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衙門的公文下達之後,點了三個千總隊,押了糧草輜重,就開拔出城了。這三個千總隊的千戶軍官分別是畢書(背後軍士們戲稱他必輸),阮琳,楊大奎。而指揮使司的楊平親自帶了公文,快馬追趙謙去了。

趙謙等人正在奉命前往朝邑的途中,風雪很大,大隊人馬都不想張嘴,縮著脖子在雪地裏緩緩前行。空中“嗚嗚”的風蕭,地上隻有馬蹄腳步聲和衣甲磨蹭出的“哐當哐當”的聲音。趙謙輕輕摸了摸鼻子,麻木得什麽感覺也沒有,小心翼翼地為自家鼻子擔憂著,生怕勁使大了一下把鼻子給弄下來。

而趙婉秦湘等人住在長安(明代又名西安府或鹹寧)買的一處院子裏,還是秦湘出的錢。秦湘要跟著來,趙謙借口那地方不太平,擔心妹妹的安全,叫她照顧自家妹妹,這才安排好了。

蘿卜坐在馬上,罵罵咧咧地摸出一個酒壺猛灌了一口,心情還算不錯,張岱掌了兩個千戶的兵力,就分了一隊給他,讓他做千戶軍官,而另一隊的千戶則是張岱以前的親兵晏石,就是大家叫他石頭那夥子。

張岱還算說話算話,他升官,手下跟著他的人個個高升,在長安有熟人的,出發前都把剛剛漲了的工資托人帶回家過年去了,他們現在雖然回不了家,不過心中都有些盼頭,巴不得再整一仗漂亮的,再升幾級,發他個娘的大財。

“蘿卜,別喝了。”趙謙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天寒地凍的,整兩口有啥關係,大哥也來一口?”

趙謙放低聲音道:“後麵的弟兄們都看著你,你一個人喝像什麽樣子?”

蘿卜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凍得口鼻烏紅的軍士,都羨慕地看著他手裏的酒壺,這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收起了酒壺,沒好氣地吼道:“瞧你們那點出息,見了酒壺手就抖,老子就這麽一點,想都別想!”

正在這時,後麵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趙謙回頭見是個官員,那官員奔著喊道:“趙知縣何在?”

趙謙策馬走出隊伍,來到那人麵前,翻身下馬,打量了一番那官員身上的從三品官袍,好像比自己這七品知縣要大一點點,便拱手道:“下官便是趙謙,見過大人。”

這個從三品的官員便是楊平,因為有公務在身,他不便先說客氣話,摸出公文道:“西北總督衙門公文。”

趙謙急忙雙手接了過來,心道:老子正說要過把官癮,怎麽,還沒上任就要罷了麽?

“著令朝邑知縣趙謙,兼任暫代總督衙門都指揮使司斷事司副斷事,協助朝邑同開軍務。著令總督府所調三個千總隊歸張岱統率,建立城防,不得有誤!”楊平一本正經地說完,神色馬上緩和下來,拱手道:“恭喜廷益高升。”

廷益是趙謙的字,趙謙自己也是看了當年“臭皮囊”中秀才的文書才知道自己的字。因為以前沒有混官場,很少用這個字,這個楊平倒是查得詳細,直接稱呼出趙謙的字來。趙謙私下還研究過一番這廷益二字的來頭:他名謙,這廷益就是取相順的意思,《尚書》說:“謙受益。”名和字在一句話中,謙是前提條件,益是謙的後果,這廷益二字就是這樣取出來的。

“同喜同喜。還未請教大人高姓大名?”趙謙陪笑道。心中舒了一口氣,看來是加官,不是罷職,這個一大串的什麽副斷事好像也是七品,雖然是暫代,正式的還得等吏部公文,可那也是官不是麽?他暗自又有些疑惑,朝邑同開那破地方派一個衛的兵力去做什麽?難道會有什麽軍情?

“鄙人免高姓楊,名平,字清正。你我今後同府為官,還望多多關照啊。”

趙謙心道,你早都把地皮踩熟了,又比我大好幾級,還要我關照嗎?反過來差不多。忙拱手道:“下官還望大人多多提攜……大人能不能透露一下軍情,朝邑同開調兵過去防備何人?下官也好早作準備啊。”

楊平一聽,不由得多打量了趙謙幾眼,心道此人嗅覺果然靈敏,立即就一針見血地考慮到了關鍵地方。

楊平其實很想讓他知道華陰危急,賊寇不日就會北上攻擊同開朝邑,讓他不惜代價守住二城兩月。奈何這趙謙還不是洪承疇他們的人,這些東西不能透露給他,不然洪承疇借刀殺人的計劃又會泄密,洪承疇都“不知道”華陰的事,下麵的人怎麽會知道的?

“這些事是西北經略內部的機密……”楊平故弄玄虛地回顧了下四周,低聲道,“洪大帥將會對流寇有大動作,這些安排都是他的部署,意圖不是你我可以打探的,我隻知道這些,你也把嘴把牢點,不要說是我說的,隻管部署好同開朝邑防衛,莫負了洪大帥的栽培。”

趙謙心道搞得神神秘秘的,就說這點東西,說了不是等於沒說嗎?還什麽“不要說是我說的”,靠,惡心不惡心人。麵上卻一副感懷的模樣說:“洪大帥的心胸真是比海還寬闊,下官……”趙謙揉了揉眼睛,眼睛本來就被風吹得紅通通的,這麽一揉效果就像真的一般。

楊平聽他說洪承疇的心胸寬廣,以為是說上次壞了洪承疇大計,現在洪承疇卻既往不咎反而重用的事,看著趙謙的模樣,一定是被洪承疇感動了,楊平見罷十分滿意,取下一柄鐵劍道:“這是洪大帥佩帶了十年的隨身寶劍,大帥說他自己是用不上了,就贈予趙大人,望趙大人在前線多殺敵多立功,莫負了這柄寶劍。”

其實這把破劍是楊平在府庫裏胡亂找的一把舊劍,叫人擦了擦,修了修,就成了“洪大帥隨身十年的寶劍”了。

趙謙看了一眼那柄鐵劍,心道:還寶劍,當老子真的不識貨麽?我是沒有鑒賞刀劍的眼力,可俺是機械專業的碩士生,沒見過寶劍,可鐵器的鍛造加工好壞老子還是認得出來的。這是什麽勞什子寶劍,瞧那劍銷,居然還是生鐵,含碳量那麽高,鐵水吹氧不夠,是吧?

不過他實在沒有達到敢愛敢恨的境界,麵子上還得裝作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雙手接過“寶劍”,還誇張地表演了一番:望長安而長跪不起,目光神情帶著點點淚光,語不成句:“大人……”

這一聲“大人”裏,包含了多少複雜的,真的和假的感情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