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裏起了大霧,歡縈多少都適應了點花子嶺下的奇寒,她出帳巡視了一下換哨情況,再回到帳中後,扛不住疲憊,竟也迷迷糊糊的打起了盹兒,其實倒也未必是疲憊所致,在極低的溫度下,人本來就很容易昏昏然,隻是不自知罷了。

似睡非醒似夢非真的也不知迷糊了多久,猛然聽到帳外施風在喚她,“軍帥,時辰差不多了,陸將軍讓末將來請示軍帥,我們是否該準備啟程了?”

歡縈陡然驚醒,“已經到時辰了麽?”凝目處,帳外卻依然是混沌昏暗的。

“是,陸將軍和付家父女正在等軍帥呢!”施風應道。

付家父女?歡縈趕緊轉首一看,身邊的付安安不知何時早已不見了,當下急道,“好,我馬上就過去,全軍立即準備拔帳啟行!”

爬起身子,四肢關節都僵痛不已,歡縈咬緊牙,強行活動手腳,這方勉強邁開步子,步出帳外,施風一見歡縈的表情怪異,且身形蹣跚,心中早已明白了八九分,便順手解下腰間的酒囊遞給歡縈道,“夫人喝一口吧,若不及時祛風禦寒,寒氣透骨,以後會落下腳痛的毛病的。”

歡縈沒有立即接過,卻問道,“將士們怎麽樣,有沒有誰生病了?”

“還好,大家起身都是關節僵痛,不過喝幾口酒,活動一下就沒事了”,施風答道,“就是沒見夫人動靜,陸將軍不放心,讓末將過來看看。”

“多謝了!”歡縈接過酒囊,拔開塞子,吞下一口冰冷的酒水,腦子頓時清醒了許多,遂將酒囊還給施風,“不知道怎麽搞的,突然昏沉沉睡過去,平時也沒如此渾噩!對了,那個付安安呢,好生奇怪,她怎麽起身了也不喊我一聲?”

“付家父女啊,末將也不曉得他們何時起身的,陸將軍說父女倆先已經去拜了山神,然後才回陸將軍的帳中候命的。”

“拜山神?”歡縈抬起頭環顧四麵道,“這麽大的霧氣,什麽都看不清,他們去哪裏拜山神?”

“就是因為霧氣太大,付明醇說在北戎人看來這是山神要發怒的征兆,為了確保大軍的安全,他便帶著安安姑娘,在營外麵朝花子嶺方向,按北戎人的儀式拜了拜山神,夫人,別說你覺得奇怪,末將也甚覺別扭呢,他到底是中原人還是北戎人啊,怎麽處處樣樣都跟北戎人學呢?”

歡縈想了想,揮手道,“算啦,入鄉隨俗,這裏的環境如此惡劣,也難怪人們會對老天爺心存敬畏,但什麽山神要發怒這樣的話,就不要再傳了,我可不想就此影響了咱們的軍心,走,過去看看。”

“好,軍帥這邊走”,施風忙道,“軍帥你就放心吧,咱身經百戰什麽沒見識過啊,豈會被區區一句話給動搖了軍心,現時已入冬,多霧而寒冷本是司空常見,誰會當真以為是山神發怒麽,不過討個吉利,是吧!”

歡縈笑笑,“大家能這樣想最好不過!”

兩人七彎八拐繞過各處正在拆收的營帳,來到會合點,此時尚未天明,加上濃重的霧氣,大家都隻能借著營火的光亮,勉強看清周遭的情形,陸子嵩和付家父女也正圍著一篝營火在談論著什麽,見歡縈姍姍來遲,陸子嵩關切地問道,“軍帥身體不適麽?似乎臉色也不大好呢!”

歡縈搖頭苦笑道,“喝了施將軍一口酒,我好多了,放心吧,我的臉色肯定比你的淤青要好看點。”

“我醒來的時候,見軍帥睡得正沉,所以就沒敢喊醒軍帥”,付安安插言道,“不過阿爹剛才提醒了我,這麽冷的天氣,人若是不舒服,也會好像睡得很沉的樣子,都怪我,太粗心了!”付安安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和阿爹都已經習慣這裏的寒冷了,竟就沒有注意你們才剛來,肯定會不適應。”

“無妨!”歡縈朝付明醇拱手謝道,“老人家有心了,其實,不適應倒是小事,本帥憂慮的是,這麽大的濃霧,大軍翻越花子嶺會不會有危險?”

“是啊,非常不利!”付明醇抬眼朝花子嶺方向望去,“山下大霧,山上必定大雪,若大霧久聚不散的話,山上也必定是風雪連天,風雪連天倒罷了,最主要的是山道本來就很窄陡,冰雪薄時,尚易辨認路徑,可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後,萬一一個不小心一腳踩空,怕是連人帶馬都要翻落山崖,屍骨無尋呢!”

歡縈聞言,不禁蹙眉道,“如此說來,我們今兒是沒法翻過嶺去了?”

“噢,剛才老人家跟末將聊了聊”,陸子嵩在一旁道,“老人家的意思是,他們父女倆在前麵探路,我們跟在後麵必須照準他們二人的腳印不偏不倚的走,這樣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歡縈歎口氣,再次拱手相敬,“老人家辛苦了,可是這樣一來,你們父女二人不就太冒風險了麽?”

付明醇連忙拱手還禮道,“軍帥不必跟老朽客氣,老朽現在隻是一介荒外野夫,除了能為大軍帶帶路以盡綿薄之力外,其餘什麽都不能做,而且在北地苟且偷生這許多年,老朽的胸中實在煩悶、慚愧之極,得蒙軍帥未曾鄙棄半分,還對老朽信賴有加,我父女二人便是拚上這條性命,也一定要將大軍帶過山去,何況匿居此地,還有誰比老朽更熟悉花子嶺上的情況?老朽和安安丫頭不走在前探路,那還要老朽何用!”

“可不是嘛!”付安安大大咧咧的接口道,“你們不必太過擔憂,我跟阿爹對花子嶺熟悉得就好像在自己家一般,穿山越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有我阿爹在,大軍一定能順利過山的。”

“承你吉言,安安姑娘!”歡縈衝著付家父女微笑道,“我相信二位一定不止一次翻山越嶺,隻是若我所料不錯的話,你們也不曾冒著這麽大的霧翻山吧,要不然,你們二位大概也不會一大清早的去拜山神,對不對?”

付明醇和付安安聽見歡縈一語道破他們的心思,都不免尷尬地訕笑起來,付明醇捋了一把下頜亂糟糟的胡須,解釋道,“是這樣的,花子嶺險峻難行,加上山頂常年冰雪不化,一般最好的上山時節,也就是春末到秋初短短三、四個月的時間內,其餘月份,尤其是這冬日上山,危險至極,如果大軍不是非過花子嶺不可的話,老朽倒會勸軍帥繞道的。”

“唔,老人家這是實話!”歡縈轉首對陸子嵩道,“我想了想,既然山路陡峭狹窄,很容易滑跌下山崖,我們何不妨以十人為一組,各用繩索牽絆於腰間,這樣即使一人出現意外,其餘組人,還可以相互牽持,最不濟,多少能遷延些時間,讓前後組來得及搭把援手,陸將軍你覺得可行麽?”

陸子嵩略一思忖,道:“單是兵士們這樣相互牽持,倒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可我們全軍上下每人都得牽馬過山,最後麵的兵士一個人甚至要牽兩匹馬,若是馬蹄失滑,一匹馬落下山崖不打緊,會拖累一組十人全都出事的。”

“馬蹄失滑,便隻能舍馬保人了,隻能這樣!”歡縈加重語氣道,“損失了馬我們還可以再想辦法,但將士們的性命,卻是無法彌補的損失。”

“好,那就照主帥的意思辦吧”,陸子嵩點頭應道,“施將軍,煩你將主帥的意思傳令下去,另再命各人檢查好自己的裝備,勿要遺失!”

“喏,遵命!”施風抱拳退下。

歡縈遂對付家父女道,“那就這樣,你們父女倆也同樣依著此法,以作保險吧,到時陸將軍緊隨你們之後,萬一突發什麽狀況,陸將軍亦能及時相助。”

“嗬,如此甚好,多謝軍帥想得周全,有勞陸將軍了!”付明醇連忙道謝。

“這個……”陸子嵩猶豫了一下才道,“軍帥,我看還是讓施風負責保護他們父女吧,末將十分擔心掉在隊尾的那些兵士,他們的馬匹負重甚多,雖說有舍馬保人的軍令,可真的出現意外的話,末將隻怕他們沒有應對的經驗,因為昨兒末將探路時,不是連末將都差點摔下山崖了麽。”

歡縈琢磨了片刻,覺得陸子嵩的話也有道理,便同意道,“好,那就換施風在前吧,我負責中路,你負責斷後!”

付明醇的判斷果然沒錯,大軍在山下時還是大霧彌漫,四周白茫茫空蕩蕩的,可越往上行,霧氣漸漸稀薄,在薄霧中,已能見到細小的雪花悠悠灑灑的飄飛,然而還未等大軍爬到花子嶺三分之一高度,細小的雪花已變成撲簌簌的雪瓣,一片緊接著一片地撲打在他們的臉上、身上。

此時連薄霧也早不知何時消散,當視線變得格外清晰分明時,巍峨的大雪山令每一個人都震駭於自然的雄壯,震駭之餘,他們更加小心翼翼,因為腳下的每一步都舉步維艱,容不得半點疏忽。

雖然說每一個人都需要踩踏著前麵留下的雪窩子走,可雪窩被多次踩踏之後,就會露出雪下的石頭,半融化半結冰的石頭格外的滑,稍微沒踩穩,便難免摔跤,歡縈就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下,極為狼狽的連摔了好幾跤,接著她學聰明了一點,並不是準確無誤的踩進雪窩子裏,而是踩踏時將腳跟往旁邊斜過,半腳踩在尚未融化的積雪上,這方才沒有繼續出糗。

不過,跟所有的將士們一樣,歡縈也是累得氣喘籲籲,山勢的確太陡,又要牽馬,馬被蒙住了眼睛,如果不用力拽韁繩,是絕不肯走一步的,結果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大軍的行進速度也不及平時的十分之一。

如此又走了兩個時辰,山上的雪越來越大,歡縈心裏暗想著,以前聽說什麽飛雪大如席,還以為是誇張,現在才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大如席,那鵝毛大的雪片密密麻麻厚厚實實的砸向他們,都差不多遮天蔽日了,可不就是大如席麽。

這麽想著的時候,腳下的路卻似乎好走了一些,原來雪層越來越厚,自然就沒那麽滑腳了,而且因為雪層的鋪墊,一些高陡的坎石攀爬起來,也沒那麽辛苦費力了,可歡縈知道,越是這種情況,他們麵臨的看不見的危險也就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