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還有跟歡縈,三個人一起度過的同窗歲月,盡管隨著三哥的離京一去不複返,可卓元燦覺得自己最想過的,就是那種自由自在天馬行空的日子。

元燦和歡縈同歲,比歡縈稍長兩個月,閏啟九年,先皇肅武帝卓恒一時興起,造訪太傅齊慷府宅,除了要跟齊慷商議一些朝務,最主要還是想考察一下二位皇子的學業情況,太史令長孫誼的獨女長孫歡縈也同在齊慷門下,肅武帝是知道的。

有比較才能知高低,肅武帝算是個開明的皇帝,並不反對女孩家也識文弄墨,而且長孫歡縈是朝廷重臣之女,讓自己的皇子和重臣子弟多交往多結誼,對他們的未來隻有利而無弊,所以肅武帝去後,便出了三道題,讓三個孩子現場作試,既有筆謄題亦有口答題。

三個孩子自然皆拿出了看家本事,在肅武帝麵前表現了一番,歡縈的字體雖然比二位皇子略遜一籌,可文字見解獨到,論述精辟,既詞章華麗行雲流水又不失整體的簡練,令肅武帝大讚歡縈有其父之風,加之歡縈口齒伶俐,機變之能甚強,故而連口試題,也占盡了風光。

這也倒不是歡縈賣弄,而是她太好強,皇上親臨麵試,她總不能丟父親和齊慷師傅的臉吧,可她絕沒想到,就是這次皇上親試,決定了她今後的命運。

肅武帝在對歡縈刮目相看,讚口不絕之餘,並未責怪二位皇子,隻是督促元燦和瑞桐要好好向歡縈學習,因為二位皇子的學業其實也不賴,尤其瑞桐,和歡縈的招搖相比,他的文章似乎更沉穩持重些,總得來說,肅武帝對齊慷的教導還是甚為滿意的,於是叮囑了些再接再礪的話,肅武帝便起駕回宮了。

回宮的途中,肅武帝依舊在回味三個孩子的種種表現,並突然跑出讓自己的皇子和重臣之女聯姻的念頭來,做王妃,歡縈這樣的女孩子再合適不過,論門第論才識都是當之無愧的,何況聯姻素來就是籠絡關係的一種重要手段,肅武帝當然不會錯失良機而不善加利用。

說做就做,回宮之後,肅武帝便命人去太史令府求了歡縈的八字,找人相合,結果元燦和歡縈的八字最相宜,肅武帝開心之餘,當即招長孫誼入宮商議,長孫誼雖有些不情願,但其時長孫歡縈已有十二歲,已無法以年紀小來做推諉了,結果架不住皇上的和顏悅色恩威並重,這門親事就這麽定下來,說好等元燦受國號封王享世襲俸祿後,歡縈便可以王後的身份正式嫁入。

可惜的是,世事易更,肅武帝和長孫誼都沒料到,歡縈並沒做成藩屬國的王後,而成了皇妃。

登位之初,在歡縈的勸說下,卓元燦也努力想經營好他的國政,不過他很快發現那都是自己天真的一廂情願罷了,他坐在皇位上,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母後的眼色,聽母後的誨導,一切國政方略沒有母後點頭,他休想改動一指頭,和厲太後的緊張相比,卓元燦有時候都不知道,皇位若是讓二哥給奪了,對自己是不是也是一種解脫?

但顯然解脫也成了奢望,一個沒有擔當的皇帝或許還可以解脫,可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已經親手放棄了未來放棄了希望放棄了自我,除了勉強苟活聽任命運,還能怎樣,無所謂了,隨他們折騰去吧,朝政也罷、禍亂也罷,跟他有什麽關係?

“你們幾個,還不趕緊送皇上回宮?”厲太後對身邊剩下的幾個貼身宮人冷冷道。

於是卓元燦被攙扶起身,他回頭望了一眼想進而未能進的闌芷宮,一抹嘲弄的苦笑從眼中飄過,跟著便是一臉的混沌茫然,“不用你們送,朕自己能回宮!”說著卓元燦摔開攙扶自己的宮人的手,頭也不回地從厲太後身邊揚長而去。

是夜,挨了板子的爽兒正趴在床頭動也不能動,沒有人來看望她的傷,也沒有人來替她上藥,誰讓她原本是闌芷宮的人?現在整個後宮但凡和闌芷宮沾上點關係的,無不急於撇清,連彼此間也唯恐避之不及,就更別說來關心她這個縈妃的貼身侍婢了。

爽兒的雙腿都被板子打爛,盡管她自己忍熬著塗了一些藥,可仍是疼痛難挨,長夜漫漫無法入睡,轉頭看見自己血跡斑斑的褲管,爽兒充滿了說不出來的怨恨。

正胡思亂想著打熬時間,爽兒卻聽見房門被輕烴推開,“誰?”爽兒沒法動彈,隻能轉頭警惕地問道。

一張漠無表情的臉出現在門口,爽兒一看到此人心裏頓時大驚,掙紮著就欲起身,然而雙腿用不上力,她隻是胡亂地攥緊了手邊的床褥和枕頭。

此人進來之後,站到了門邊,“爽兒,太後娘娘來看你了!”她說。

隨著她的話音剛落,身披大氅,用大氅的帽子遮住了大半張臉的另一人也出現在門口。

爽兒更驚,瞪大眼睛瞧定來人,“太後,我,我……”

“很疼麽?”厲太後進了屋,將帽子放下,看見爽兒的驚懼,微微一笑地問道。

“哀家知道你受苦了,所以特意來看望你,腿打爛了,就這麽趴著罷,不用起床參見了!”厲太後走向床邊,細細打量爽兒血肉模糊的雙腿。

先進來的宮人,此刻早已將房門重新關緊,走過來尾隨在厲太後身邊。

“椒蘭,哀家叫你給爽兒姑娘帶的藥,你帶了麽?”厲太後問。

“是,帶來了!”椒蘭麵無表情地答道,從袖管中掏出一隻圓形的漆盒,走過去放在床頭。又到牆角抬了把椅子放在厲太後身後。

“嗯”,厲太後點點頭,欠身在椅子上坐了,然後含笑對爽兒道,“此藥功效甚強,傷淤潰爛隻需每日塗上一道,三日後必定能結痂生肌,五日後便可恢複如初,你自己塗藥沒問題吧?”

“多謝太後關心,爽兒自己能行!”厲太後一臉微笑,看上去就和一個慈祥的母親無異,然而爽兒仍是無法麵對這樣一張臉,因為她知道這是一張隨時都會變的臉,稍微不小心,就會要了自己的性命。

“那就好!”厲太後意味深長地笑道,“你知道哀家今日為什麽要杖責你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