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忽然施風尋來,“主帥,你們原來在這兒啊,叫我好找,快看,有衛王的急信!”

“噢?”歡縈站起身,接過施風遞來的信函,大致瀏覽了一遍,眉頭微蹙道,“吳王果然狡詐,我早就料到我們最終也將不得不麵對兄弟相向,同室操戈的局麵,不過無妨,在剪除婁訓之前,我們的忍讓,恰恰體現了衛王的胸襟,打頭陣就打頭陣,不過要讓衛王小心吳王會在緊要關頭搶功。”

施風道,“末將沒有看過信函,是很嚴重的事情麽?”

“唉!”歡縈合上信函,淡淡道,“意料之中,所以我才讓小瓷借接陸母之機,順道探訪一下吳郡的情況,吳王讓我們與朝廷的降兵合軍一處,共同攻打京城。”

“合軍?”施風頓了頓,疑惑道,“那衛王不是既要對付婁訓的兵力,前朝厲太後的餘勢,以及其他一些趁機作亂的散兵遊勇,又要防著吳王的背後偷襲嗎?如此腹背受敵,聶總管他們的情勢如履薄冰啊!”

“如果婁訓尚未倒台,而京城也尚未攻下,吳王應該還不會對我們下手,因為衛王打的是擁吳反婁的旗號,吳王若此時就開始同室操戈,無疑會盡失之前好不容易收攏的民心,所以我亦讚成聶空的做法,先攻後防!”

“可惜我所探知的情況有限,都是一些淺表之象,竟幫不到主上多大忙,唉!”小瓷歎道。

“不急!”歡縈深吸一口長氣,“馬上就快入冬了,幾方的攻勢因為輜重的補給受到冬寒的困阻,都難免會有所減緩,咱們雖然距離京城最近,可要順利掃平一路的亂軍攻打京城,怕也得耗到明年開春了,所以興許還能借這一段時間籌謀出對付吳王的辦法。”

“可是夫人不是準備掃平北戎王庭嗎,如此分軍兩路,如何能兼顧?”小瓷擔憂道。

“不,北戎王庭不是那麽好掃平的,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給赤納格以沉重的打擊罷了”,歡縈沉聲道,“而且必須趕在入冬之前,否則塞外雪寒,我軍千裏奔馳,必先因環境的惡劣而自損實力,就是現在亦非良機,不過困中求奇險中求勝爾,這樣回兵之後,我們方有整頓休憩的時間,亦可與衛王再行商定下一步的行動,如果……”

歡縈忽然打住,沒有再說下去。

“如果什麽?”小瓷納悶地追問。

“如果還回得來的話!”歡縈說完,徑自從施風和小瓷身邊離去,返回大帳方向。剩下小瓷和施風麵麵相覷良久,施風最終朝小瓷苦笑了一下,“夫人說的沒錯,沙場征戰,死生難料,小瓷姑娘,好好珍惜臨兵前夕,和夫人和陸將軍相處的這段日子吧。”

小瓷呆了呆,目送著施風也轉身離去,忽然道,“夫人,你的苦心,小瓷心領了,可你讓小瓷去接陸母,究竟是為了小瓷還是為了陸將軍?你曾說終身的幸福不可辜負,然而小瓷還有終身的幸福可以期待嗎。”

晚間洗漱停當,小瓷忙著替歡縈鋪床,隨口問道,“夫人,你們出發前,不會再攆我走了吧?”

歡縈想了想,“住半個月吧,然後你護送陸母回衛郡,我已經跟衛王說了,陸家隻剩寡母,與其讓老人家孤苦伶仃一人守家鄉的破屋子,還不如就在衛郡將其安頓下來,這樣,以後母子相見也方便得多。”

小瓷猶疑了半天,到底忍不住將白天堵在心口裏的擔憂說了出來,“聽夫人的口氣,似乎對此次遠征也毫無把握啊?那……”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歡縈打斷小瓷的話道,“我也曾很猶豫,要不要讓陸子嵩留守,但陸子嵩是一員驍將,他比紹見平更適合遠征作戰,而且陸子嵩應變能力極強,由他一起帶兵,或許能保住更多將士的性命,上一回奧欽河穀的伏擊,我其實亦替陸子嵩捏了一把冷汗,實在太懸了,故而我對修書給你,讓你去接陸母,也產生了後悔之心,可是回來之後,我想來想去,都覺得期逢亂世,人命本就如芥草,有什麽辦法呢,別說陸子嵩,就是我和衛王,也宛如亂世中的孤舟,逆水相行,既然誰都說不準明天會怎樣,還不如珍惜眼前,把握好擁有的每一天,你說呢?”

小瓷白了歡縈一眼,“夫人回回就隻會說奴婢,你自己呢,卻舍不得給衛王半點希望!”

歡縈愣住,臉頰漸染紅暈,乃低聲笑道,“誰說的?”言語間竟也多了幾分羞澀。

小瓷聽出話音不對,忙起身轉首看去,“夫人和衛王新近見過?”

歡縈從懷中摸出白梅玉簪,攥在手裏晃了晃,“你說呢?”

小瓷欣喜的貼身過來,蹲在歡縈膝下,“主上把這個也帶來了?夫人第二次收下,是不是就再也還不得了?”

“不還了!”歡縈悠悠道,“衛王說不論我和他會是怎樣的結果,至少都還有發小同窗之誼,既然情存誼同,又怎好拒絕他的一番心意呢?”

“早就該這樣了!”小瓷仰臉道,“夫人你就是太固執,一個辜負了你一個卻懷揣著拳拳之心等你守你,誰優誰劣,難不成你看走眼了一回,還要為一回的錯誤,負盡一生嗎?”

“別這樣說,皇上他……”歡縈頓住,因為她想起來元燦早已不是皇上,元燦的人也宛如水滴蒸發了一樣,毫無影蹤。

小瓷察顏觀色,有些失望道,“夫人什麽都好,偏偏癡情付錯了人!”

歡縈失笑,“不是,你誤會了,我剛剛隻是想到皇上不知所蹤,有些走神罷了,其實,我要和你說的是,我和你家衛王想的一樣,不論今後如何,相處的每一天我都會善待他的這份情誼,這下你該滿意了麽?”

小瓷有些不好意思,噘了嘴站起身,“奴婢滿不滿意的有什麽相幹,夫人滿意,主上滿意,那才是皆大歡喜呢!”

邊說小瓷邊走到床邊,繼續整理床鋪,假裝似乎真的不在意的樣子。

“皆大歡喜?”歡縈換了一臉的壞笑,將玉簪放在了桌案上,朝小瓷身後走過去,“你就知道皆大歡喜,你先皆大歡喜一個給我看看呐!”歡縈說罷便出手在小瓷的後腰上胳肢開來,小瓷一麵笑一麵閃躲,“哎,夫人,奴婢可是一番好意,你倒要鬧了!”

嘴裏說著,一邊也毫不遲疑的還手,“我可不怕你夫人,看你吃得住癢,還是我吃得住!”

兩個女子笑鬧作一團,然後氣喘籲籲的紛紛倒在床邊,小瓷看著歡縈,喘息未定的說,“夫人,咱們,咱們有好久都沒這麽開心的鬧過了吧?”

歡縈同樣也是香喘連連,她衝著小瓷微笑了一下,轉臉仰望帳頂,忽然正色緩緩道,“小瓷,我不能保證遠征會遇到什麽樣的艱險困難,勝負如何,生死如何,但我可以保證,一定要將陸子嵩給你帶回來!”

小瓷聞言,鼻子一酸,她也像歡縈那樣轉首仰望帳頂,以免不爭氣的眼淚隨時會奪眶而出,“夫人呐,你完全不必給奴婢這個承諾,奴婢當然希望你們都能回來,但萬一陸將軍回不來了,夫人你也一定要回來!奴婢,奴婢其實真正最舍不得分開的,是夫人你啊!”

歡縈沉默了良久,然後起身坐直,鄭重的點頭道,“好,我和陸將軍一起出征北戎草原,就一定要同進同出,同去同歸!”

陸子嵩的軍帳內,母子倆多年未見,彷佛有說不完的話,敘不盡的思念與牽掛,夜深熄燈,陸子嵩好不容易才平複了老母親激動的心情,安頓她休歇入睡,他抱了老母親給他縫製的棉衣,吹熄了大帳內的燈,退出時,也不忘在帳門簾角壓了塊大石頭,以免夜晚的冷風灌進帳內,影響老母親的休息。

母親住在自己的軍帳中,陸子嵩隻能暫時去紹見平的軍帳擠一擠了,不過他似乎比老母親更感慨難眠,心中總像有什麽事兒擱不下似的,毫無睡意。

陸子嵩在帳外站了好一會,忽然想明白了讓自己惴惴不安的到底是什麽事兒,一直忙著陪伴和照顧老母親,以致他都沒能好好謝謝送他這個驚喜的兩個弱女子。

也許已經太晚了,兩個姑娘應該都已經睡下了吧?陸子嵩猶豫著,可還是忍不住朝帥帳方向走去,帥帳的燈火未滅,然而安靜得沒有一絲動靜,陸子嵩又在帳外佇立了良久,既怕打擾了歡縈她們休息,又覺得不說幾句於心難安。

正在他猶豫不定,進退兩難時,帳內忽然想起一聲輕語,“小瓷你還是出去一趟吧,免得人家陸將軍,怕是要準備替我們守夜呢!”

很明顯的戲謔口吻,卻充滿著善意,不用問正是影夫人開了金口。

“嘻嘻!”忍俊不禁的嬌笑,透著溫暖燈光的帳內,映出了一個娉婷玉立的身影。

“陸將軍,是你麽?夫人問,是不是你要準備替我們守夜?”小瓷學著歡縈的口氣道。

陸子嵩麵紅耳赤,滿臉尷尬,此時是進也不是,走也走不得,“末將,末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