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縈沒有答話,,頭天晚上小瓷太累了,所以是歡縈幫她泡了熱水腳,讓她先早早休息的,以至簪子的事兒,小瓷倒一直沒注意,這會兒欲幫她解開發髻,才發現東西不對了。

“是丟在哪兒了麽?還是放在包袱裏了?”小瓷著急的就要去翻包袱。

“小瓷,別找了!”歡縈淡淡的喚住小瓷,不知該如何向小瓷解釋。

小瓷停下,轉身盯著歡縈,“夫人啊,你又怎麽了?為什麽要這樣?難道就因為它是衛王寶貴的,而你又不想接受?”

“我不知該如何接受!”歡縈在小瓷的逼問下,終於蹦出了一句答複,同時她將臉扭過去,不看小瓷的雙眼。

小瓷默然良久,幽幽的歎口氣,“奴婢就知道,夫人心裏還是忘不了皇宮裏那個!”

“不是這樣的,小瓷!”歡縈心中惻然,“不是忘不了,我,還有瑞桐、元燦,我們三個一起長大,一起讀書,我忘不了的,其實是那一段少年之誼,他們兩人,我無論選擇誰,其實都是不公平的,你曾問過我,如果不是先帝指婚,那我還會不會有別的選擇,我現在可以回答你,很可能有,雖然我當年的確喜歡元燦多一些,但如果我知曉了瑞桐的感情,我或者也不會在他們二人中,做任何選擇!”

“夫人這又是何苦呢?”小瓷蹙眉道,“小瓷不明白,喜歡誰不喜歡誰,不是一件很簡單很直接的事兒嗎,夫人為何要把一件簡單的事兒弄得夾纏不清呢?”

“因為那對你來說是簡單的,你一直生活在皇宮中,喜歡上一個人後,便單純的心裏隻裝著他,可你現在也明白了,哪怕是單純的感情,有時候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我呢,如果真的要從元燦和瑞桐中選一個的話,是注定要傷害另一人的,尤其我已經是元燦的縈妃,這不僅會影響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更糟糕的是,衛王心懷大誌,如果哪一天,真的能登上大龍寶座,你覺得我的身份可能不被揭穿嗎,你覺得衛王可能不會被天下人恥笑嗎?奪弟皇位,又奪弟之妻,這是多麽可怕的罪名!”

小瓷的臉色也變了,“是啊,夫人現在躲在衛郡,衛郡地偏,尚無認識夫人者,可回到京城,那些朝堂上的大臣,皇宮裏的下人,他們可都是認得夫人的,便是夫人委曲求全,還是讓位當皇妃,深居簡出,然而紙裏包不住火,遲早有一天會被居心叵測的人揭出的啊!”

歡縈酸楚的點點頭,“你明白就好,衛王的情意我全都明了於心,隻是世事弄人,我現在真的不能接受他的感情,接受便是害了衛王,以前先帝指婚,衛王便傷過一次心,難道你希望我再一次害了衛王嗎?”

小瓷鼻子同樣發酸,她伸手撫上歡縈的肩頭,“夫人呐,你可真夠命苦的,小瓷原還以為夫人比小瓷幸運,隻要夫人願意,可以代小瓷永遠的陪在衛王身邊,沒想到,夫人竟跟小瓷一樣……”

“我也算幸運!”歡縈忍了眼淚,微笑地拉住小瓷的手道,“他們都說我如今孑然一身,孤苦無依,可我失去了所有一切,不又得了你和我相互依靠麽?”

“嗯!”小瓷用力地點著頭,“夫人放心,隻要夫人不攆走小瓷,小瓷就永永遠遠陪在夫人身邊!”

“傻丫頭!”歡縈鬆了一口氣笑道,“換我是你啊,我早就放下無望的情感,找個能真正和自己一起過日子的人了,哪怕是耕田織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生一堆的孩子嬉鬧於堂上,就這麽慢慢變老,該是多麽恬淡寧靜的生活。”

“真的麽?”小瓷疑惑地望著歡縈,“你說的日子會有嗎,那樣的日子真的會恬淡幸福麽?”

“與世無爭,知足常樂,從此不用侍候別人,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這不就是幸福麽?”歡縈笑了笑,“好啦,跟你說這些你大概暫時也不會懂,不過你不妨仔細想想?”

“好,我幫夫人梳頭,讓夫人可以安神定心的睡個好覺!”小瓷說著取過梳子,解開了歡縈的發髻,將一頭黑瀑一樣的長發落下來,細心地幫歡縈梳理著。

歡縈凝視鏡中的自己,心裏沒來由的抽痛著,剛才她並沒有完全跟小瓷說實話,擔心自己的身份會讓卓瑞桐招致天下罵名,隻是她不能接受卓瑞桐情感的理由之一,另一個原因,她擔心,真的到了兄弟相爭同室操戈的時候,元燦即使肯讓出皇位,也未必能保得住性命,如果她的抉擇可以成為交換籌碼之一,她希望,卓瑞桐能看在她的份上,留元燦一命,元燦縱然無情,但夫妻一場,她也該為他們之間的糾葛做一個了斷。

五更天時,一切都準備就緒,歡縈幾乎沒什麽胃口,強迫自己喝了一碗熱粥,再拿了幾個饅頭塞進包裹裏,陸子嵩說過,幹旱區域的水遠比幹糧重要,所以倒寧肯帶足水,而少帶些幹糧。

山下所有的馬匹均被掛上了水囊,這樣馬匹就會很吃力,所以陸子嵩臨行前已經交待眾將,棄鎧甲,著布衣上路,反正溟沙營的鎧甲和各種兵刃都是配備充足的,隻要能順利到達,每人都可以領取新的。

施風趕來送行,歡縈又詢問了一下生病士兵的情況,聽到說絕大部分人已經止住吐瀉,歡縈放了不少心,叮囑施風一定要等所有人全部痊愈,才能帶他們趕來溟沙營,施風一一答應過,陸子嵩又不免交待了幾句,眾人這方上馬啟行,朝著溟沙山穀的方向進發。

後來歡縈才明白陸子嵩為什麽反複說明水源的重要性,原來不僅是幹旱對行軍造成的困擾,還有白天炙陽烈日的焦烤。五更天出發時,歡縈和小瓷都凍得嘴唇發烏,尤其是奔馬催策,那冷風就如刀子一般刮的臉生疼,接著越走越熱,熱到連喘息都快透不過氣來,歡縈不得不時時擦去臉頰上的汗水,以免汗水浸眼,遮住了視線,再看看別人,也好不到哪裏去,但他們顯然比她適應多,因為他們雖然也不停的拭汗,卻都不像她和小瓷那麽狼狽不堪。

已經過了正午,陸子嵩卻仍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歡縈又不好多問,隻當陸子嵩是為了趕路,因此除了自己盡力跟上以外,還得不時鼓勵小瓷別掉隊。

又走了大約半個時辰,來到一處狹長的穀地,兩邊均是陡峭的風蝕山岩,草木不生,岩壁在陽光下閃耀,光看看都覺得發燙,不過因為地勢狹長,山風似乎比其他地方大,而且要涼爽一些,陸子嵩在隊伍前麵勒住韁繩,高聲喊眾人下馬,他們中午就在此休整。

歡縈看看地勢,對陸子嵩道,“這裏幸虧是衛郡境內,要是打仗期間,可絕對不能在這樣的地方休整。”

“沒錯!”陸子嵩道,“本來這裏也不適合停下來,但下午的太陽會更灼人,我們得在這裏把陽光最炙烤的時間段給避過去,不然馬匹和人的體力都會消耗過大。”

“可是這山岩光禿禿的,也避不了多少啊!”歡縈看著四麵,不禁皺著眉頭。

“稍等一下就好了,你且看著吧,這不,陽光已經移出了一片陰涼?”陸子嵩笑笑,“這一段路上再難找到可以容納這麽多人的陰涼地了,我們不僅可以在此吃幹糧喝水,還能就地打一會兒盹呢!”

“你的時間計算的可真準啊!”歡縈佩服道,“溟沙營訓練出來的人果然不同凡響,看來,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向聶空學呢!”

陸子嵩笑笑,從馬背上解下水囊,一邊先給他的坐騎喂水,一邊道,“夫人已經很不錯了,在下從軍已很有些年頭,卻還是第一次遇見夫人這樣的女中豪傑,當然,小瓷姑娘的表現也可堪嘉獎,以我陸某人的觀察,二位平日肯定過得是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生活,突然跑來帶兵吃苦,困難可想而知,如果有什麽不適應的地方一定要及時告訴我,我也好采取相應的措施,萬一夫人和小瓷姑娘也病了,那可就麻煩了,臨走前,衛王可是讓枚爭帶信給末將,讓末將一定要照顧好二位呢!”

歡縈有些不好意思,學著陸子嵩的樣子,取下水囊先給坐騎喂水,“衛王總是太顧念別人而不在乎自己,沒事兒,我覺得自己還吃得消,陸將軍盡管按既定安排行進就好,不過,小瓷你呢?沒什麽不適吧?”

歡縈扭頭去問停在他們後麵的小瓷,小瓷氣喘籲籲隻顧擦汗,還來不及管她的馬,“我也沒事兒,出了一身臭汗,可惜沒多帶幾件換洗衣物。”

歡縈笑了,“出門在外,哪有那麽多講究,大家還不都一樣,算了,臭就臭點兒,天氣又熱又幹,一會兒上路又得出汗,換也沒用!”

“唉,我知道嘛,就是那麽一說!”小瓷看中一塊突兀一點的岩麵,高低又正好合適,便一屁股坐了上去,“不是還要休整一段時間嗎,你們那麽急幹嘛,我可要等喘過氣來在給自己和馬兒喂水。”

歡縈見小瓷懶散的樣子,更樂不可支,“人家陸將軍像你?陸將軍還要去前麵探探路呢,對吧?”

“夫人怎麽知道?”陸子嵩詫異道,“前麵有兩條道,都可以通往溟沙山穀,我想先去查探一下,看哪條路好走些。”

“按你們以前出入的路走不成嗎,幹嘛要那麽辛苦呢?”歡縈擔心地對陸子嵩說。

“我們出入的那條道窄,以前都是幾十人幾十人的出入,沒有上千人馬走過,所以我得去看看,保險點嘛!”陸子嵩喂完馬,重新掛好水袋,“那你們先歇著,我察看完即刻回來!”

“要不要我跟你一塊兒去?”歡縈追著陸子嵩問道。

“不用了,夫人休息片刻,最好去察看一下將士們,看他們有沒有什麽不適應。”陸子嵩說罷已翻身上馬,輕輕催鞭向前方而去。

歡縈看著陸子嵩遠去的身影,又回臉看了看小瓷,“瞧見沒,人家多勤快,你呀,先喝點水,吃點東西吧,順便幫我看好馬,這裏又沒有拴馬的樁子,可千萬別讓馬自行跑了。”

“知道了夫人!”小瓷連忙站起來,拍著身上的灰,“夫人和陸將軍一樣,都是閑不下來的人,那小瓷就不跟夫人一道去了?”

“嗯,看好馬就行!”歡縈說著朝小瓷身後稍遠一點地方駐足的將士們喊道,“大家原地休整,可以開始用餐了!”說著就朝他們走了過去。

將士們三五人一堆,或將馬匹的韁繩挽在一起,用大石塊壓著,或拿兵器戳地,當了樁子拴住韁繩,然後才圍坐下來,取了水和幹糧,邀請歡縈也一塊兒來吃。歡縈笑著搖頭,在詢問過狀況一切正常後,歡縈沿著狹長的穀道,一直察看到最後的一部分士兵,然後按名冊點了幾匹人馬一首一尾的負責警戒去,並將就沙灰在名冊上做了記號,三天路程上的執哨和巡戒,所有人得輪著來。

等回來時,小瓷早已喂完馬,將馬匹沒碰過的那袋皮囊打開遞給歡縈,“馬用的水比人多,不如我們倆合用一袋,剩下三袋都給馬吧。”

“也好,免得跟它們用一個皮囊裏的水,它們不介意,我還介意呢!”歡縈接過皮囊,喝了一大口,本來還覺得不夠解渴,然而想想,無奈忍住了,“先吃幹糧吧,不然吃完還是想喝。”

過了好一陣,陸子嵩才汗流浹背的回來,歡縈忙迎上去問他,“查探清楚了麽?路況沒問題吧?”

“嗯,一切正常,我們就走另一條道兒,那邊雖然荒蕪,可路寬地勢平坦,我們可以加快行軍速度,順利到達晚上的紮營點”,陸子嵩雖然熱汗滿頭,神情卻顯得格外輕鬆,“現在好了,可以安心的打一會兒盹了,我剛才回來,看見幾名前哨,是夫人派的吧,夫人做得對,每次休整的時候,都讓他們輪流執哨好了。”

“我就這麽想的”,歡縈道,“雖然是在自己的地盤兒上,也不過才不到兩千人,可一切還得按正規行軍來安排。”

“嗬嗬,有夫人,末將也能輕鬆些了”,陸子嵩說著將水囊全部取下,放到較高一點的地方,解釋道,“馬兒太累,讓它也好好歇一腳呢!”

三人閑聊了一會兒,便靠在路邊的岩石上打起了盹,歡縈和小瓷盡管不習慣,可體力的消耗讓她們還真的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猛然驚覺不遠處有動靜,睜開眼一看,原來陸子嵩已經召回放哨的人馬,準備再次出發了。

歡縈和小瓷也趕緊將水囊重新掛好,牽了各自的馬整裝待發,下午的休息果然大為有用,所有人都恢複了體力和精神,跟隨著陸子嵩一鼓作氣,跑到了天黑,才到達他所說的宿營點。

宿營地的環境比起靈山附近,已經荒涼了不少,與其說是坑窪不平的土丘,還不如說是半沙丘,丘坡上東一處西一處的,長了些草窩,稀稀落落的,就好像生了癩子的頭皮,陸子嵩下馬後,便張羅著讓大家在背風坡上紮帳篷,夜間風大寒涼,不紮帳篷,是沒法熬過寒夜的。

等帳篷一座座紮好,陸子嵩這才帶領大夥兒去附近的水源地補充用水,回來後,由於附近連一棵樹影子都沒有,所以根本別想生篝火,隻得仍是將就冷水幹糧混了一頓,最後陸子嵩和歡縈一起安排好夜間輪流值崗的人,便讓其餘者,可以入帳篷休息了。

帳篷有限,可即使這麽有限,還是得為歡縈和小瓷單獨留下一間,陸子嵩則和其他將士們擠到一塊兒住去了,歡縈在帳外撇了一眼,見每座帳中都擠得滿滿的,連隨便翻個身都不易,行軍之艱苦,果然超出她的想象。

兩個女子把所有帶的衣物都裹在了身上,勉強睡著,不過到了半夜,卻仍是被凍醒,怎麽瑟縮也再睡不著,歡縈幹脆出了帳篷透透氣,外麵寒涼的夜風,讓她打了個激靈,但是天高地闊間無垠的月光又讓她充滿了不可言喻的振奮,這是在繁華的京城,在充滿怨艾與勾心鬥角的皇宮所體味與經曆不到的別樣人生,胸懷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澄澈和寧靜,同時亦有萬古長風的豪情湧動,歡縈忽然覺得,她脫離掉皇宮以及縈妃的身份,簡直是件天大的好事。

如果沒有被爹娘遇害的仇恨所纏繞,或許,就這樣走馬四方,雲遊天下,該是多麽愜意的人生。

“夫人是睡醒了,還是冷得睡不著?”一個聲音忽然在歡縈身後響起,不用回頭,歡縈已聽出來人是陸子嵩。

“都有”,歡縈淡淡道,“陸將軍不是早已習慣這裏的氣候環境了麽,怎麽也睡不著?”

“裏麵太擠了,空氣又悶,不如到外麵來吹吹風”,陸子嵩說著遞過一件衣袍,“這是末將隨身攜帶的衣物,不過末將從未穿過,如果夫人和小瓷姑娘覺得冷的話,可以拿它去禦寒。”

歡縈回身看了一眼,似乎是件比較厚的棉袍,便問道,“既然是陸將軍的隨身衣物,陸將軍為何從未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