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聶空所言,歡縈瞪大杏眼,桃紅粉麵上更滿是詫異,她飽含歉意地望著卓瑞桐。“原來這些年,你跟爹爹一直都有書信往來,為了朝廷為了我,你們真是煞費苦心了。王爺,對不起,是歡縈愚鈍,錯怪了你的良苦用心,方才還說了那等傷人的混賬話,都怪歡縈一時衝動,希望王爺莫生歡縈的氣啊!”歡縈自幼長在書香世家,雖性子急躁剛烈,可也算知書達禮,知道自己方才言語莽撞,忙向卓瑞桐道歉。
“罷了,罷了,我們都隻是希望你能平安,隻要你可無憂無慮的平靜生活,長孫大人和夫人也就無憾了。”卓瑞桐無奈的歎道。
“無憾?”歡縈愣住,轉頭看著聶空,“聶總管,你告訴我,我爹娘到底怎麽了?我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爹娘是不是已遭遇不測?你快說啊,快告訴我……”
聶空在歡縈的逼問下,一時語塞。歡縈又扭頭看著卓瑞桐:“王爺,你們告訴我吧,爹娘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知道若你們不說,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華貴錦袍下的卓瑞桐此刻已身心俱疲,連那股眉宇間的英氣也變得異常凝重,歡縈的言語中句句逼人,卓瑞桐了解她的性子,知道不告訴她真相是不行了。於是,他無奈的衝聶空點了點頭。心裏不禁暗想:她真的可以承受嗎?
聶空蹙起眉頭道:“夫人,實不相瞞,令尊和令堂確已慘遭殺害。在夫人飲下毒酒之前,厲氏一黨以私通吳王、意圖叛亂之罪已將長孫府滿門抄斬,府中上下無一幸免……”話到這裏,歡縈頓覺昏天黑地,腦中如五雷轟頂般亂作一團,跌跌撞撞連退數步,整個身子明顯已支撐不住,想必渾身早已沒了力氣。卓瑞桐忙上前扶住她,歡縈已泣不成聲,使盡了全身力氣將卓瑞桐推開。
這世間,有什麽痛能比失去至親更讓人痛苦呢?又有什麽能比看到自己心愛的人傷心欲絕卻無法幫她撫平傷痛更讓人心碎呢?此時的長孫歡縈和卓瑞桐,一個因得知爹娘慘遭殺害而痛不欲生,一個為眼看自己心愛的女人傷心卻無能為力而肝腸寸斷。
看著悲痛絕望的歡縈,聶空沒有再說下去。隻見神情呆滯的歡縈蹲下身子,雙手抱膝,一直不停的搖著頭,縱橫滿臉的淚水,早已打濕羅衫。玉帶華服的卓瑞桐和聶空也如同兩尊銅塑,站在她身後,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三人就這樣在林中滯留良久,少頃,歡縈略稍緩過神來,她撲過來拉住卓瑞桐的錦袍,聲嘶力竭的哭喊:“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是不是?”卓瑞桐扶起她,對她說:“歡縈,你冷靜一點,你身子才剛恢複,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冷靜?爹娘都已不在,你要我如何冷靜?保重身體又作何用?”歡縈冷笑。
“夫人,你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長孫大人夫婦泉下有知,又豈能安心呢?這樣不是更讓他們死不瞑目。”聶空勸道。
可是,任二人百般勸說,歡縈始終像丟了魂一般兩眼空洞,抓著卓瑞桐又哭又笑。聶空實在看不下去,又怕被旁人看到此情景,故上前點了歡縈的穴道,歡縈倒向卓瑞桐昏睡了過去。
二人將歡縈抄小道送回流觴宮,小瓷早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見他們回來,忙迎上前詢問細況,隻見卓瑞桐麵色灰暗道:“先進去再說。”小瓷幫忙扶過歡縈,心裏不禁暗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端。
卓瑞桐徑直將歡縈送回東邊廂房內閣,將歡縈放置床榻,蓋好錦被後,接著吩咐小瓷定要細心照顧,遂與小瓷一並退出廂房。
出來廂房,卓瑞桐告訴小瓷:“歡縈已知道了她家中所發生的事,一時接受不了故神經混亂,聶空才無奈點了她的穴道。待她醒來,你一定要穩住她的情緒並速速來通報本王。”小瓷領命,然後送卓瑞桐、聶空離開流觴宮。
小瓷打來一盆水,將錦帕浸濕放於歡縈微微發燙的額頭。換過幾次錦帕後,歡縈額頭總算漸漸回複了常溫。小瓷雖自小孤苦伶仃,沒有親人,卻也能體諒那種失去親人的痛楚和絕望。想著長孫家的不幸,那顆原本善良的心揪成一團,她開始為歡縈擔心起來,怕歡縈雖堅強隱忍,也未必能承受這般巨變。
想想歡縈,本是朝廷重臣之女,從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已著實令人豔羨不已。長大又嫁入王室,為皇上寵妃,榮華富貴、錦羅華食更勝一籌,可謂一路順風順水。可上天偏偏不予眷顧,跟她開了這樣一個天大的玩笑。從無端被毒酒賜死,而夫婿眼睜睜看她飲下毒酒卻不發一語,再到莫名被救,死而複生,這般折騰早令活潑爽朗的她心如死灰,惟獨支撐她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便是來日能與雙親相見度過餘生……想到此處,小瓷更加擔心起來,怕歡縈會承受不住如此打擊,醒來後尋死覓活。小瓷心底也不免泛起一陣悵然,在命運的安排下,無論是像她一樣的卑微奴婢,還是歡縈那樣的千金之軀都無從選擇,逃不過被命運捉弄。
帷帳中,歡縈思緒遊離,她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隻見四下裏鳥語花香,空氣幽靜。倏的,一扇精心雕刻有著鏤空雕飾的門被推開,她看到爹娘身著錦緞笑盈盈的走出來對她道:“縈兒,爹娘不在身邊,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無論何時,發生何事,你都要好好的活著。一定要謹記爹娘的話啊!”待歡縈走上前伸出手,爹娘的影像已消失不見。
黃昏時分,歡縈從昏睡中蘇醒,可四肢乏力無法坐起。腦中還殘存著昏睡之前的噩耗,歡縈痛苦的閉上雙目,玉珠般的淚滴從眼角滑落。回想起剛才夢中的畫麵,不知哪裏來了一股力量,她拭去淚水,暗下決心:爹娘,你們放心,縈兒會活下去,有朝一日,定為你們報仇。
“小瓷,小瓷!”歡縈掀開帷帳,虛弱的呼喊。
“夫人,你總算醒了,你都睡了近六個時辰了,讓奴婢扶你起床用晚膳吧!”小瓷推門答道。
“好,你扶我起來吧。”小瓷扶起歡縈。端來百合粥,喂歡縈吃下幾口,看歡縈艱難的下咽,小瓷驚詫:夫人不愧為人間奇女子,令主上魂牽夢縈無從割舍,受過這般打擊仍如此淡定。歡縈看著失神的小瓷,接過玉碗道:“還是我自己來吧。”小瓷凝視著眼前的女子:除了一頭披散的黑發之外,膚光勝雪,麵容秀美絕俗,隻是肌膚間少了一層血色,顯得蒼白異常。歡縈用完一碗百合粥後將碗遞給小瓷,自己合衣躺下。小瓷放下帷帳,轉身去門外候著。
歡縈躺在床上,細長的眉毛下閃動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流露出脫穎的光芒。她直勾勾地望著帳頂,心底泛起一股深深的恨意,她要報仇,她要徹底忘掉那個自己深愛的男人,從此以後,他便是自己的仇人,仇深似海。
次日清晨,卓瑞桐便來探望,在前廳撞見小瓷。小瓷告知他歡縈的情況,他雖意外,但卻有一種說不出是喜還是悲的莫名感受。這時,見歡縈出來前廳,一襲白衫,碎花點綴的曳地羅裙,披一層翠白色薄煙紗,素腰一束,風髻露鬢,戴著那隻白玉梅花簪。眼前的歡縈清麗脫俗,麵色雖略顯蒼白,卻依然動人心弦,卓瑞桐不禁看呆了。
歡縈輕咳兩聲,卓瑞桐方回過神來道:“你身體可見好些?要不要我傳大夫開幾貼安神的藥來?”“不必了,我多休息幾日便無大礙,王爺毋須為我操心。”歡縈回道。接著,便吩咐小瓷沏來兩盞茶,二人於前廳坐下,歡縈似是有事要談。
泯一口茶,歡縈放下杯盞對卓瑞桐道:“從今以後,歡縈留居衛郡,安心為衛王驅策,助衛王平息戰亂,你為天下蒼生,我為家仇雪恨!”歡縈斬釘截鐵,一字一句,卓瑞桐在她的眼神裏分明看到的是滿腔的決絕和憤恨,看昔日單純無憂的女子如今心中隻剩下仇恨,雖痛心惋惜卻也無可奈何的點頭應允,隻因他了解歡縈的倔強。
“畏兒,王爺近日都在忙些什麽呢,可有派人過來?”酌閑閣內庭院裏,寧棠兒粉麵凝脂,麵似芙蓉,上著粉紅色開領綢緞衣襟,下罩翠色煙紗褶裙,倚坐在鏤花石凳上,抱著琵琶輕挑柳眉道。
“回夫人,奴婢怎知王爺所忙何事,不過王爺確實未派人過來。”畏兒細聲答道。
“那你就再過去看看,問問王爺可有想吃的東西,說臣妾好派人準備,還有,就說王爺日理萬機,臣妾一心想為王爺分憂解難,要王爺保重身體。”寧棠兒嬌聲道。
“奴婢上午去過了,可守衛說王爺吩咐了誰都不見。”畏兒回話。
“他……”隻見寧棠兒撅起丹唇,柳眉擰成了一團。“畏兒,我去遊花亭走走,你就別跟來了。”寧棠兒踱著細步,暗聲道:“看來你又躲過了一次,接下來我到底又該如何對付你呢?”再走了幾步,寧棠兒神情黯淡下來,思量:文簡說最近排查哨崗更加嚴格了,他脫身尚難,再說連冼老二送情報所走的山道也加了看守,難道這衛王真的有所察覺?
突然,一道人影閃過,她大喝一聲:“誰?”
寧棠兒快步飛身追上去,可來人已沒了蹤影,她不禁暗忖:來人如此神速,看來絕非等閑之輩。想到這裏,她雖滿腹狐疑,又不得不速速離開了遊花亭。
“這寧姬竟然會武功,且還身手不凡,若不是我今日跟蹤文簡來到此處還難以發現呐!我也太大意,平日裏竟沒半點察覺,看來此人萬萬不可小覷啊!”假山後麵,聶空露出半張臉自語,“想不到這酌閑閣除了我設計的暗道,還別有洞天,想必文簡也是匿藏在我所不知道的暗道中,這寧姬的身份果真絕非一般眼線啊。”說完,聶空快步來到無人處,跳過院牆,輕鬆離開了酌閑閣。整個衛王府各處守衛皆為他所安排,他自然知道從哪兒離開可以不被守衛發現。
酌閑閣內,寧棠兒神色匆匆、坐立難安,腦中一直在思索方才在遊花亭看到的人影。“咕,咕!”窗下兩聲怪異的叫聲,寧棠兒快步挪到窗前,推開一絲縫隙往外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