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府有些官員很是清閑,比如趙謙這個副斷事,並不負責任何具體事務。不過趙謙秉承了現代機關單位的優良傳統,仍然堅持每天到指揮使司報道,然後喝茶聊天。他的良好態度很快得到了上司指揮使馮佐琳的好感。

長安指揮使馮佐琳字梁棟,是洪承疇那邊的人,身材矮胖,勝在一張臉長得好,就像彌勒佛那張臉,讓人感覺他無時無刻不在對著你善意地微笑。

馮佐琳今天主動找了趙謙,拿出一封信說道:“廷益啊,你的那個老兄弟張岱在同開寫信哭窮來了,你看看這封信。”

趙謙不緊不慢地撩了撩長袖,躬身接過那封信件。他一個年輕人的動作能練得如此沉穩,不由得讓馮佐琳欣賞地點了點頭。

趙謙抽出信紙瀏覽了一遍。張岱在信上據實奏報了同開朝邑守備的軍需數目,不僅軍餉拖欠嚴重,連糧草彈藥都即將告急。

趙謙雙手將信送還馮佐琳道:“下官曾受命監軍朝邑,並不見軍需有困難,怎麽此時未有戰事,反倒拮據成這樣了?”

馮佐琳端起茶杯吹了吹道:“去歲田賊破華陰,朝邑同開形勢緊張,總督府就是再困難,也得從牙縫裏擠出糧來支援你們不是?不過其他地方卻沒有如此待遇,都要自己想一些辦法……”

趙謙心道張岱也是久居行伍之人,別人能想到辦法,他為何想不到?

馮佐琳見了趙謙思索的臉色,猜到他的想法,又說道:“不僅張岱不好籌糧,現在其他地方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

“此時與往日有何不同,下官愚鈍,請大人賜教。”

“孫督師攜皇銀百萬赴長安,現在已經路人皆知,更有甚者,以訛傳訛,已經說成了五百萬之巨,地方財主百姓聽得總督府有錢,如何再肯拿錢糧出來?”

“五百萬是訛傳,那百萬總不會假,那孫督師……”趙謙剛說到這裏,立即感覺中套,因為整個衙門都知道自己就是孫傳庭的人,現在連孫傳庭的人都如此說,那他不更是理虧?

趙謙看著馮佐琳的笑臉,頓覺身上犯冷。

錢在孫傳庭手裏,他不拿出來,定然有他的謀劃。

馮佐琳笑道:“咱們的官餉都未見分毫,可見總督府是真沒有銀子了,張岱這封信如何回複,本官就交給廷益去辦吧。”

趙謙僵了片刻,上司交代的任務,沒有拒絕的道理,隻得將信接了過來。馮佐琳見他接了信,拍著他的肩膀嗬嗬笑道:“本官一直看好你,相信你不會讓本官失望。”

“下官盡力而為吧。”

趙謙告退,走進自己的書案前麵,喚人準備文房四寶,提起毛筆,卻真不知如何下筆。

告訴張岱長安沒錢了,你自己想辦法?張岱見到自己的親筆信一定會納悶,他會想:我能想辦法還會向總督府要錢嗎?而且張岱也知道孫傳庭新攜百萬銀子,怎地趙謙也不幫忙要點?

趙謙放下筆,回絕張岱的要求顯然不妥,自己寫信回絕更加不妥。他站起身踱了幾步,不知覺地將手攏進了袖子,這明朝的天氣可比現代冷多了,房間的炭火似燃非燃的樣子,完全感覺不到它的溫度。

他忍住沒有發顫,這樣影響不太好,隻得踱來踱去,運動發熱。

不回絕張岱,那這銀子趙謙就得自己想辦法,且不說發放餉銀,就是五千多人吃飯的問題,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趙謙苦思不得其解,這時他想到了李貌,因為李貌長期負責籌集軍餉。當然,要李貌幫忙是不太可能。不過既然李貌向自己示好,趙謙正想著去拜訪一下他,貿然而去又顯得唐突,正巧借這件軍餉的事去找他,也有一個由頭,免得有無事獻殷勤之嫌,授人以鑽營結私的口實。

想罷趙謙暫且放下手中的紙筆,走出衙門,準備回家接秦湘一起去李府。他的交通工具是一輛馬車,本來一般文官是坐嬌,但是趙謙被人這樣用肩膀抬著走,老是覺得心裏有些不舒坦,於是換作了馬車。

作為一個官員,有些排場還是必須講究的,不是你愛不愛好的問題,隻有和大夥一樣,別人才能認同你。

馬車要配馬夫,你不能像現代自己開車一般自己趕馬。家裏的廚娘,園丁,雜役,丫鬟,也是多少要養兩個的,這些都要錢,趙謙還沒在衙門拿到過一分官餉,如果不是秦湘還有一些積蓄,趙謙還真是有點犯難。

趙謙心道,當然不能坐吃山空,怎麽弄外快也是件需要解決的問題。

秦湘收拾得很漂亮,穿著淡紅甲子,繡花儒裙,嘴唇上也用紅紙撚上了“口紅”。因為家裏隻有一輛馬車,便和趙謙共乘一車,車簾放下以後,她很乖巧地依偎在趙謙的肩膀上,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衙門裏冷嗎?”秦湘握住趙謙冰冷的大手說道。

“別說,那衙門裏確實凍人,我還等著穿你親手縫製的那件棉襖呢,穿上就一定不會冷了。”

秦湘笑道:“都是一樣的棉花的做的,怎麽我做的就不一樣了?”

“因為是你親手做的嘛,穿上那是從心裏麵泛出來的暖和。”

“就會說好聽的!”秦湘嬌嗔道,心裏卻是愛聽趙謙說的話,過得一會,她又說道:“今天我已經做好了,本來等明天元宵節的時候拿給你穿的,看你這麽期待,一會回去就給你換上,看看合身不。”

趙謙把嘴湊到秦湘耳邊小聲道:“晚上好好慰勞你。”

秦湘聽罷小臉一紅,低著頭不敢看趙謙。趙謙笑道:“都成親那麽些天了,怎地還這般模樣?”

兩人有說有笑,不知覺間已經到達城東太平街李府門口。趙謙撩開車簾,回頭對秦湘說道:“你等一下我,我去遞拜帖。”

秦湘道:“相公應該再有個長隨。”

趙謙笑了笑,心道那不又是錢麽?

李府的紅漆大門上有兩個銅質扣環,作用相當於今天的門鈴,趙謙扣了幾下,便“吱呀”一聲,隻開了一個縫,門房見趙謙身上的七品官服,又是生麵孔,冷冷說道:“大人來得真是不巧,我家老爺公幹出去了,一時還未歸來。”

趙謙見著門房的表情,已然猜到他這是托詞,官小了就是這樣,人情冷暖啊!那門房正要關門,趙謙忙厚顏無恥地伸進一隻腳道:“你家老爺現在正等著見我,要是不信你將帖子送進去,看李大人是見我不見我。”

門房猶豫了片刻,心道這兩天老爺心情好似不大好,小事煩他固然不明智,但是萬一這小官所說屬實,耽擱了老爺的事,在這風頭上自己非得吃不完兜著走。想罷接了拜帖:“大人稍等,老爺回沒回來其實小的也不甚知曉,小的這就將這拜帖遞進去,再回複大人。”

趙謙笑道:“那本官就靜候佳音。”

在等待的當口,趙謙見馬夫何二輕輕歎了口氣,便說道:“何二,你說說,他們家誰會出來迎接咱們。”

何二見趙謙遭了冷眼,卻沒有一點生氣的模樣,心下倒是有些敬佩,說道:“老奴又不認識李大人家的人,怎麽能猜到呢,老爺說誰會出來呀?”

“考慮到李大人自持身份,應該不會親自出來,我猜必定是他們的大管家。”

何二搖搖頭心道,別人差點連通報都省了,怎麽會派大管家來接你們?正在這時,李府大門“嘎吱”一聲大開了,正中一個身體微胖的中年人拱手笑道:“原來是趙大人登門,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哦,老奴是李府的管家曾滎,趙大人裏麵請,我家老爺正在書房檢查賬簿,未能親自迎接,不一會就能和趙大人相見。”

“貿然造訪,李大人百忙中能夠接見趙某,趙某不勝榮幸。”趙謙說完,走到車前掀開簾子,伸手要扶秦湘下車。秦湘見罷心裏一甜,又心道怎可讓夫君這般下作,惹旁人恥笑,忙說:“相公且先過去,湘兒自己下來。”

這時,門裏又走出了幾個女子,前麵那少婦正是碧月,她見著車簾裏麵的秦湘,一臉高興道:“呀,妹妹真的來了呀。”又對旁邊的丫鬟說道:“還不快去扶夫人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