花池下,由假山下的漏鬥形甬道通往,整個設計都是為方便屯放財寶,卻並未修築離開厲府的暗道,故而厲仁躲進去之後,隻能等待婁訓戒防鬆懈的時機,再想辦法離開。
而厲津在府門前的大鬧,隻不過為了轉移婁訓的視線,讓婁訓誤以為厲仁是趁這個時間段逃出去了,實際上如果婁訓仔細想一想,厲府四麵都包圍了他的人,厲仁如何能逃得出去,然而因為一時間的混亂,加上厲夫人侍女屍身倒下的狀態,婁訓也隻能責怪自己手下,一定是哪個方位的布置疏忽了。
身在暗室的厲仁並不知道父母已經雙亡,時間緊迫,當時的厲津隻來得及將虎符交給厲仁,並叮囑厲仁在任何情況下一定不能莽撞行事,如今婁訓的勢力已非他一己之力可以鏟除,唯有保存自己,等待最佳時機,同時厲津也叮囑厲仁,如果厲家確實大勢已去,就讓他趕緊遠走高飛,隱名埋姓,去過平凡的生活,那樣,起碼還能保住厲家的一線血脈。
厲仁還來不及回味父親的這番話怎麽如此像訣別,厲夫人便帶著丫鬟趕到了,最後一麵,厲夫人也終於忍不住潸然淚下,但是她很快抹幹了眼淚,讓丫鬟領著厲仁趕快進地道暗室,厲津很清楚,婁訓定不放心,會去書房一探真偽,厲夫人平靜地和夫君話別,讓厲津隻管去做他想做的事兒,自己會去書房等婁訓。
隻是夫婦倆都沒想到,婁訓居然又被小廝帶著在園子裏瞎轉悠,白白兜了個大圈子,如此倒為厲津贏得了更多的時間,同時也讓婁訓更加確信厲仁是已經脫身,因為婁訓未能兼顧到的時間段實在是不短。
厲夫人的丫鬟剛將厲仁送入地道,便有些不行了,她隻能對著厲仁的背影道一聲,“恕奴婢再也不能侍奉少爺了!”便在厲仁的後麵合上了機關,厲仁想阻攔,卻已經來不及,地下的機關在暗室內,他不下去,是沒法重啟假山暗門的。
丫鬟將機關複位後,忍著腹痛跑向後院,臨死之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製造厲仁已出逃的假象,起碼,可以為厲仁的真正脫身贏得時間和機會。
桌上的那碗湯,厲夫人當著三個人的麵兒撒下了藥粉,厲夫人率先給自己舀了一碗,並平靜的喝下去,“你們還可以選擇!”厲夫人說,“但是我已不能保證忠信侯會不會放過你們!”於是小廝和厲夫人的丫鬟也各自舀了滿滿一碗,紛紛喝了個幹淨,生是厲府的人,死是厲府的鬼,其實對他們來說也沒多少遺憾,因為厲津和厲夫人平日對他們都很不錯,何況自願留下的時候,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
於是除了厲仁外,厲府的全部人都橫屍在後院,婁訓原本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讓手下人再徹查厲府,但是到了半夜,忽然下了很大的一場雨,這個季節原本不多雨,卻偏偏不知為何,不僅狂風暴雨,還電閃雷鳴,婁訓無奈,隻好叫手下人暫時停止搜查,隻留了少部分守在厲府,其餘人等全部撤回。
厲仁在蓮花池塘下,發現父親在暗室中留給他的一封信,信裏告訴他如果能脫身,就去找虎賁營的郎定遠,隻有郎定遠,或可是他唯一能信賴的人,這個出乎意外的叮囑,讓厲仁徹底迷惑了,因為郎定遠和前太子卓巒交厚,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卓巒的死是他們厲家洗刷不清的汙點,郎定遠會在這危急時刻向仇家伸出援手嗎?
厲仁思慮再三,也拿不定主意是不是遵從父親的叮囑,他簡直懷疑父親是老糊塗了,再不就是病急亂投醫,不過細想起來,父親倒好像一直很尊重郎定遠,前太子卓巒死後,厲津有心想化解恩怨,幾次三番相邀,請郎定遠為座上賓,誰知郎定遠一點都不給厲津麵子,唯一一次到訪,還在酒桌上大罵賓客,並掀桌砸碗拂袖而去,氣得厲仁當場拔劍,揚言要給郎定遠吃點教訓。
厲仁當然沒能給郎定遠教訓,他自己倒反而被父親教訓了一頓,厲津告誡他,人世有許多東西,並非表麵上看的那麽簡單,像郎定遠這麽忠直的人,盡管和他厲津不睦,但卻比座上那所有的賓客都值得信賴和尊敬,隻可惜,這樣的人卻不為厲氏所用,當得一大憾事。
“不為所用!”連父親都曾這麽定論過郎定遠,卻為何突然轉變態度要他去投奔?雖說兩者相較,郎定遠可能更厭惡婁訓一些,不過五十步較百步,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厲仁很清楚他這一注如果下了,賭的將會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外麵的雨盡管滂沱,但池塘下的暗室中聽起來,卻放佛是細雨微波,若不是滾滾雷聲,厲仁絕不會料想到他的脫身機會,這麽快就來了,他小心翼翼打開機關,在密門內偵視了好半天,漆黑的厲府花園伴隨著瓢潑大雨,隻有偶然的閃電劃過,才瞬間照亮了這個曾經依賴為家的地方。
厲仁斷定出,這的確是他可以脫身的上佳機會,而且是老天爺所賜,厲仁雖然也有些紈絝習性,但畢竟是習武之人,而且生死攸關,他的勇氣自然也比平時增添了百倍,咬咬牙,厲仁冒著劈頭蓋臉的雨水衝進了沉沉黑夜中,當然,他也沒忘記將機關複原,暗室裏,畢竟是父親多年積攢下的財富,隻要不被人發現,說不準哪一天自己重振厲家門楣的時候,還能派上用場呢?
厲仁在黑暗中,完全憑借自己對厲府的熟悉度,輕而易舉摸到了側門,厲府的小側門以前是供雜役們出入使用的,白天的時候,厲津告訴厲仁厲府已被婁訓的爪牙團團圍住,自然也包括小側門,所以厲仁不敢大意,他躲在牆根處,故意朝牆外胡亂扔了幾顆石子兒,石子兒的落地聲被雨聲所掩蓋,顯得沉悶且微弱,但是除此之外,牆外並無其他動靜,厲仁放了心,攀上高牆,飛身躍出厲府。
厲仁渾身透濕的在大雨中狂奔了好一陣,直到確信自己沒有被人跟上後,方才緩了緩腳步,正好街邊有一處沒來得及收的涼棚,厲仁趕緊躲進去避一避,深秋的晚上被暴雨淋濕,先前忙著逃命的時候還沒覺得怎樣,此時停下來,再被冷風嗖嗖的吹,厲仁渾身都隻打哆嗦。
舉目四望,厲仁勉強辨識出自己的方位,然而偌大個京城,昔日的狐朋狗友雖然不少,此時此刻,卻竟也想不出一個可以投靠之地。
要不然去哪家小酒館打尖一晚,熬到天明?厲仁這麽想著,渾身上下一摸,心道壞事了,原來他被婁訓的手下趁夜擄走到荒郊野外的一個草棚中,不僅被蒙上了雙眼,捆綁了手腳,身上所有的物件還都被他們搜了個遍,當時厲仁還並不知道對方要找的是虎符,隻當遇上了打家劫舍的強賊,便叫他們拿了錢財放他走人,豈知他不說還好,一說對方幹脆就把他身上攜帶的銀兩銀票,甚至包括他的玉佩玉板等物,全都搶了個幹幹淨淨,分文不剩。
而剛回到厲府便被父親送進地道暗室,厲仁根本沒想起來自己除了一身汙髒的衣袍,已經一無所有,否則,哪怕拿一件暗室裏的金蟾蜍去典當,也總可以換得不少銀兩吧,厲仁懊喪之極,厲府是回不去了,現在可怎麽辦?
四麵漏風漏雨的涼棚讓厲仁苦不堪言,他隻好硬著頭皮再次踏入雨中,另尋棲身之所,沒法住店,沒有吃的,這是厲仁一生之中從未遇到的困境,他已無法想象該如何撐下去,該往何處去。
這天夜裏,厲仁東躲西藏,終因體力不支,倒在一個橋洞下,掙紮著爬進橋洞內,厲仁驚喜的發現,這裏竟是最好的棲身之所,至少可以免受風雨的侵蝕,不過等他稍稍適應黑暗,便看清楚他並不是這橋洞裏的唯一棲身者。
厲仁很快明白過來,死死盯著他的四五雙目光,都是來自自己平日最嫌惡的人,要飯乞討的流民,沒想到自己也有淪落至此的一天,厲仁心中泛起一絲苦澀,大概他現在的模樣跟要飯的也沒什麽區別,洞內的幾個人雖然滿懷敵意,倒也沒有為難他。
厲仁靠在洞口邊,將濕漉漉的身子蜷成一團,盡量保存身體殘餘的熱氣,可又濕又冷的衣袍卻立時使他坐的地方成了一灘水窪,厲仁感覺到水跡的慢慢擴大,本來很想挪一個地方,無奈他已經沒有體力再和人起爭端了,哪怕對方隻是些手無寸鐵的叫花子,所以除了忍熬,他實在也並無其他的選擇。
或許是因為太倦,坐在冰冷的水窪中,厲仁還是睡了過去,睡夢中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恍恍惚惚,又似乎有人從他身邊來來往往的經過,厲仁想睜開眼睛看一看,眼皮卻像鉛一般沉重,不僅是眼皮,頭也跟冬瓜似的沉得肩膀快扛不住,而且整個身子酸痛難忍,痛到每一根骨頭,甚至是骨髓縫裏。
接著,又似乎有人在用力搖晃他,厲仁混混噩噩,勉強將眼睛撐開了一絲縫隙,刺目的白光讓他有種流淚的感覺,原來外麵竟然已大亮,而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陌生且肮髒的麵孔,“你生病了?”厲仁聽見那人說。
“我沒病,別管我!”厲仁張了張嘴,卻任何聲音也沒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