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後的衛王宮內,卓瑞桐親自送小瓷出宮,枚爭牽著馬車在後麵慢慢跟著。
“小瓷,你堅持要陪著陸子嵩的老母親一塊兒住,本王沒意見,不過以後,無論是城中的陸府宅院還是衛王宮都是你的家,沒事兒就常回宮走動走動,啊?”卓瑞桐站定,看著小瓷道,“你無依無靠待在深宮裏這麽多年,能找到自己真正的歸宿,本王是真心的替你高興啊,等陸將軍回來,本王和歡縈一定替你主持大婚,不但要主持大婚,本王還要送你一份豐厚的嫁妝,讓你風風光光的嫁進陸府,你說好麽?”
“主上!”小瓷覺得鼻子有些酸酸的,忙低了頭道,“小瓷什麽都不缺,所以什麽都不需要,隻希望主上和夫人也能有情人終成眷屬,過上美滿幸福的日子,小瓷此生便也了無遺憾了。”
卓瑞桐笑笑,“怎麽能不要陪嫁呢,你可是我衛王宮的人,我衛王宮招婿嫁女,若連嫁妝都沒有,豈不是叫天下人笑話本王寒酸吝嗇?至於本王和夫人……”
卓瑞桐忽然停口不語,卻越發笑得神秘起來。
小瓷納悶地追問道,“主上,你到底在笑什麽,難道是笑小瓷說錯話了麽,還是覺得小瓷蒙昧無知?”
卓瑞桐搖頭,“不是笑你,你別緊張,本王隻是想起了夫人讓你帶給本王的話罷了。”
小瓷的眼珠轉了轉,“夫人讓我問主上,可願與她再去頡倉山狩魈鬼,小瓷不明白,夫人幹嘛要問主上這句話,更加不明白是,這和主上對夫人的心意有關嗎?”
“是啊,那是我們小時候的事兒!”卓瑞桐欲言又止,轉眼望著道路盡頭一抹尚未消散的的晨霧,眼神變得飄忽遊離,笑容卻久久的凝固在唇角邊。
“奴婢好像也曾聽夫人提了提,不過夫人此問是什麽意思呢?”小瓷仍是一頭霧水,本來以她的身份,是不便刨根問底的,可衛王的笑容,又讓她覺得太好奇,若是不問,不知會不會心如貓撓。
但卓瑞桐似乎是打定了主意緘口不語,他獨自失神了一會兒,才轉臉對小瓷道,“什麽意思以後你自會明白的,嗬,總之,多謝你帶話給本王,也多謝你對本王和夫人的這份心!”
小瓷失望的跺了一下腳道,“哼,主上和夫人真是的,隻管打著啞謎偷偷開心,卻讓我們這些下人雲山霧裏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卓瑞桐笑得都嗆咳了起來,“咳咳咳,哎,好啦,別生氣了,等夫人遠征歸來,本王就向你揭開謎底好不好?”
小瓷無奈的扮了個鬼臉,“算啦,主上和夫人既然心有靈犀,便一定會有彩鳳雙翼的一天,我們下人知不知道謎底兒都無所謂啦,奴婢其實也替主上高興呢!”
“嗯”,卓瑞桐笑著點頭,“一切等夫人和你的陸將軍歸來再說吧,對我們而言,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他們可以順利的,早日平安歸來,不是麽?”
小瓷想了想,“夫人遠征,亦還是可以飛鷹傳書的吧?這樣我們是不是隨時都能收到他們的消息,知道他們的境況了?”
“沒那麽簡單!”卓瑞桐的笑意中已帶上了一絲苦澀,“他們越是深入北戎草原,消息傳遞的速度就越慢,即便我們能收到消息,可能事情已經過去四五天,甚至十來天了,所以我們除了苦苦等待他們真正的歸來之日,別無他法!”
一絲失望飄過小瓷的眼中,不過轉瞬即逝,她頷首笑道,“嗯,奴婢知道了,多謝衛王,奴婢這點耐心還是有的,衛王你也是哦,千萬要沉住氣!”
“好,有你陪本王一起守望,本王也不會覺得漫長難熬了!”卓瑞桐回身朝枚爭招了招手,示意枚爭將馬車牽過來,“別忘了,常回宮走動走動,如今王宮裏寂寞的很呢,天天都是枚爭跟我麵對一幫無聊的朝臣,你若回來,也多一個和本王說說閑話的人,嗬嗬!”
小瓷接過了枚爭遞上來的馬韁,一歪身子坐上車駕,然後笑著應道,“喏,奴婢會的,到時候主上別嫌奴婢嘴碎煩心就行,那主上你自己多保重,奴婢先走了?”
卓瑞桐退開兩步,朝小瓷揮別,小瓷“駕”的一聲,趕著馬車從卓瑞桐身邊奔馳而去,心中充滿了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既覺得甜蜜而幸福,又略帶著輕微的傷感。
她和衛王從此後,將真正的隻能成為朋友和主仆了,盡管她也清楚自己和衛王從來都是兩條截然不同道路上的人,不過因為她一直心存的幻想,讓她誤以為她的人生,是和衛王緊緊聯係在一起的,其實,一切前塵都隻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
她放下了這段一廂情願,宛如生命中有某些東西被抽離出去,故而傷感,可仔細想想,她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又何談失去呢,何況她因此而獲得的,遠比她一個人苦苦廝守著一份無望的情感要厚重深沉的多,衛王不是說了嗎,她從此就有了兩個家。
兩個家,兩種不同的嗬護與溫暖,兩樣牽掛,她不但有了娘親,也有了一個心裏真正有她的丈夫,還更有了情如姐妹的夫人,變得像兄長一樣的衛王,這幸福來得如此巨大,讓她快樂的,都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原來,即便是個美麗的錯誤,也是可以另有選擇的。
“這小瓷姑娘也真是,還沒出閣,就先不先住進夫家去了!”枚爭在一旁,既有些羨慕亦有些不屑地挪揄道,“主上真是太寬厚,這成何體統嘛,要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衛王宮的人都隨隨便便,不潔身自好呢!”
卓瑞桐斜睨了枚爭一眼,“話裏怎麽聽得有股子濃烈的酸味呢?行了枚爭,你也別眼紅了,人各有命,你跟在本王身邊勤心辦事,本王自然也不會虧待你!”
“奴才哪有眼紅了?”枚爭梗了脖子強自爭辯道,“咱雖比不得皇宮裏宮規嚴謹,多少還是得注意點吧,哪有隨著下人任性妄為的,主上若要如此寬縱,以後入主京城,皇宮裏還不得亂成什麽樣呢。”
“說的對枚爭!”卓瑞桐負著手慢悠悠的往回走,“像你這般跟主子說話沒尊沒卑的,那得立馬拖去斬了!不過本王今天心情好,隻要你不再嘮叨什麽皇宮王宮無聊的規矩,本王也可以不予計較!”
枚爭嚇得立刻就禁了聲,但他跟在衛王身後還是忍不住擠眉弄眼了一番,心想,做舍人就是命苦啊,宮人都還有出宮另嫁的機會,舍人可真就是舍去一切宮外凡塵俗事嘍。
卓瑞桐知道枚爭別扭著,然而正如他自己所說,他的心情格外愉悅,所以才懶得搭理枚爭呢。
事實上,那次頡倉山之行,因為三人未能及時歸家,結果他們的“莫名失蹤”引來了皇宮裏外一片混亂,尤其厲妃更是找到了長孫誼和齊慷以及肅武帝哭鬧不休,及至三人平安歸來,自然而然的,他們也都分別受到了餘怒未消的大人們的責罰,厲妃在問明事情的原委後,當即便向肅武帝要求給卓元燦換太傅,並堅決不許元燦再跟卓瑞桐混在一起。
好在肅武帝還算明智清醒,作為父親,他盡管嫌惡卓瑞桐的出身卑微,可內心裏,他對這個兒子的感情亦是甚為複雜,四個皇子中,也隻有卓瑞桐的膽大妄為最像他,小時候禍事不斷的男孩往往最聰明,也往往在成年後最容易成就一番功業,何況卓瑞桐的開朗與胸襟也最合肅武帝的心意,故而肅武帝這次並未聽從厲妃的無理取鬧,反勸厲妃,元燦的性子太過溫軟,正好可以從卓瑞桐身上汲取一些獨立自主和我行我素的果敢,於是三人被各自的父親或母妃關起門來管教了一番後,此事便不了了之,三人依然每日如前,照時去齊慷的府宅就塾。
隔了一陣日子後,齊慷在授學之餘,忽然問起自己的學生,三人對自己闖下的大禍可有悔悟,若再有魈鬼出沒,他們還會不會莽撞的前往冒險。
結果,三人的回答竟各自不同。元燦最先脫口而出,說已有悔意,再也不會因貪圖好玩,而害得母妃擔心,連帶齊先生和長孫先生都被殃及,無端受責。
歡縈則輕輕橫了一眼二位皇子,扮無辜道,“先生該問的不是我,若不是不幸跟他們二位同行,歡縈闖下的也不是禍,而是一次真正的遊趣罷了,歡縈之悔,在於引得父親受責受驚,若再前行,斷不跟他們去就是了。”
輪到卓瑞桐,他沉默了好一陣,才嘻皮笑臉道,“禍端在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先生可不問他們,問我則是!”
齊慷的眼神中頓時有某種光芒閃動,“我不是已經問了嗎,你且如實回答便是,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卓瑞桐看看歡縈,又看看元燦,道,“魯莽確實是有一點,若再行前去,就該找個好向導,帶起精良裝備,但頡倉山中其實根本沒有什麽魈鬼,捕風捉影之說不可信,先生的假設亦不成其為可能,所以請恕瑞桐隻答悔悟,就不答先生的假設了。”
齊慷深思地盯著卓瑞桐良久,“你的意思是說你的悔悟就是沒做足充分的準備嗎?”
卓瑞桐點點頭,齊慷又問,“是你的真實所想嗎?”
卓瑞桐答,“但凡回的,便是真實所想。”
“那你沒回的呢,到底在想些什麽?”歡縈插言問道。
卓瑞桐垂下眼簾不語,齊慷看在眼裏,遂不再逼問,轉而笑嗬嗬道,“瑞桐果然敢作敢當,可惜你鋒芒太露,仍需打磨,元燦能顧惜他人,仁善有餘,卻也要懂得適當堅持,嗯?”
卓元燦跟著連連點頭。
“歡縈呢!”齊慷轉首道,“歡縈能兼具仁善之心和決斷之毅,本可嘉可賀,然其終歸女流,為師也就不做多論了!”
“先生!”歡縈剛悻悻的叫了一聲,還未來得及抱怨自己的不滿,齊慷已經揮了下書本道,“今日課時已至,你們且各自回去吧,為師還有事兒,明日請早!”
“噢,對了,瑞桐,你暫留一步,隨為師去書房一趟,替為師整理整理,為師待會兒要在書房候客!”齊慷看似不經意的吩咐,讓歡縈心中一動,好生奇怪,不到一個時辰前,她去如廁,經過先生的書房,還從半敞開的窗戶朝內望過一眼,先生的書房明明就挺清爽幹淨的,卻為何還要卓瑞桐去幫著收拾?再說收拾屋子這種事兒,也應該叫她而不是三皇子啊。
歡縈暗地裏多了個心眼,卻沒表現出來,她裝作若無其事渾然無知的樣子,笑嘻嘻的對元燦道,“太好了,今兒不用勞我們動手了,可以先走啦!”
元燦殷殷的望了卓瑞桐一眼,“三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幫著先生收拾吧?”
“咳嗯!”齊慷假意咳了一聲,拉長了臉道,“你們還嫌不夠添亂嗎,一個人收拾就夠了!”
“是啊,我一個人很快的,元燦,你和縈丫頭先走吧!”卓瑞桐一邊收拾桌案,一邊衝他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