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行?”卓瑞桐有些意外,問道,“你又要到哪裏去?施將軍把你救回來,你就安心待一段時間吧,如果被婁訓獲知,你根本沒抵達白誌蘭出家的道觀,他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既然去哪裏都不安全,還不如就藏在婁訓的眼皮子底下,等情況安定了,你再想去哪裏都可以。”
“我就是不想待在京城,不想待在婁訓的眼皮子底下”,寧棠兒淒淒艾艾的在桌旁徑自坐了,
“觸景傷情,京城就是我的傷心地啊,一個美夢從京城開始,也在京城夢碎,一想起婁訓他就近在咫尺,我的心便好像被撕成了千萬縷,既傷心又痛恨,既追悔又憤懣,總之無數複雜的情緒,日日糾結不休,折磨得我寢食難安,我,我想換個環境,遠離京城,到一個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王爺你就讓我走吧!”
卓瑞桐看著寧棠兒,“一定要走得如此之急切嗎?”
寧棠兒點點頭,隔了一會兒又道,“其實我留在這裏,對三個人都是一種尷尬,雖然我和王爺隻是有名無實,可如今王爺已經擁有所愛之人,我不想讓長孫歡縈看見我,心裏不舒服。”
卓瑞桐搖首,“你知道縈兒不是那種人,你之所以急著要走,隻因你怕見到婁訓和爽兒一樣下場,那對你,也是無比艱難的選擇,麵對隻會令人痛苦,就像有什麽被活生生的,從心尖上剜去一般。”
寧棠兒眼眶一紅,側了頭,好半天才道,“難得王爺理解,棠兒也就不多說什麽感謝的話了,希望王爺和長孫姑娘,一對神仙眷侶,能齊眉舉案百年好合!”
卓瑞桐想了想,有些苦笑道,“神仙眷侶?本王也想呢,可惜……不過還是謝謝你的一番好意,你若執意要走,本王亦不好強留,路上的盤纏需用,你隻管去找周將軍領,雖然一時也拿不出太多給你,但多少算是本王的心意,留給你在路上以備萬一吧。”
“王爺既然這麽說了,棠兒也就卻之不恭了,王爺,我見你神情恍惚,憂心忡忡,可是為了長孫姑娘焦慮?”寧棠兒回臉探詢道,“長孫姑娘隻是一時想不開,過不了自己的一關,時間久了,自然就能淡忘前塵,王爺其實不必太過憂心。”
“嗯,本王明白,本王的確是擔心縈兒,但卻並非為她目前的狀況,算了,不和你說這些了,總之,你自己一路上要多加小心,現如今各處都是戰火連綿,若情形不妙,你就暫時在哪裏藏一陣子,等戰事平息後,再行上路,啊?”
“王爺放心,棠兒不比那些閨閣中的小姐,自幼的顛沛流離,已經習慣了動蕩的生活,活下去的本事自然也要比尋常女子要強些。”寧棠兒說罷,沉吟道,“王爺是我所見過的,最睿智也最有胸襟的男子,棠兒相信,無論王爺和長孫小姐遇到什麽麻煩,隻要兩個人心意相通,共同擔負,就一定能有辦法,攜手闖過難關。”
卓瑞桐笑了,“是啊,隻要兩個人心意相通……多謝你棠兒,一語點醒夢中人,本王決定了,隻要對縈兒好,是去是留都不必看得太重,是去是留都不應該成為我和縈兒的困擾。”
寧棠兒亦笑了,“那我就提前恭祝王爺和長孫姑娘甜蜜一生,幸福一生了!”
第二天,寧棠兒還在準備行裝,尚未來得及走,忽然聽到消息,頭夜宮中失火,雖然大火得到及時撲滅,損失不大,但皇上好像瘋了。
婁訓赤著腳,披頭散發的在皇宮內跑來跑去,雙眼赤紅,口裏還在嚷嚷著,“燒,燒死你們,燒死你們這些亂臣賊子,一個也別想跑!”
他的手中,還拎著已經熄滅的宮燭。
當他從睡夢中醒來,聽到戍衛們稟報爽兒已經死去的消息,並看了一眼被戍衛帶回來的爽兒的屍身後,他什麽話也沒講,隻是繼續倒頭又睡,不知是爽兒下的迷香過重,還是爽兒的欺騙以致死亡,讓婁訓徹底陷入了絕望,總之,他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戍衛們不明就裏,又得不到皇上的指示,隻好將爽兒的屍身停放在婁訓寢宮的外殿,連同宮人一起悄悄的退了下去,誰也不敢再打擾皇上的死睡。
第二日的半夜三更,夜裏忽然起了風,風從幾扇半敞著用以透氣的窗戶灌入,將簾幔吹動得撲撲作響,婁訓不知怎麽就醒了,他從床邊坐起身,環顧著燭影昏暗,空空蕩蕩的寢宮,愣神了半天之後,也沒有喊人,自己取了一支燭台舉著就朝外走去。
一入外殿,爽兒依舊靜靜躺著的屍身格外顯眼,婁訓愣著眼珠,圍著屍身轉了幾圈,然後揭開了蓋在屍身上的白布,蹲下身來,對著爽兒的臉左看右看,端詳許久之後,婁訓嘿嘿笑個不停,嘴裏還道,“死了?死了好,死了幹淨,你跟他們一樣,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死了就沒事兒了,朕也不會追究你的過錯了,不但不會追究,朕還會把你的人頭好好收藏起來,永遠陪著朕,哈哈!”
婁訓邊嘀嘀咕咕,邊將燭台放在地上,轉首四下張望,想尋找可以把頭砍下來的刀具之類,正在此時,一陣略微緊些的風灌入,將四周的簾幔吹得更響,簾幔鼓鼓竄動,好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怪物,使得本來就昏影綽綽的寢殿愈發陰森詭異,婁訓渾身一個激靈,接著便狂性大發,他跳起來,衝著鼓動的簾幔跌足狂叫道,“連你們也反了?都反了罷,朕不收拾你們,你們就當朕好欺負是吧!想謀害朕?來呀,朕就在這裏等著你們呢,有本事就來啊,看朕不把你們一個個的都……”
婁訓轉頭,正巧看見腳邊的燭台,便俯身拾起,“看朕不把你們全都燒死,把你們挫骨揚灰,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婁訓說著,就把手中的燭台朝簾幔扔了過去,一個還嫌不夠,幹脆將殿內其餘的燭台也接二連三的都朝尚未起火的簾幔扔,邊扔還邊叫罵不止,看見哪處被點燃了,火舌迅速舔卷燃燒,他竟高興得手舞足蹈,又是拍手又是叫好。
就這樣,寢宮火勢漸猛,雖然煙霧嗆得婁訓咳嗽不止,眼睛也被熏得直流淚,他卻興奮異常,嘻嘻哈哈的跑出寢宮,還要接著去燒別的殿。
沒跑幾步,婁訓就被趕來救火的戍衛們發現了,一開始戍衛們僅隻以為婁訓是受驚所致,遂紛紛上前參見護駕,婁訓一反常態,不但不讓戍衛們靠近,還調頭就跑,邊跑邊齜牙咧嘴,衝著戍衛發出虎虎的威嚇之聲,“別過來,誰敢過來,朕就燒死誰!”
戍衛們追了幾步,很快察覺婁訓的神情有異,他衣衫不整蓬頭亂發的都不說了,滿眼的癲狂與凶狠之色,讓在場的每個人看了都不寒而栗,於是戍衛們既不敢近婁訓的身,亦不敢丟下婁訓不管,婁訓叫罵不休,罵一陣就在宮內赤足狂奔,奔一陣看看戍衛還跟著自己,就又停下來叫罵,如此三番五次,婁訓終於看見一間屋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頭衝進去,拿了一支燭台後又出現在房門口,衝著遠遠圍著的戍衛們咯咯獰笑,“來啊,你們有本事就來啊,來的正好,看朕不把你們統統燒死,燒個片甲不留,過來啊!”
婁訓在門廊前來來回回,跳著腳叫罵,臉上還一會兒凶狠一會兒歹笑,手上不停的晃動著燭台,威脅完戍衛,又作勢要燒屋子,其中一名戍衛眼疾手快,撿起地上的一枚碎石子,趁著婁訓的手停下不動之時,彈指打滅了燭火,而婁訓卻惘然不覺,依舊威嚇個不停,但口中所罵,反反複複無非就是要燒死別人,把一切燒光之類,故而威嚇歸威嚇,在戍衛們的密切關注和緊隨不舍下,婁訓雖又鬧騰了好幾處,所幸終究沒再引燃其他宮殿的大火。
天將明時,寢宮的大火也被撲滅了,皇上瘋了的實情,已經不是謠言,而是有目共睹了,麵對瘋狂的婁訓,令皇宮中諸人更加恐慌的是,他們將何去何從。一個瘋了的皇上顯然不可能再帶給他們任何好處,追隨婁訓的下場人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如果不能立即找到新的靠山,他們則將很快被京城內早已激憤的群情給吞沒,種種不堪的慘狀在每個人腦海裏浮現,到那時,他們恐怕連深悔自己投錯了胎都來不及了。
鬧騰了一夜,婁訓竟似乎一點疲倦的樣子都沒有,他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幻覺裏總覺得敵人是越來越多,怎麽燒都燒不完,他便愈發的亢奮與歇斯底裏,且眼中所看到的,皆是些奇異怪誕的魑魅魍魎。
就在皇宮中無人敢靠近婁訓時,城門在戍衛統領的喝令下被強行提前打開,郎定遠帶著虎賁營的全部人馬於靜悄悄的黎明進駐京城,迅速的將皇宮團團圍住。
皇宮的大門自然趕緊向郎定遠敞開,將郎定遠及隨從迎入了內宮,郎定遠一步步走向瘋癲的婁訓,神情比尋常更加冷酷與沉靜。
婁訓舉起燭台,作勢還要燒來人,不過他卻在來人冰冷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似曾相識的淩厲的殺氣,婁訓不禁心中有些發怯,郎定遠逼近一步,他就本能的後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