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溟沙湖?”歡縈本來已很是疲憊,卻在這一刻眼前一亮,幾天以來,看慣了蒙蒙塵土漠漠黃沙,突然一片清藍的湖水展現在眼前,便是小瓷也忍不住驚呼,“天呐,世上還有這麽美的地方?”

那種藍色是可以純淨的透入骨頭裏的,歡縈和小瓷情不自禁一陣激動,深一腳淺一腳的奔去,像是要撲入湖水的懷抱一般,陸子嵩在身後連連叫她們慢點兒,她們也仿佛沒聽見,湖麵幾乎和沙地水平,歡縈和小瓷想都沒想,直接就踩進了湖水中,岸邊的湖水很淺,剛剛沒過腳踝,但一股冰洌的寒涼還是讓猝不及防的歡縈和小瓷打了個激靈,原來溟沙湖的水這麽冷!

不過他們頂了一整天的大太陽跋涉,早已熱得昏頭顛腦,湖水恰恰讓他們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清爽之感湧遍全身,說不出的通透舒暢,歡縈用手小心地捧起湖水,好像在捧一塊流動的翡翠,令人驚歎的藍色,她從所未見。

低頭凝視湖麵,清冽的湖水映照了三個人都有些蓬頭垢麵的形象,歡縈歎口氣,“若不是還穿著兵戎服,我真會以為湖水裏麵的那個,是個要飯的乞丐!”

陸子嵩失笑,“現在四下無人,你們可以就地洗洗臉,重新整理一下發髻,回去就好看多了!”

“好不好看的,剛才全溟沙營的將士都瞧見了咱們的窘態,現在才說補救,不是太晚了嗎?”歡縈口中說著,卻還是忍不住依照陸子嵩說的,動手捧水洗起臉來。

“夫人口是心非啊,什麽時候不愛美了,就不叫夫人了!”小瓷善意地嘲笑道。

“雖然晚了點,不過形象是可以挽回的嘛,你們……末將在此似乎不大方便,還是走遠些好了,等你們收拾完,喊我一聲便是!”陸子嵩說著離開湖水,就要退走。

“有什麽不方便的?”歡縈一臉的水淡淡道,“沒見過女人洗臉還是沒見過女人綰頭發?又沒說要洗澡,你回避什麽?”

“夫人!”小瓷羞臊地笑起來,“夫人你真是,這種話說出來,看嚇著人家陸將軍!”

“有麽?”歡縈轉臉望向陸子嵩,“不過說真的,你們平日是在溟沙湖中洗澡嗎?”

“嗬,夫人不但聰明,而且率真,末將怎麽會被嚇到呢,溟沙湖水太冷,沒有人能適應它的寒涼,所以營地設有專門的澡房,大家輪流去洗,夫人若想洗澡的話,可以將木桶搬進軍帳中,再讓小瓷姑娘替夫人把風,不就成了?”陸子嵩回道。

歡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不是關心洗澡問題,而是你剛剛的那句‘沒有人能適應’提醒了我,究竟還有什麽是以往的溟沙營訓練所缺陷的,明天全體將士休整一天,但你不得休息,你要交給我一份詳細的完整的訓練計劃,包括訓練類別以及時間安排等等,最好是有針對性的!”

“有針對性?”陸子嵩疑慮道,“製定計劃這沒問題,事實上從夫人讓末將負責主要訓練任務的第一天起,末將就在考慮了,不過,末將不大明白所謂的針對性是指哪些方麵,究竟是指溟沙營以前的缺陷還是針對我們的敵手?”

“都有,但我所指的,主要還是後者,臨行前,我和衛王就討論過,北戎的優勢在於騎兵,他們的騎兵訓練有素行動一致,不管是攻擊還是撤退,甚至是偷襲的速度都遠勝我們,我們即便兵力能夠強過他們,也未必會勝,而溟沙營和大營相比,最大的優勢也在於機動性,所以,我希望得到的結果就是,強化我們的優勢,同時找到北戎的弱點,做有針對性的訓練,或者說是試練,在試練中積累擊破對方的經驗”,歡縈一改先前的玩笑狀態,一臉正色道。

陸子嵩凝神思忖片刻,頷首道,“好,容我再仔細想一想,盡量將計劃做得周詳些!”

“嗯,當然,你還可以征詢一下全營中,一些有經驗將士的看法,或許有幫助呢?”歡縈笑笑,“一點建議而已,交給你啦,陸將軍?”

“多謝夫人提點!”陸子嵩趕緊抱拳相謝。

歡縈隨即轉首招呼小瓷道,“洗好臉沒,來來,我們兩互相幫忙,把頭發綰一下,就可以跟陸將軍回去了,免得出來久了,那位紹將軍可要急了。”

在偏帳中安頓下來,歡縈果然仍是命人將木桶抬進了大帳,結果被小瓷再一次奚落口是心非,歡縈不吭氣,算是點頭默認,不是她故作一本正經,而是她不想讓人太過在意她女子的身份,這樣對以後領兵會很不利,故而,她隻能對陸子嵩的話當做毫不在意。

水溫剛剛好,隻是沒有什麽花瓣之類,歡縈自然也顧不得許多,先洗了再說,要不然一身衣服三天裏汗濕了又幹,幹了再被汗濕,身子連同衣服怕都是要餿了,不過這一沐浴不要緊,歡縈大吃一驚的發現,自己的一雙手和手臂其他部位,居然分截成了黑白兩色,歡縈在熱水裏瞧了半天自己手,除了纖細柔美還勉強保留外,她簡直都有點懷疑這是不是她的手,轉念想想,臉皮怕也是同樣黝黑的厲害,自己太無經驗,沒想到此地的陽光竟會把肌膚曬成這樣,這幾天,因為護腕一直未解,所以一直未注意到手背膚色已變,唉,早曉得戴上麵紗鬥笠也要好得多嘛。

小瓷的情況估計也差不多,待會兒肯定也會被嚇一跳,歡縈朝帳門處望了一眼,此刻小瓷正在外麵把風呢,歡縈決定先不吱聲,就讓小瓷受驚不小,誰讓小瓷今天老奚落她來著?

營地的條件並不是太好,這也可以想象到,本來物資均靠溟沙營的人每月帶著聶空撥發的軍餉出入死亡丘陵,去到另一邊離溟沙山穀最近的一處綠洲村落,交換一些需用,但出入一趟也得三五日,交換來的東西,勉強夠維持一月,所以突然增加了近兩千人以後,軍需問題也會比以前緊張,歡縈邊洗浴著邊陷入了沉思。

第二日傍晚,陸子嵩才將計劃交了上來,歡縈簡單的看了一下後,大致是滿意的,但在訓練中,她建議陸子嵩加大將士們對野外環境的適應,也就是以實訓取代一些基本項類,比如,經過反複挑選的將士們本身的武功就很好了,隻要讓他們繼續保持下去就行,如果再在溟沙營作過多的日常武功訓練,不僅浪費他們有限的時間,而且短期來講收效甚微,還不如直接以奇襲北戎為模擬,進行實戰測訓,當然,武功方麵還是要抓的,側重點在於單兵對敵時的多種應變技巧,因為他們所麵臨的,很可能是以一敵十,甚至是幾十的嚴峻形勢。

陸子嵩一一記下,連連點頭,兩人又經過一番詳細的商討後,終於確定下來溟沙營新入營將士特殊的訓練計劃。

最後送陸子嵩出賬時,歡縈道,“其實老讓你往偏帳跑這不合規矩,若是正事,以後陸將軍盡可以讓兵甲來偏帳請我至中帳議事。”

“末將,末將還不習慣坐中帳呢!”陸子嵩不好意思地笑了。

“慢慢習慣吧,必須習慣!衛郡需要你們這些將軍,萬一開戰,你們的責任之重大可想而知!”歡縈說著一拍陸子嵩的肩膀,“辛苦你一天了,別人都得到了休整,你卻沒辦法,這樣,我讓小瓷陪陸將軍賞賞月,算是彌補一點我對陸將軍的虧欠,等我們替衛王解除掉北戎這個隱患,大家論功行賞日,我再好好酬謝陸將軍!”

“夫人說哪裏話,末將做這些都是應該的,隻是怕做得不夠好,有負王爺和夫人以及聶總管的重托,至於賞月我看就算了吧,小瓷姑娘是夫人的侍女,末將出身微細,豈好勞動小瓷姑娘呢?”

歡縈笑了,因為她看出陸子嵩的推辭,一半是出於內向羞澀臉皮太薄,一半是怕僭越了禮儀規範,對她影夫人和小瓷有不敬,遂笑道,“那我請陸將軍再辛苦一下,陪小瓷姑娘賞賞月如何?”

“這?”陸子嵩愣住,隻是巧妙地轉換了一下誰陪誰的說辭,便似乎再也不好推卻了。

“小瓷!”歡縈回身喚過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小瓷道,“別太久了,人家陸將軍累了一天了,還得早點休息呢!”

“知道了!”小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陸將軍請!”

“小瓷姑娘請!”陸子嵩趕緊謙身讓小瓷。

“你要是覺得悶,明兒忙完了,我讓陸將軍陪你玩,如何?”這是歡縈頭夜和小瓷說的話。

“為何要讓他陪我?”小瓷瞪了一眼歡縈,“夫人的行為是越來越古怪了!”

“好,那你說讓誰陪?全營幾千將士,隨便你挑,看誰敢不陪!”歡縈打趣兒道。

“夫人你!”小瓷撅了嘴,“夫人明明曉得我隻認識陸將軍嘛!”

“那不就是啦?還是隻有他嘛!”歡縈朝小瓷吐了下舌頭,“你才口是心非!”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小瓷急了,“奴婢是說,誰需要他們陪啊,我不覺得悶,隻要陪在夫人身邊就好。”

“好好,就算你不悶”,歡縈想了想,換了一種說法委婉道,“人家陸將軍的棉袍可還在你的手上呢,再說一路上他也幫了我們不少,你是不是該表示表示謝意?”

小瓷瞪了歡縈片刻,一句話都不再多爭,轉身去睡了,所以在歡縈提到讓她陪陸子嵩去賞月時,她也並沒表現出任何不滿。

臨出帳,小瓷停了停,回身對歡縈一字一頓道,“夫人,你就偷著樂吧!”

“我樂什麽?”歡縈問。小瓷白了她一眼,跟著陸子嵩走了。

“死丫頭,還不是為你好!”歡縈悻悻道,“又不是叫你去做見不得人的事兒,至於這樣麽?”

全營熄燈之前,小瓷麵無表情地回來了,歡縈討好地迎上去,“怎麽樣,玩得開心麽?”

“夫人安排我去應酬,有什麽開心不開心的,夫人你不會是嫌小瓷老圍在你身邊轉悠,心煩礙眼,想找個人隨便將小瓷打發了吧?”

“你怎麽這麽想,我是那種人麽?算了,好心當驢肝肺,當我今日錯了,以後再也不管你的事兒了!”歡縈故作懊惱地背過身去,不理小瓷。

小瓷卻緩緩湊近她,左邊看一看,右邊瞧一瞧。

歡縈橫了一對大眼,“有什麽看頭,我臉上又沒生瘡!”

小瓷撲哧一笑,雙手一抱,從後擁上歡縈的肩頭,“嘻嘻,我跟夫人開玩笑呢,謝謝夫人,我很開心。”

“真的?”歡縈拉過小瓷的胳膊,“怎麽開心法,跟我說說?”

“真的,非常開心,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可我……偏不告訴夫人!”小瓷故意賣了一個關子,然後掩嘴而笑樂不可支。

“死丫頭,不告訴就不告訴,我還不愛聽呢,睡覺!”歡縈吹滅了帳中的燈,和衣躺上床,靠裏側而臥,“反正,我以後也懶得管了,你們愛咋咋!”

小瓷嬉笑,“本來也沒要你管嘛!”接著悉悉索索跟著上了床,麵朝外側,“我睡了啊?”沒有歡縈的回應,小瓷輕輕舒了一口氣,她的確還暫時不想告訴歡縈,因為那種快樂,不適於再多一個人分享。

陸子嵩帶她去了溟沙湖邊,繞過一個沙丘,有一灣半葫蘆形的淺水灣,陸子嵩指著淺水灣道,“如果說賞月,沒有比這裏更好的地方了!”

小瓷看著如鏡的湖麵中央,正靜靜落著那輪圓月,“原來陸將軍帶我賞的,不是天上玉蟾,而是水中冰輪!”

“還有更美的呢!”陸子嵩抓起一把黃沙,用力投向水麵,水麵的冰輪頓時碎成了千萬片,同時,不知為何,湖麵下突然閃動起銀色的光點,越來越多,不一刻,等水中冰輪重又聚合時,整個淺水灣的水麵,一片熒光熠熠,好似天上的繁星,又似夏夜的螢蟲,在湖水裏,流光飛舞。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小瓷驚愕之餘,輕呼起來,“太美了,我從未見過這麽美的異象!”

“嗬,這可不是異象,這是湖水中的一種小魚,身長不足半寸,喜歡晝伏夜出,鱗片在夜間可以發光,白天則因為身體呈半透明狀,且多潛於水下深處而不易被肉眼看到,但即便是夜間,能找到它們也不容易,它們不知為何常聚於月光的投影下,想必是本能的吸取天地靈氣,星月精華吧,剛才那一把沙子,隻不過是驚動了魚群,讓它們四散遊走了而已!”陸子嵩笑著給小瓷講解道。

“還有如此神奇之物!我真是孤陋寡聞了!”小瓷深深歎息著,眼看著那些熒光遊動了一陣後,逐漸消失,湖麵又恢複了原本的平靜,“陸將軍,謝謝你,我今夜算是一個出乎意外的收獲。”

陸子嵩道,“小瓷姑娘客氣了,溟沙營地處荒漠中,條件有限,也沒什麽好送給小瓷姑娘的,我今兒借花獻佛,就將淺水灣中的千萬點星光送給小瓷姑娘吧,對了,還有一種說法,在十五月圓的晚上,驚出魚群後對著湖灣許願,你的願望便大多會實現呢!”

“是嗎?”小瓷看看陸子嵩,又望向湖麵,“這麽說陸將軍也試過了?陸將軍許的什麽願呢?”

陸子嵩笑而不語。

“好好,將軍不願提,我也不追問了,那麽離這月十五還有十天,將軍到時,可願再帶小瓷一起來許願?”

“當然,沒問題!”陸子嵩問道,“小瓷姑娘想許什麽願呢?”

小瓷同樣笑而不語,“我們回去麽?”

“好,我送小瓷姑娘!”

“有你送給我的那一灣星光流螢,今夜我一定會做個好夢!”小瓷這麽想著,笑著睡著了。

溟沙營的訓練順利走上正軌,厲太後的身體也似乎正在轉好,椒蘭勸了厲太後很多次,說既然天降奇跡,厲太後就更應該保重自己才是,千萬不可再因國事而令尚未痊愈的身子虛耗過度。

厲太後歎氣道,“傻丫頭,你知道什麽呀。天降奇跡?哀家從來不相信什麽天降奇跡,哀家隻知道,老天爺暫時沒把哀家收了去,是讓哀家還能有點時間,辦好身後事,你說哀家若是不抓緊,豈不白白浪費了你和哀家一起,好不容易博來的一口殘氣?”

椒蘭默然無語,她知道厲太後說的沒錯,誰也說不準厲太後還能撐多少天,那個給狼虎藥方子的太醫不也說了嘛,少則十餘日,多則數月至半年一年不等,而且還不能半分勞累,如今太後的病體剛好一點,就有操勞國事,實在令人堪憂。

椒蘭猶豫了半天,還是將軍報夾雜在其他奏章中,連同其他奏章一起奉至了太後麵前。

厲太後眼尖,一眼就瞧出軍報露出的一角,作為特別奏本,軍報的式樣和普通奏折還是有區別的。

“拿來,給我!”厲太後伸指指向軍報。

“太後,還是先看看其他的吧,最近……”椒蘭心裏有點難過,吳王在最近的十來天中,又拿了下了三個城池,照此下去,朝廷將一個城池一個城池的失去,並且很快將最後麵對叛軍的兵臨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