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團,香甜的糯米團……”

“哎喲,我的錢袋呢?站住,抓住他!抓住他!他偷了我的錢袋!”一個人在後邊指著前麵奔跑的短衣青年大聲疾呼。

短衣青年隻顧狂奔,突然腳下一疼,一腳踏空,眼睛裏就看見了濕漉漉的青石板。

“小毛賊!”一個腦袋又大又圓的大漢罵了一句。

今兒蘿卜不當值,正出來玩玩,順便就幫人抓了一個小偷。

蘿卜換下鐵甲和弦黑的大明軍服,穿了一身緞子,卻戴了一頂狗皮冒,看起來像一個土財主。

蘿卜徑直走進一個巷子,正要從一處狹小的梯子爬上去,突然看見旁邊站著一個熟人。這人叫薛文狄,是孟凡手下的一個侍衛。

“幹啥?你也來玩麽?一起去。”蘿卜看了一眼薛文狄身上的青袍,心道媽的刀口上生活的人,還要裝作一副江南才子的模樣。

薛文狄漲紅了臉,用蚊子扇翅膀的聲音說道:“羅千戶是去找瑤玉姑娘麽?”

“是啊,咋了?”蘿卜聽他一副娘娘腔的模樣,心下火大,“老子每次來這巷子都找她,床上騷得過癮。”

“羅千戶……蘿卜兄,那個……今天您能不能別上去?”薛文狄小聲說道,“瑤玉姑娘今天身體不舒服。”

蘿卜看了一眼樓上那間屋子掛著的銅鏡,這地方的規矩,掛了銅鏡表示可以接客。

“不舒服?那銅鏡不是好好的掛在那裏麽?”

“老鴇硬要她接客,看在兄弟的份上,今兒蘿卜兄能不能換一個地兒?”

蘿卜哭笑不得,說道:“嘿,你這小子,對那娘們來真格的了?”

薛文狄默不作聲。

蘿卜道:“你怎地不花些銀子把她贖回去養著?這地方的娘們……身價也不是多高。”

“蘿卜兄,你能不能借我一百兩?八十兩也成。”薛文狄抓住蘿卜的胳膊,“您就是俺的親哥,以後蘿卜有啥事用的著俺,上刀山下火海兄弟眼睛也不會眨一下。”

“一百兩?八十兩!”蘿卜睜大了眼睛,在他的記憶裏,自己身上的銀子超過十兩的話,從來不會保留三天以上,“八十個銅板要不要?”

薛文狄神色難看,蘿卜又說道:“要銀子,找我大哥要去,老子憋不住了都是管他要。”

薛文狄驚訝道:“您是說總督大人嗎……俺認識大人,大人不認識俺啊。”

“要錢容易,你們親兵營裏那個姓梁的,你認識吧?”

薛文狄點點頭:“蘿卜兄說的是梁二麽,上次在靈寶草市,不是已經死了?”

蘿卜道:“是啊,見閻王了,幫我大哥擋了一槍,家裏得了一千兩撫恤。你要是有那膽子,有機會也幫我打個擋一槍,一千兩不是就到手了?你還愁百把兩銀子做什麽。”

薛文狄一臉哭相:“可要是俺死了,也不能替瑤玉姑娘贖身了啊。”

蘿卜道:“擋一槍難道就一定會死?你不會穿厚點的甲?沒死沒有一千兩,五百兩總是有的吧?”

薛文狄想了許久,很認真地看著蘿卜道:“真……真的能得五百兩?”

“俺大哥啥時候虧待過自家兄弟?”蘿卜一本正經地說道,看了一眼樓上的銅鏡,歎了一口氣,“得,都是自己人,賣個麵子,俺今天省下一筆銀子。”

蘿卜看了看旁邊的賭坊,因囊中羞澀,頓覺無趣,便到處逛了逛,向總督府走去。走到門口,正遇到張岱。

張岱看了一眼蘿卜那身打扮,氣不打一處來,“你穿成這般模樣去作甚?逛窯子還是逛賭坊?”

蘿卜揭下狗皮冒,摸了摸圓腦袋,無辜地說:“俺倒是想去,可總得有銀子啊。”

“哼!”張岱拍了拍衣襟,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二弟,你也三十幾的人了,男子十五便應娶妻生子,你不為自個打算,也得給你們羅家留個後不是?攢點銀子,娶個媳婦,安個家才是正事。”

蘿卜無趣地哦了一聲。

張岱歎了一氣,問道:“吃了飯沒有?”

蘿卜道:“吃了,晚飯還沒吃。”

“晚上去我家,你嫂子今天包餃子。”張岱又說道,“這幾天杭州不太平,你去孟凡那裏搭把手,保證大哥的安全。”

“哦。”蘿卜想了想,說道,“晚上有酒沒有?”

張岱白了蘿卜一眼:“去,去!”

蘿卜又找到孟凡,看了一眼內院,說道:“大哥在裏邊?”

“正和韓先生說話。”孟凡打量了一番蘿卜身上的緞子衣服,神色有些詭異,就像憋著笑一般。

蘿卜說道:“孟兄有什麽話要說?”

孟凡麵無表情地搖搖頭:“沒有。你來做什麽?”

“二哥叫俺來幫忙,保護大哥。”

孟凡道:“那你和我一塊兒,外麵冷,咱們進去喝兩杯暖和一下。”

蘿卜來了精神,紮巴了一下大嘴,說道:“那敢情好。”

兩人走進一間燒著炭火的屋子,孟凡叫人弄了壺酒上來,兩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來,不多一會,話沒說兩句,一壺酒就見了底。孟凡和蘿卜都覺得不過癮,又叫人拿一壺。

不多一會,薛文狄拿著酒走了進來,孟凡看了他一眼,說道:“今兒你可以休息,回家抱媳婦去,又跑來做甚?”

蘿卜趁孟凡說話的當口,直接拿起酒壺猛灌了一口,說道:“他媳婦還在窯子裏。”

孟凡轉頭白了蘿卜一眼,見他手裏正拿著酒壺,一把奪了過來,一看少了大半,沒好氣地說道:“老子還沒喝兩口,你急個啥?”

蘿卜臉上發紅,“薛文狄,去抱一壇過來,媽的,俺大哥這裏還能缺了酒不成?”

孟凡叫住薛文狄:“別去拿了。我晚上還要當值,要喝你自個喝去。”

孟凡看了一眼薛文狄臃腫的身體,說道:“你穿了兩層甲?”

“回孟將軍,三層。”

“直娘賊,老子沒見過比你怕死的。”

蘿卜說道:“他準備給俺大哥擋槍。”

孟凡又白了蘿卜一眼,奪過酒壺,猛灌了一口。

天色慢慢變暗,蘿卜已經幹了好幾壺酒,暈暈乎乎的,早把去張岱家吃餃子的事兒忘得一幹二淨,隻覺得這屋子裏暖和,又有酒,坐著就不想走。

這時,一個軍士走了進來,說道:“孟將軍,後院的暗哨有一炷香功夫沒發信號了。”

“不是睡著了吧?”蘿卜說道。

孟凡道:“派人去瞧瞧怎麽回事。”孟凡一邊說一邊操起腰刀,掛在了腰帶上。

過了一會兒,那軍士奔了進來,慌慌張張地說道:“孟將軍,大事不好,蹲暗哨的兄弟已經……”

孟凡騰地站了起來,蘿卜也急忙跳了起來,左右尋了一番,沒有兵器,便大步走上去,將那軍士的腰刀搶到了手裏。

軍士哭喪著臉:“俺隻有一把刀。”

蘿卜道:“廚房裏的菜刀,操一把來用。”

孟凡一邊奪門而出,一邊說道,“立刻通知張將軍。”

軍士忙拱手道:“得令。”

孟凡蘿卜帶著一隊侍衛走進內院,遇見一個丫鬟,問道:“大人呢?”

丫鬟見孟凡等人全副武裝,戰戰兢兢地說道:“應該在房裏吧。”

突然長廊那邊傳來一聲慘叫,孟凡大驚,急忙加快了腳步,剛走到長廊裏,突然從旁邊的灌木從裏跳出幾個黑衣人影。

孟凡大叫不好,蘿卜罵了一聲他媽的,拔出手裏的刀就迎了上去。一幫侍衛也從後麵衝了上來。

孟凡也不管那些黑衣人,直接向長廊一頭衝將過去。

那聲慘叫來自趙謙的房間,慘叫的人已經倒在地上,七竅流黑血,兩條小蛇正在從那人的鼻孔裏麵爬出來。

“著!”一句嬌聲,兩條小蛇向房梁上飛了上去,房梁上又一聲慘叫,跳將下來一個黑衣人,雙手舉刀過頭頂,並不攻擊放蛇的蘭姑,而是直接奔趙謙而去。

韓佐信立刻擋在趙謙的前麵,趙謙反手從案上抓起佩劍,將手無縛雞之力的韓佐信拉開。

這時蘭姑已經用小嘴含住了笛子,“哧”地一聲,那人的腳步就停下來,向前倒去。

“嘩啦!”一陣瓦片響動,頭上的房頂出現了幾個大窟窿,幾個人影跳了下來,窗子上也破了一個大洞,兩麵都有刺客攻來。

“啊!”蘭姑一個閃躲不及,肩膀上被刺了一劍,手中的短笛飛了出去,立刻從腰間摸出一把短刀,退到趙謙身邊,趙謙提劍亂舞,心中大嚇。

這時,房門突然被人一腳踢塌,趙謙一看,是孟凡和幾個侍衛衝了進來,趙謙急道:“孟凡救我!”

孟凡摸出三眼統,對著人就是一槍,頓時三人倒地。孟凡扔掉三眼統,拔出腰刀,架住迎麵而來的刺客刀鋒,一腳踢在那人的小腹上,“啊”地一聲痛叫,那人抱住了肚子。

衝進房間的黑衣人分成兩撥,分別進攻孟凡和趙謙。窗外喊殺四起,侍衛正和外麵的刺客血戰。趙謙心道,媽的,元輔出手果然大手筆,連行刺都能派出這麽多人。

孟凡見趙謙支撐不住,已經被逼到牆角,心下著急,卻被眼前的刺客纏住,動彈不得,急得滿頭大汗。

這時,突然刀光一閃,地上一柄細長的刀突然憑空躍起,立刻有兩人斃命,趙謙一看,一個**女子突然鬼魅般地從空氣中出現,光滑的肉體泛著月亮的冷光。

那人正是望月千代,趙謙一看,心道莫非此人會隱身?

隻聽得幾聲利器割在人肉上的滋滋聲,房間裏鮮血飛濺,望月千代出刀非常的快,轉念已有數人斃命。

在這緊要關頭,望月千代那妖豔的**完全沒有人去欣賞。這時窗戶上突然出現了一排弓箭。

“趙君小心!”望月千代一聲疾呼,左手一揚,一梭子手裏劍飛了出去,幾聲慘叫,弓箭亂飛。

片刻之後,又一排弓箭出現在窗口。望月千代一身**,除了手裏的長刀再無武器,她直接將長刀投擲過去,殺死一人。

“唰唰……”弓箭齊發,突然衝出一個身體臃腫的侍衛,擋在窗前,胸口立刻插上了幾根箭羽,旁邊的刺客一人捅了他一刀。

那人正是薛文狄,隻見他一身箭羽兵器,就像個刺蝟一般,猶自沒有倒下,操著刀在窗口上亂舞。

“啊……”窗口上幾聲慘叫,又一聲“轟”的巨響,牆上破了個大洞,灰塵騰起,一個圓頭大漢從灰塵裏衝了出來,身作綢緞衣服,樣子十分可怖。

圓頭大漢自然就是蘿卜,隻見蘿卜英勇了得,左手抓住一個刺客,直接像天上拋了出去,右手提刀,見人就砍,完全不躲避,也不後退,一個勁蠻衝,像一輛裝甲車一般碾過。

孟凡等人趁勢靠近趙謙,將其護在正中。趙謙這時才長噓一口氣,心道,老子手下不是沒有猛人,想暗算老子,沒那麽容易!

片刻之後,房屋內院一聲大呼,全殲刺客。

張岱率軍將總督府團團圍住,沒有跑脫一人。趙謙吸了一口氣,才說道:“盡量留活口!”

趙謙不忘轉頭看了一眼望月千代,有些遺憾,她已經用床單裹在了身上。趙謙詫異道:“你是隱形人?”

望月千代躬身道:“光線不好的情況下可以隱藏自己。”

“哦,怪不得你要裸……衣服自然不能隱形。”

過得一會,一個軍士走了進來,說道:“大人,尚有一個活口。”

“帶我去看看。”趙謙走出門口。

走到長廊處,見徐啟廣正在給傷者急救,徐啟廣見到趙謙,說道:“這些刺客口中藏有毒藥,咬破不出半炷香時間就能斃命,此人救治及時,救回了一條命。”

趙謙看了一眼那陌生刺客,問道:“是誰指使你們行刺本官?”

那人怒目而視,緘口不言。

趙謙冷笑道:“本官自有辦法讓你開口。來人,帶下去,不能死了。”

“是,大人。”

趙謙正要離開,突然旁邊一個軍士說道:“大……大人,卑職……”

趙謙轉頭看了一眼那軍士,說道:“何事?”

“卑職……小的剛剛為大人擋了箭羽,蘿……羅千戶說為大人擋槍能得五百兩賞銀,俺……擋了箭,有賞銀麽?”

孟凡沒好氣地說道:“滾!丟老子的臉,你領軍餉為大人盡忠,乃是本分,有臉討賞銀?”

薛文狄臉上比哭還難看,正想灰溜溜地離開,突然趙謙說道:“慢著。”

薛文狄臉上一喜,跪倒在地,說道:“大人,卑職隻要八十兩賞銀,大人大恩大德……”

趙謙扶起薛文狄,“立功受賞,天經地義,有甚不好意思說的?你不說本官有時還想不起,去找張岱,領五百兩賞銀。另外,升你為親兵旗長,由孟凡安排職務。”

“謝大人,謝大人……”薛文狄高興得痛哭流涕。

一旁的蘿卜摸著圓腦袋,喃喃道:“你個兔崽子,今天穿這麽厚,還真派上了用場。”

薛文狄興高采烈地領了五百兩賞銀,剛出軍營,就被等在外麵的蘿卜叫住,“薛文狄,不是老子提醒你,你能有這樣的好事?”

“蘿卜兄,俺可是拿著命換來的……”

蘿卜不依不撓,說道:“你穿三層護甲,拿個屁的命換,不多說,一人一半。”

“您這可是吸血!”

“你贖人隻要八十兩,五百兩想一起私吞,以後有啥好事,別來找老子。”蘿卜作勢要走。

薛文狄拉住蘿卜,這夥計可是總督的結拜兄弟,薛文狄也不敢得罪了,拿了一百兩出來,說道:“不是俺不把蘿卜兄當兄弟,您拿著銀子,一天就沒了。俺還指著這些賞銀置辦喜事,購置點地,好給那婆娘幾天好日子過呢。”

蘿卜抓起銀子,猶豫了片刻,又放回薛文狄的包裹:“得了,俺不要你的。”

“拿著,甭客氣,俺贖了人,還有三百多兩,夠花銷了。”薛文狄拿起一張銀票,塞進蘿卜的口袋。

卻不料蘿卜拿了出來,塞將回去,“狗日的,羅嗦個啥,老子不要就不要,你給老子老子偏不要!”

過得一會,蘿卜又道:“你去哪裏?”

薛文狄看了看天色,天已大明,說道:“先去將瑤玉姑娘贖出來,咱們一起商量著辦喜事置辦家產。”

蘿卜心裏酸溜溜的,臉上說不出的表情,有點怪異。你當然看過文人墨客長籲短歎傷春悲秋,但是一個莽漢臉上出現的傷感,卻讓人看著別扭了。

“俺和你一起去,要是有點啥事,兄弟罩著你。”蘿卜拍拍胸脯說道,“喝喜酒的時候別忘了俺就行。”

薛文狄高興地點點頭:“兄弟一定多準備些好酒。”

蘿卜哈哈一笑,說道:“你小子知道俺能喝。”

兩人又說有笑,穿過斷橋,走過幾條街,向一條巷子走去。

走到了地兒,蘿卜站在樓梯下,說道:“你上去說,俺去給你弄輛車過來。”

薛文狄掏出一錠銀子,“蘿卜兄,謝了。”

蘿卜結果銀子,一試有二十兩左右,找馬車自然要不了這麽多錢,會心一笑。

等蘿卜找了車過來,卻見薛文狄站在樓梯下唉聲歎氣,蘿卜問道:“咋了?”

薛文狄用哭腔說道:“瑤玉姑娘和俺說好了的,等俺湊足了錢,就贖她,現在卻不知怎地,不願意了。”

“啊?”蘿卜瞪大了眼,“娘的,她一個賣身的,還真能了!咋不願意了?”

“唉!”薛文狄歎氣道,“還不是嫌俺的軍籍。”

明代有軍籍的人,因為明文規定不能經商入仕,限製頗多,基本和奴籍有得一拚,都是被歧視的對象,連老婆也不好娶,一般都是軍籍內互通婚姻,也有娶妓女的,平常百姓家的女子,是萬不肯嫁入軍籍的。

“他媽的!”蘿卜大怒,“老子也是軍籍,咋了,老子今天就把這破樓子給砸個稀巴爛!”

薛文狄急忙拉住蘿卜:“如此違法之事,於事無補,強娶犯律,咱們最輕還得挨頓板子,俺還是娶不了瑤玉姑娘。”

這時馬夫走過來,問道:“這位爺,還要不要車了?”

“滾!給老子滾!”蘿卜揚了揚手,馬夫急忙逃之夭夭。蘿卜唾了一口,說道:“俺找大哥去,娘的,有軍籍就不能娶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