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一

夏日午後,豔陽高照,街上幾乎沒什麽行人,茶亭酒肆的夥計都搖著蒲扇納涼,懶於招攬生意。一行車馬緩緩進城,向王宮方向駛去。馬蹄很有規律的敲在青石路上,聲音不輕不重,車上的竹簾半卷,一位中年男子微探出頭看著外麵的光景。這十幾年來雪域風貌大變,涼穹作為首都,繁華更甚,遠非昔日可比。一眼望去,屋舍高大華美,比鄰而立;行人衣著光鮮,從容安閑,頗有天齊當年的景象。

不知不覺車馬已進了王宮,從側門進去沿馬道穿過前庭,直奔後宮。到了寢宮門前,車子一停穩,幾個人就自己掀簾子下來了。門口的侍衛趕忙行禮:“王後!”

薛慕雲擺擺手,邁進門檻,隻聽裏麵一陣喧鬧:“是王後回來了嗎?”卻是幾名侍女迎出來,為首的正是侍雲。她雖已嫁做人婦,但一直沒離開王宮,風千動和薛慕雲貼身侍女都歸她管轄,也是一名小總管了。

侍雲一見了薛慕雲,忙忙的吩咐:“小靄,快去請陛下回來,小霧,去請兩位王子過來。”一麵隨著薛慕雲進了屋,服侍他換了衣服,口中還嘮叨:“王後一去大半年,人都瘦了一圈,那些小子肯定路上又偷懶。”

薛慕雲笑道:“沒有沒有,他們跟我一路奔波,也是辛苦的很,你就不要責怪他們了。”

侍雲說:“那裏累著他們了?都是王後太好說話,他們才作懶……”

薛慕雲笑一笑,也不駁她,隨手接過侍女捧上的茶就要喝。侍雲趕忙接過:“王後別喝這個,這是給兩位王子備的冷湯,拿井水冰過呢。”一麵吩咐小丫頭去泡熱茶,一麵又斥那侍女:“大熱天王後一身汗趕回來,你怎麽拿這個過來?我怎麽囑咐你們的?幸虧我在跟前守著,要是離開了你們還不定闖什麽禍。”那侍女低頭垂手,不敢說話。

薛慕雲笑著搖搖頭:“一點小事,算了吧,別難為她了。”

侍雲這才說:“下去吧,以後記著。”

正說著,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走進來,見了薛慕雲都喜出望外:“母後!母後!”一邊一個貼上來,抱著腰摟著脖子,親密無間。薛慕雲把他們抱在懷裏,滿眼寵愛:“拂雪又長高了,追雲也結實了,這些日子有沒有淘氣惹事?”

隻聽一人在後麵說:“他們倆要是不淘氣,天都能塌了。”原來是風千動到了。

兩個孩子趕忙鬆開薛慕雲,規規矩矩的行禮:“父王!”

薛慕雲含笑迎上去:“孩子麽,淘氣也難免的。”

風千動順手摟住他的腰,仔細端詳:“出去這一趟,又黑又瘦了,我早說我去,你非要去。怎麽回來也不先打個招呼?”又拉他坐下:“吃過午飯了麽?”

薛慕雲跟他並肩坐下,應道:“嗯,吃過了。”看到兩個孩子偷偷看他們,還擠眉弄眼的,於是說:“你們先下去吧,下午不用去讀書了,也別亂跑,晚上過來吃飯。”

拂雪一聽,忍不住問:“真的?那太好了。”

追雲輕輕扯了他一下,上前說:“多謝母後,母後一路勞乏,孩兒就不打攪了,晚上再與王兄過來請安。”

薛慕雲輕輕點頭,看看他們,心中不勝感慨。拂雪名義上是風千動的長子,實際上是明枝不知跟誰生的。算起來今年已經十四歲了,長的高大壯實,憨直可愛;追雲是薛慕雲在鹿遠揀回來的養子,並沒留下什麽身世線索,如今也有十三歲了,不過跟拂雪完全相反,身體瘦弱,又在娘胎裏受過傷,一隻腳有點跛,但是非常聰明伶俐,而且容貌秀美,隱約有幾分魅影當年的樣子。這些年薛慕雲和風千動把他們撫養長大,從沒透漏過他們的身世來曆,就當自己親生的一樣。

“這次出去怎樣?我看上次來信說是海應城那邊似乎有事?”風千動的話讓薛慕雲回過神,他神色也嚴峻起來:“不錯,海應那個相木城主有很大的問題。我們還未到那裏時就聽到些風頭,總沒落實,高先生怕有危險,就要先去打前站,我就扮做隨從跟去了……”說到這裏風千動眉頭一皺,手臂收緊了些,但是沒打斷他的話。薛慕雲又繼續說:“到那之後,果然受到十分隆重的接待,歌舞大宴比咱們在涼穹辦的還豐盛,小宴更是聞所未聞,竟是用美貌處子做盤子,以珍珠寶石做點綴,送給高先生的禮物足足裝了三大車,別的不說,單是一塊海底綠玉山隻怕價值就在萬金以上,還要給他在那置辦私宅。高先生連吃帶拿,照單全收。”

風千動“撲哧”一聲笑出來:“那小齊什麽臉色?”

薛慕雲一怔,也笑了:“小齊看他在那些‘盤子’上大動手腳,臉都綠了。相木還以為是對他招待不周,又叫了幾個女子去陪他,氣的他推說身體不適,早早退了席。第二天高先生脖子上就多了幾個齒印。”

風千動哈哈大笑起來。

薛慕雲忙收起笑容:“你別打岔,聽我說完。”

風千動說:“好好,你繼續說。”

薛慕雲說:“夜裏我偷偷溜出去在城裏轉了轉,許多百姓茅屋寒舍、生計艱難,而相木在海邊蓋的私邸卻比王宮還豪華,養了大批妻妾孌童。等我到了之後,那相木又是另一副嘴臉,衣食仆從都很儉約,跟我大談民生不易、王恩浩蕩等等。帶我去巡視百姓,隻見一片盛世繁榮。我看他這樣隻怕根基不小,也沒揭破他,所以寫信跟你說個大概,就盡早趕回來了。”說到這裏,歎息一聲:“這一次出去巡視了八個城,有五城主及主事奢靡腐敗的,海應是最嚴重。雪域百姓才過了十幾年富裕日子,現在沒了天災,又有人禍,真是讓人痛心。”

風千動摟住他說:“這幾年雪域富裕,又沒了神的約束,他們自然生出驕奢淫逸之風。眼下要先把這個相木解決,他這麽下去隻怕要激發民變。”

薛慕雲皺著眉說:“那我再去一次,把他鏟除!”

風千動按住他:“不忙,他能做早這樣,朝中一定有不少大臣勾結。要先除掉他的這些靠山才能徹底鏟除。”

薛慕雲深深歎了口氣:“那要盡快去做,多耽擱一天百姓就多受一天苦。不過最好是有辦法能杜絕這種事情再發生。像相木都在海應盤踞近十年了我們才發現,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殘害!”

風千動安慰他說:“以後一方麵要完善監督機製,一方麵也要給他們些事做,這是要長遠安排的事,不能急在一朝一夕。”

薛慕雲揉揉眉心:“治理一個國家也真是不容易,這些年雖然沒有戰亂,可我總覺得比那些年打仗時還累。”

風千動在他額角吻了一下,輕聲說:“勤苦我的王後了,今晚好好給你解乏。”

薛慕雲推開他:“我在跟你說正事,怎麽這麽沒正經,讓孩子們聽見像什麽。”

風千動笑笑說:“我說拿安神木屑給你泡澡解法又怎麽不正經了?”

薛慕雲瞪他一眼,別過頭去。風千動又摟住他貼上來柔聲說:“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但是有些事你生氣著急都沒有用,隻能一步步去做,不是麽?”

薛慕雲回過頭,看看風千動,他隻有比自己更辛苦的,還要照顧自己,心中有些愧疚,點點頭說:“我明白。”

到了晚上吃飯時,薛慕雲對兩個孩子還是親熱溫柔,並不露出一點煩惱的神色。風千動隻在一邊笑著搖頭,說他把孩子都寵壞了。而沒有人知道,這平實溫馨的晚宴之後,即將掀起一場風暴。

從第二天開始,風千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徹查朝中大臣,短短一個月中,跟相木有牽連的竟查到上百人,而這才僅僅是開始。海應是個新建的大城,水土肥美,物產豐富,但是當地百姓卻一貧如洗。相木搜刮的大筆錢財自己揮霍和收買各級官員隻用了一少部分而已,更多的哪去了?風千動意識到這背後有很嚴重的問題。

相木已經落網,但他拒不交代錢財去向,風千動本欲親自去審理,但是雨季到來,聖河水泛濫,修築堤壩、疏散百姓等事忙的不可開交,涼穹離不了他。他又不想讓薛慕雲自己去,一則擔心他身體過於勞累,二則薛慕雲脾氣太直,這個案子的曲折又多,很容易被人鑽空子利用了。要說高清瀟去辦理,也無不妥,隻是高清瀟一直是以王的謀士身份出現,突然委以重任,又怕壓不住場麵,畢竟這裏麵牽扯的位高權重之人太多。想來想去,沒有合適的辦法解決,隻好先擱一擱。薛慕雲幾次提出要去,都被他搪塞過去,這幾天也有點不痛快。

好容易盼晴天,暴漲的水眼看漸漸退了,風千動也鬆了口氣。這天午後,他正在書房批閱奏章,內侍稟報:“兩位王子求見。”

風千動停下筆,眉頭微皺:“叫他們進來。”

不一會拂雪和追雲過來了,風千動說:“你們有什麽事?”

拂雪說:“兒臣聽說海應前城主盤苛百姓,賄賂朝臣,父王又忙於治水,兒臣和王弟想替父王分憂,去海應辦理此案。”

風千動目光掃了他們一眼:“是追雲出的主意吧?”

追雲上前一步:“回父王,是兒臣的主意,不過也是王兄有意為父王、母後分憂。”

“哼。”風千動低下頭繼續批閱奏章,過了半晌才說:“你們以為那是去打獵玩耍嗎?連你們母後去我都不放心,何況你們。”

追雲說:“父王教訓的是,我們自然不能跟父王母後相比,不過請高師傅帶我們一同去,凡事都請他拿主意,我們也能學到一些。”

“不行!”風千動想也不想就回絕:“這件事非同小可,萬一有什麽差錯,你們承擔不了這個責任。”

“父王。”追雲一點也不泄氣,繼續說:“父王十五歲登基,至今曆經雪域巨變、熙家叛亂等事,都是親力親為才有雪域今天的繁華,我們雖然不能跟父王相比,但是總要學著做點事才對得起父王母後用血汗鑄就的雪域王朝吧?”

風千動心頭一跳,盯著他半天不語。不錯,說起來拂雪明年就夠十五歲了,都是可以即位的年紀了,現在還不放手讓他們學著做事,要等到什麽時候?今後雪域越繁榮,一國之主要麵對的事物就越多、越麻煩,不給他們足夠的鍛煉,將來也難以駕馭整個國家。不過可惜的是拂雪這個孩子聰明才智遠不比追雲,但是追雲是養子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他又有殘疾,隻能把王位傳給拂雪。他們兩個從小是一起長大的,感情厚密自然不用說,但是追雲這個孩子太聰明,有沒有別的想法很難說。現在他主動要求去辦事,到也是考察他們的一個機會。

想到這裏,風千動說:“說的到是不錯,不過我要先考驗一下你們的功夫:你們的母後在涼閣小憩,你們能在三招之內讓他從塌上起身,就算功夫過關。”

兩個孩子大喜,齊聲說:“遵命。”

出了書房,拂雪說:“王弟,你怎麽知道這件事求父王容易答應,而不是求母後?”

追雲輕輕笑了笑說:“母後一向寵愛我們,如果是出去玩耍,他多半就答應了,但是要出去冒險辦案,他就不容易答應了。父王眼光長遠,不易感情用事,所以父王比較容易答應。”

拂雪撓撓頭:“王弟你真聰明。”

追雲看左右沒人,眼睛一眯,仰起頭說:“那你要怎麽樣?”

“嗯,對了。”拂雪停下來,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笑嘻嘻的說:“這樣行吧?”

追雲有點不滿意,抿抿嘴唇說:“等會過了母後那一關,你還要再親一下喔。”

炎熱的午後,整個花園仿佛都靜止了,連樹梢都沒有一點搖動,隻有知了不知疲倦的唱著歌。涼閣建在園裏的小山背麵,籠在樹陰之下,倒是比別處涼爽。此刻隻有薛慕雲自己半躺在塌上和衣而眠,垂下的一隻手裏還握著書。

兩個孩子悄悄商議一會,拂雪先悄悄繞過去,追雲沿著他的路線跟在後麵。來到涼閣裏,拂雪忽然衝出來,“嗨”的一聲,一掌向薛慕雲腹部劈過去。不料離衣裳還有一寸遠的時候,就覺得手腕一痛,被薛慕雲用兩個手指鉗住了。他趕忙又揮出另一隻手,拍向薛慕雲胸前,薛慕雲抬手一拂,衣袖卷住了他的手臂,頓時一動也動不了。薛慕雲橫肘在他腰上一撞,拂雪“哎喲”一聲,軟趴下來。口中嚷道:“母後,我認輸啦。”

薛慕雲輕輕一笑,鬆開手放他去,仍是合眼假寐。過了片刻,沒聽見什麽動靜,不由的暗暗奇怪:這兩個孩子一向是在一起的,怎麽拂雪來玩鬧,追雲卻不見蹤影?正想著,忽然脖子上被人吹了口熱氣,一隻手順著他領口滑向胸膛。薛慕雲連忙起身說:“風,不要鬧!孩子們還在呢——追雲!怎麽是你?”

追雲趕忙抽回手,向薛慕雲扮個鬼臉:“打擾母後了,我們跟父王打賭呢,這次贏啦。”說著一溜煙的跑了。

薛慕雲目送他跑出涼閣,跟拂雪兩個走遠,搖搖頭自語:“這孩子真是越來越淘氣了。”

到了晚上,薛慕雲聽說風千動答應讓他們去辦理海應的案子,大吃一驚,飯也不顧得吃了,一口駁回:“絕對不行!你根本不知道那裏的情況多麽危險,竟然讓兩個孩子去辦案,太草率了!”

拂雪剛要開口,追雲悄悄扯了他一把,他又低下頭了。

果然,風千動開始擺出道理來耐心說服薛慕雲,薛慕雲漸漸閉了口,算是默許。

是夜,寢宮裏,薛慕雲隻著了裏衣坐在床頭,濕漉漉的長發散在身後,風千動正拿了幹布替他擦拭。原本這正是兩人輕鬆談笑的時刻,今夜卻顯得沉悶。風千動到是神色如常,薛慕雲有些凝重。

過了半天,薛慕雲終於開口:“你是,有什麽緣故吧?”一起生活多年,他對風千動的言行之意也早就了解的盡熟了。

“嗯?”風千動手上一停,側頭看他。

薛慕雲沒回頭,繼續說:“你對兩個孩子……不放心?”雖是疑問的意思,卻是肯定的口氣。

風千動輕笑了一聲,應道:“是,把這王位交給他們,自然要有番考較,不能草率而為。即使是親生兒女,也是一樣的。以往讓王子親自去取雪芝便是手段之一,所以你不要擔心,我非因為他們不是我親生的才不放心。”

“我知道。”薛慕雲眉頭微皺:“可這危險也太大了。”

“相木已經伏法,怎麽審,那要靠高清瀟。另外,海應城外五十裏處就有駐軍,海、路各三十萬,憑他們兩個的印鑒,可以各調十萬——還有多少危險?”

薛慕雲手微微一緊,去抓身下的被褥,卻被風千動握住。暖意從他的手掌透過來,薛慕雲終於回過頭去,眼底仍是有揮不去的擔憂:“他們一向在我們的庇護下,就像雛鳥一樣,驟然去經曆這麽大的風雨,實在……”說到最後,還是妥協了。

此刻,靜謐的少安宮裏燈火已熄,追雲躺在自己的床上,目光炯炯,手中握著一塊巴掌大的玉盤。帳子裏一片漆黑,指尖卻清晰的描摹出那上麵刻的一個“熙”字。又回想起兩年前那個瘋婆子的話語:“你不是王親生的!他是你的殺父仇人!……”

出發頭一天,東西都收拾好了,風千動也教導了一番,又跟高清瀟商議一些意外應變之事。追雲和拂雪兩個忽然拉著薛慕雲,向風千動請求:“父王,今晚我們想跟母後一起就寢。”

風千動剛要張口,薛慕雲已經答應下來:“好,那風跟高先生去偏殿歇息吧,你們也好仔細打算打算。”

風千動無奈的笑著搖搖頭,對兩個孩子說:“夜裏老實些,別吵了你們母後休息。”

拂雪和追雲歡呼著答應,簇擁了薛慕雲去沐浴。寢宮的浴池是整個王宮裏最大的,他們小時候經常在這裏玩耍嬉鬧,長大之後就很少有機會再來了,今天好不容易過來,又是快要出遠門做大事了,薛慕雲也就放縱他們痛快的玩鬧一次。

換下衣服,拂雪就迫不及待的跳到水裏,健壯的身體像隻小老虎似的,一會遊水,一會鑽到水下不出來。追雲腿腳不靈便,就待在薛慕雲身邊撩水潑他,拂雪反擊的時候他就躲薛慕雲身後。看他們玩的開心,薛慕雲也不阻止,直玩到快半夜,三個人都有些困了,這才回房睡覺。

拂雪躺下不多會就響起鼾聲,追雲卻粘在薛慕雲懷裏要說說話。

薛慕雲輕輕扇著扇子,低聲說:“嗯,有什麽悄悄話要跟我說?”

追雲垂了眼睛,扯著薛慕雲的衣袖摳上麵的刺繡花紋,沉默一會才說:“也沒什麽,前些天在外頭看了本雜書,上麵有個故事,孩兒看了很是不解,所以要來問母後。”說著抬起頭來撒嬌似的說:“母後可不要告訴父王和先生啊。”

薛慕雲寵溺的摸摸他的頭:“知道,看本雜書又不是什麽大事,說吧。”

追雲的目光微斂,慢慢講起來:“很久以前,草原上有兩群狼,他們經常爭鬥,彼此都想把對方致於死地。終於有一天,其中一群狼戰勝了另一群,就把戰敗的狼全部咬死了,可是勝利的頭狼在這群失敗的狼的窩裏發現了一隻剛出生的狼崽,它就把這隻狼崽叼回自己窩裏,當作自己的幼崽養大了。”

薛慕雲一直靜靜聽著,見他說到這停了,半天沒下文,不由的開口問道:“後麵呢?”

追雲遲疑了片刻說:“後麵孩兒也不知道,不過孩兒奇怪的是,這戰勝的頭狼為什麽要把敵人的幼崽帶回來撫養呢?”說到這裏,他的目光緊緊盯著薛慕雲的眼睛。

薛慕雲卻沒發現他的異樣,思索了一會才說:“這個問題還真是難,不過照我的想法看來,兩群狼的爭鬥無非了為了領地或獵物,這是成狼之間的矛盾,與幼狼並沒有關係。而成狼之間再怎麽爭鬥,幼狼總歸是它們的後代,如果濫殺一氣,必然會使種族滅絕。”

追雲想了一想,緊接著又問:“那它們不怕幼狼長成了之後報複嗎?”

薛慕雲說:“這個,要看幼狼是被怎麽教導的。如果成狼教給它的是怨恨,那麽幼狼長大後很可能會報複;如果教給它仁愛,那它長大後也就不會執著於仇恨了。”

追雲聽了這番話,久久不語。薛慕雲見他不在追問,便合眼睡去。帳子外麵的微光透過來,他的麵孔分外柔和,追雲忍不住抬起手輕觸他的臉頰,又一下縮回來,悶悶的低了頭。

趕往海應的路上,拂雪發現追雲跟往常不太一樣了,很少跟他說笑,時常一個人發呆。拂雪以為他是擔心應付不了相木的案子,就安慰他:“什麽都不用怕,一切有我。保準不會讓你少一根頭發。”追雲聽了隻是微笑,然後緊緊握著他的手。

不料到了海應,相木卻一反常態,高清瀟等人一審問,他就竹筒倒豆子,把這些年貪汙斂財的諸多細節一一交代,連幾本帳冊的下落也都如實說了。不過三天,案子已經審的七七八八,這麽下去,大約不用一月也就處理完了。

這天夜裏,高清瀟跟拂雪、追雲三人議事,其實也是風千動囑咐過的,讓他多看看孩子們說什麽,見識、處事如何。

拂雪先開口:“高師傅確是厲害,三言兩語就讓那貪臣俯首認罪,拂雪佩服的很,今後要跟師傅好好學學。”

高清瀟微微一點頭,又看向追雲。

追雲沉吟片刻才說:“高師傅,據我看來,這裏麵似乎有點蹊蹺。”

高清瀟眼睛一亮:“二王子說說,有什麽蹊蹺?”

追雲撓了撓頭:“這個,我也說不上來,不過覺得先前他死不開口,現在又忽然全部招供,像是有什麽陰謀似的。”

拂雪說:“那不是都交代出來了嗎?難道賬本也有假?”

高清瀟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不錯,賬本確實有假。”

“啊?!”兩個孩子一齊驚呼:“哪裏假了?”

高清瀟拍拍案上的幾卷冊子:“相木招供的帳冊除了藏在聞覺島附近的那三冊之外,其餘的都在這裏了。我大致看了一看,來龍去脈十分詳細,所購的房產、地契以及金銀珠玉,凡是在海應境內的基本都對上了,所賄賂交結的官員等也與王上查出的情況相符。但是你們看這帳冊上的日期,從最早的到現在的,雖說冊子新舊不同,但墨跡卻看不出差別,似乎是每一時期留出了冊子,最後才謄錄上的。再就是賬目進出,總不是一次敲定,難免有出入,這帳冊上卻沒有絲毫塗改之處,豈不奇怪?”

拂雪連連點頭,追雲卻說:“如果是他們依照舊帳抄出來的,也不用塗改啊?”

高清瀟搖頭說:“這是他們的私帳,並不是明帳。一來沒有另抄的必要,反正是自己看的。二來這裏頭記的事,哪個說起來都是殺頭之罪,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他又怎能再去找些人來抄錄?”

追雲也慢慢點頭,高清瀟又說:“這些還不是最關鍵的,帳冊上有瓜葛的官員大都是王上查出來的,沒查到的,隻記載了少數無足輕重的小吏。”

拂雪說:“那師傅是說,還有落網的?”

追雲替高清瀟說:“一定有,而且還是重要人物,否則不會在如此短的時間造出這帳冊。這帳冊就是為了掩蓋更大的陰謀……”說到這裏,他也悚然:已經查到的財物就已十分驚人,他們要掩蓋的,又有多少?難道……

高清瀟讚許的向他點點頭:“二王子所言不差。”

追雲微微低下頭,又說:“那我們又該如何追查下去?”

高清瀟眉頭一皺,慢慢搖頭說:“現在並無良策,隻好等聞覺島那三本帳冊找回來,看看有什麽蛛絲馬跡可查。”

正說著,齊禹勤匆匆趕來:“不好了,相木死了!”

三個人霍然站起來:“什麽?!”

高清瀟說:“怎麽死的?帶我去看看!”

齊禹勤說:“獄醫看過了,說是早就中了慢性毒,恰好是這時候發作。”

高清瀟聽了,眉頭緊皺起來。

相木的屍體還放在大牢裏,高清瀟帶了拂雪追雲同去看,果然是死於中毒,而飯菜裏都沒查出□□。另外,他死狀沒有痛苦,神態安然,好像是早就知道這結果一樣。仔細想想,相木落網之後就一直被嚴密看管,他中毒或者說是服毒到現在身亡,所走的一步步竟是早就安排好的,怎能讓人不驚異!

“二位王子、高大人,眼下該怎麽辦?”協同辦案的官員小聲問。

拂雪和追雲都看著高清瀟,他定了定神,問:“去聞覺島取那三卷帳冊的人回來了嗎?”

“已經回來了,剛才沒敢打擾高大人,正在外麵候著。”

“走,去看看。”

不料,那差人卻沒取回帳冊,他說:“小人帶了五十個衙役在聞覺島上找了一整天,可怎麽也找不到相木說的那個石洞,無奈隻好先回來了。”

高清瀟到沒有特別吃驚,隻是問他:“島上情形如何?”

差人說:“那裏沒有樹木草叢,都是些光禿禿的石頭,又硬又滑,難以落腳。隔海邊不遠,但隻有一條石路可走,白天落潮時能過去,夜間漲潮就不能走了。”

高清瀟沉吟半晌,突然說:“既然如此,先不必去找了。相木所供認的情況跟已找到的帳冊基本吻合,想必那三冊也差不多。現在相木已畏罪自殺,首要的是先處理好剩下的事。”然後轉向拂雪、追雲:“二位王子意下如何?”

拂雪連連點頭:“就依高師傅所言。”

追雲問:“不知道剩下還要做些什麽?”

高清瀟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向王上舉薦新的城主管事等,再就是贓物如何處理,還要請示王。”

追雲說:“我覺得這些財物既然是在海應搜刮的,當然應該歸還給海應的百姓,師傅覺得呢?”

高清瀟微笑著點頭說:“不錯,不過這筆財物數量巨大,一下分派下去會引起動蕩,所以要從長計議。”

追雲若有所思:“哦,原來如此。那就依師傅的決定做吧。”

回到行館,高清瀟就找出一雙樣式奇怪的靴子,追雲和拂雪都圍上去看,隻有齊禹勤臉色不太好。追雲看了一會,見高清瀟在靴子底部裝上許多圓形皮墊子,不由的問:“師傅要去聞覺島?”

高清瀟點頭說:“不錯,現在相木已死,要察出真正的內情,隻有去聞覺島一趟,找到那三本帳冊。”

拂雪說:“師傅剛才不是說要先處理別的嗎?”

高清瀟說:“事關重大,為了防止走漏風聲我才那麽說的。”

追雲說:“可是差役不是說在島上沒發現什麽嗎?何況現在天快黑了,海邊已經漲潮,又怎麽過去呢?”

高清瀟頓了一頓才說:“實話告訴你們,我前次來海應時,就聽到漁民中流傳說聞覺島一帶鬧鬼,白天沒有蹤影,有大風浪的夜裏卻人影幢幢。我當時就覺得有些古怪,但沒有細究,現在看來,確實要夜裏去才能看出個究竟。”

拂雪忙說:“那我也去!師傅一個人太危險!”

追雲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也去!”

高清瀟一擺手:“聽我說,你們兩個有別的事要做。”

“什麽事?”

“等會你們幾個偷偷出城,跟齊師傅一起去城外的大營裏調兵!”

“城裏不是有一萬多城防兵麽?為什麽還要去城外調兵?”

“傻孩子,相木在這裏經營多年,誰知道城防兵裏有多少他的人?”

“那師傅等我們調了兵來再同去聞覺島不是更安全?”

“那樣隻怕打草驚蛇,再難找到他們的蹤跡。你們別擔心,我隻是去探查一下,摸到底細就回來再做打算,不會有事的。不過你們記住,調五萬路兵,一萬水兵,到海應之後先封鎖各門,不要讓任何人出城!”

“師傅……”

“好了,就這樣吧,我們趕快分頭行動。”

幾個人在夜色掩護下悄悄出發了。高清瀟打扮做一般的漁民,租了艘小船,悄悄往聞覺島方向出發。齊禹勤帶了拂雪追雲往駐兵營地趕去,不料剛出去不到一裏地,追雲不小心從馬上跌落,腳受了點傷,無法活動,齊禹勤和拂雪隻好把他送回行館,拿了他的印鑒再次出發。

目送齊禹勤和拂雪離開,追雲一個人悄悄摸出那塊刻著“熙”字的玉盤,陷入了沉思。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外麵一陣陣喧嘩,他吃了一驚,忙把玉盤收好,向外麵喊道:“出了什麽事?”

本應該在外麵侍侯的下人竟然一個都沒出現,他心中一慌,邊喊:“有人在嗎?”邊掙紮著從床上下來,正要開門,房門“哐啷”一聲被人撞開,一隊人手持火把兵器衝了進來。

追雲倒退幾步,又驚又疑:“你們……是什麽人?!”

來人分做兩隊,從中走過來一個頭領模樣的人,那人雖少了一隻眼、一條胳膊,但依稀還能看出曾經俊美的容顏,隻是他僅剩的眼睛裏射出的卻是十分狠毒的光芒。

追雲看到他的第一眼,心中就湧起一種奇特的感覺,說不出是恐懼還是期待,隻是緊緊盯著他。

那人沉聲說:“住在這裏的人呢?”

身邊跑過來一個手下說:“回大王,這行館小的們都搜遍了。”一指追雲:“隻有這小子一人。”

那人冷冷的哼了一聲,目光轉到追雲身上,待他看清楚了追雲的麵孔,也微微一怔。

旁邊的人又說:“據探子回報,這小子就是風家二子,抓了他也可做為籌碼!”

接著幾個人就衝上來抓追雲,追雲本就體弱,又受了傷,根本無處可逃。就在他掙紮的時候,“當”的一聲懷裏跌落一個東西,那頭領一看,獨臂抬起:“等等!”說著慢慢走過去,親自揀起那玉盤,手似乎都有些發抖,他的目光又轉向追雲:“你怎麽有這個東西的?說!”

追雲定了定神,反問:“你是什麽人?又怎麽會認識這個?”

那人沒想到追雲會反問他,頓時一楞,複而哈哈大笑起來,他的笑聲漸漸變的淒涼憤懣,仿佛一隻怪鳥嘶鳴,追雲不禁往後縮了縮身子,緊張的看著他。

那人終於止住笑聲,用充血的獨目看著追雲,嘶啞的聲音說:“我們熙家也曾受神的庇護,在雪域繁衍百世,現在竟然淪落如此,都是你們姓風的做的好事!”

“你姓熙?”追雲吃驚的問:“你真的……姓熙?你可有證據?”

那人也露出奇怪的眼神:“不錯,我就是熙無影!你居然問我要證據?”

追雲看看他手上的玉盤,突然想起什麽:“對了!隻有熙家人的血才可以令這神符發光!”他抬頭看著熙無影:“你能證明嗎?”

熙無影用狐疑的目光盯著他:“你憑什麽讓我證明?”

追雲抿了下唇,回望著他:“因為我有一個大秘密,隻能告訴熙家的人。”

不知怎的,熙無影看到他的樣子,竟然有幾分恍惚,對峙片刻,他說:“刀來!”

手下抽出一把刀遞到熙無影麵前,他沒接,隻是用手指在刀鋒上抹了一下,血滴在玉盤上,立刻發出金色的光芒,耀的屋子裏亮如白晝,過了好一會,血跡幹了,光芒才消失。

追雲的目光跟著那光芒轉動,癡癡的說:“是真的……是真的……”他猛的站起來,大叫一聲:“父親!”

熙無影退開半步,驚的目瞪口呆:“你……你說什麽?!”

追雲撲了個空,他看看熙無影,然後把手指放到口中用力一咬,血順著手指流下,熙無影忙把玉盤遞過去,他的手抖的幾乎拿不穩,幾次都差點落在地上。追雲的血滴在玉盤上,發出更明亮的光芒,簡直耀的人睜不開眼。

熙無影呆了一呆,狂吼一聲,把追雲死死抱在懷裏:“我的孩子……我竟然還有孩子!”

“父親……”追雲也緊抱著他,流下了淚水。這一刻,他不僅有激動,還有惶惑:自己真的是熙家人,那父王和母後又該如何麵對?今後要何去何從?

過了半天,熙無影才想起來,連連追問:“你是如何落到姓風的手中?他們又怎麽會把你當作兒子?誰給你的神符?你又從哪裏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份?”

追雲想了想,回答說:“孩兒也不知道怎麽落到他們手中,從記事起便是如此了。至於這神符,是在宮裏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婆子給的,她說我像她兒子小時候的模樣,還用血滴神符的方法證明我是熙家人,她告訴我風、風千動是殺害我父母家人的仇人……”

“不錯!”熙無影憤憤的打斷他:“要不是風千動,我們也不會落得如此慘狀!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

追雲心口一窒,緊張的問:“那父親打算怎麽辦?”

熙無影歎息一聲,沉聲說:“為父當初變裝逃到這裏,暗地招兵買馬,苦心經營十幾年,為的就是東山再起,討回我們的江山。誰知前次被薛慕雲看出端倪,相木被抓,朝中安排的眼線也幾乎被破壞怠盡!”頓了一頓,又笑顏逐開:“好在天不負我!讓我找回自己的兒子!如今城防軍已在我控製之下,他們查抄到的財物也盡在此處,有兵馬錢財,何愁大事不成?!”

此時,下屬們都來紛紛道賀,熙無影又哈哈大笑幾聲,獨目中透出難抑的狂喜,那隻獨臂緊緊摟著追雲。過了半天才想起來:“風千動的長子還有高清瀟他們哪去了?

追雲稍一遲疑,還是說了出來:“他們分做兩處,分別去城外大營和聞覺島。”

“什麽?!”熙無影一驚,忙問:“他們走了多久?”

追雲看看滴漏:“有兩個多時辰了。”

“不好!我們中了高清瀟的計!”熙無影緊緊抓著追雲:“走!出去看看!”

這時隱隱聽到外麵有呼號聲、慘叫聲傳來,很快就亂做一團。眾人剛出中院,就見十幾個人背插箭矢狂奔進來,剛好跑到熙無影麵前斷了氣。大門外麵火光點點,人頭湧動,竟不知來了多少人。

“大王!大王!他們發現咱們的密道,不但截斷了聞覺島過來的支援,還從密道進來打開城門,城防軍棄械投降,咱們已經被包圍了啊大王!”

熙無影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下,後退半步才站住:“完了……”

追雲驚惶的推推他:“父親!父親!”

熙無影轉過頭來,茫然的看了他一會才慢慢回過神,他掃了眾人一眼,吩咐道:“你們在這守著!”說著拉起追雲進了房裏。

“父親……現在你要怎麽辦?”追雲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剛剛認回了生父,還沒好好說幾句話就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而對手卻是在幾個時辰之前還跟他親親熱熱的師傅和大哥……

熙無影長歎一聲,沉聲說:“這一次,為父怕是走到頭了……”

“父親!”追雲鼻子一酸,緊緊抱住了他,忽然又抬起頭:“不如拿我做質子,要求他們退兵,放你們走!”

熙無影慢慢搖了搖頭:“我也想過如此,但是多年經營毀於一旦,即便逃出去也不過是苟延殘喘,難有作為!今後,熙家複國重任,隻有交給你了!何況……”他目中凶光一閃:“今夜有這麽多人知道你的身份,萬一泄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追雲心中一動:“那父親的意思是?”

熙無影淡淡的說:“他們一個也不能活著出去!”

追雲大吃一驚:“他們不都是你的手下嗎?”

熙無影不屑的說:“為我們熙家,死幾個人又算的了什麽?何況我乃一國之君,讓他們殉葬亦是他們的榮耀。”

“父親……”追雲隻覺得寒意難抑,身子微微抖個不住。

“好孩兒莫怕。”熙無影使勁拍了拍他,從懷裏摸出神符,又翻出一個小玉瓶一同交給他:“神符要好好保管,千萬不要被人發現,待日後你榮登王位,恢複我熙家天下時才能拿出來祭神。這瓶子裏是一種□□,下到水食裏給人吃了,經過一年多才能發作身亡,任誰也檢查不出來是怎麽死的。這個就用來對付風家父子,待他們一死,你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登上王位!”

追雲渾身冰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任熙無影扯著他拐進後麵一個偏僻小院,那角落有口枯井,蓋井口的石板塌了一角。熙無影說:“你先藏在這裏,待會不管出了什麽事都別出來,知道嗎?”

追雲含淚抓著熙無影的衣角:“父親,孩兒不願獨自逃生,願跟父親一同……”話音未落,隻覺得頸後一痛,暈了過去。

追雲再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舒服的大床上了,隻是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他撐著起來,頭還在隱隱作痛,想起熙無影最後說的那些話,心中難安:父親到底怎麽樣了?

“呀!二王子醒了!”

追雲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個丫頭端著燭台走過來。他忙扯過她問:“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我這是在哪?那、那些熙家的人怎麽樣了?”

那個丫頭驚呼著扶穩燭台,喘了兩口氣才說:“二王子嚇死小婢了!回二王子,現在是掌燈時候,您睡了一天了,別的小婢不知道。王後吩咐過,請二王子醒了以後去他那裏一躺。”

“過了一天一夜了……”追雲喃喃的說,突然醒悟:“什麽?母後來了!他在哪?快帶我過去!”

隨丫頭來到正房,見高清瀟立在床前,不時彎腰探看;齊禹勤跟在他身後幫忙;薛慕雲坐在床邊,麵帶愁容看著床上的人。還有五六個丫頭圍在一旁忙碌,不時端了水盆、沾血的白布進出。

追雲心頭一緊,幾步趕上前去:“母後!二位師傅!發生了什麽事?”

眾人一同回過頭來,薛慕雲見是他,微微放寬了心,說:“你醒來了?身上覺得怎樣?”

追雲說:“孩兒沒事。”探頭往床上一看,不由的大吃一驚,床上的人竟是拂雪!他身上纏了不少白布,有些還滲著血水。

“王兄!”追雲跪撲上前,見拂雪雙目緊閉毫無反應,心中大慟:“怎麽會這樣?!”

薛慕雲拉起他來緊緊抱在懷裏:“不哭了,拂雪不會有事的。”把他帶到一旁,將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原來,高清瀟帶了他們來到海應不久,薛慕雲到底放心不下,也跟來了。但他獨自來到海應後,並沒立刻跟他們聯絡,而是暗中查探。直到昨夜高清瀟夜探聞覺島,他們兩個才匯合潛入島上。果然在那裏找到了一處夜間漲潮時才能發現的密道。抓了探子一問,得知熙無影帶兵進城。於是定下計策,準備包抄殲滅這個叛軍窩點。沒想到在城外五裏處遇到齊禹勤和拂雪,得知追雲在城裏,趕忙設法營救。此時城門已關,薛慕雲便帶陸軍埋伏於城外,高清瀟帶水軍折返聞覺島,將島上的叛軍一網打盡,由地道進入城裏,打開城門。

雖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占領海應,也控製了裏麵的叛軍,但是薛慕雲還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他知道熙家深恨他的出現壞了熙家之事,暗忖不管要付出什麽代價,總要把追雲救回來。沒想到熙無影根本沒開門談判,而是緊閉大門,放火焚屋。待他們衝進內堂,發現房子早已經是一片火海,無人能生還。可拂雪大受打擊,竟趁人不注意衝進去,薛慕雲和高清瀟好容易把他救出來,他也被燒了一層皮肉,屋裏的人都已燒成了焦炭,人形不辨。就在眾人絕望悲痛之時,搜查院落的人發現了枯井中的追雲,知道他並無大礙,眾人才放下心來,努力救治拂雪。

追雲一麵聽著,心中如沸水翻滾,生父陰狠怨懟的模樣還清晰的留在心中,為救他而身受重傷的兄弟又在眼前,他小心的攏著拂雪纏滿白布的手,軟軟的跪了下去,淚如雨下。

薛慕雲擔憂的看著兩個孩子,高清瀟卻對他做了個“不礙事”的手勢,悄悄退下了。

在高清瀟的悉心治療之下,拂雪的傷勢很快有了起色,不到一個月的功夫,破損的皮膚處已開始結痂,人更是精神百倍。看追雲安然無恙,便好像他自己也沒事一般。倒是追雲顯得頗有異常,從那天回來之後就變的十分沉默,雖是無時無刻不在拂雪身邊照顧他,但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拂雪以為他是自責,就盡力勸慰他。一夜之間,原本事事依仗追雲的拂雪像是長大了不少。

又過了月餘,叛亂之事基本平複下去了,涉及之人由輕到重,分別發落,隻剩下幾個最嚴重的留待處決。

隨著拂雪的康複,追雲的情緒也漸漸好轉,不過眉間仍有淡淡的傷感,不似從前那般頑皮古怪,對薛慕雲也不那麽親昵了。

這一天晌午,拂雪服了藥後睡著,追雲說要出去散心,不許人跟隨。薛慕雲不同意,還是挑了兩個最好的侍衛跟著,追雲無奈,隻好帶了他們一起。

不知不覺走到了海邊,此處礁石林立,無處落腳,兩個侍衛都小心翼翼的扶著追雲,勸他不要再走。追雲執意找了塊略平緩的石頭上站下,卻吩咐他們轉過身去退開幾步,說是要小解。待他們退開之後,追雲從懷裏摸出神符和藥瓶,輕輕摩挲兩下,遠遠拋向海中!一個浪頭湧來,熙家王族留在世上最後兩樣東西也從此消失……海風呼呼的吹著,把一切陰霾都滌蕩而去……

追雲放下心中的大石,一身輕鬆回到驛館,卻聽說風千動也來了,一時間心頭砰砰直跳。回房換過衣裳,定了定神才前去問安。臨到門口,他卻不由的放輕腳步,一個人悄悄走近了去。

房裏隻有風千動和薛慕雲兩個人,風千動正在翻閱什麽,薛慕雲在一旁指點。追雲剛要叩門,忽聽薛慕雲低聲說:“這個人前幾日在牢裏嚷著說知道追雲的身世,要以此來換命……”追雲仿佛被晴天霹靂擊中,險些倒了下去。房裏的兩個人卻似乎沒發現他,風千動淡淡的哼了一聲:“死不悔改!”又問:“那你怎樣處置的?”

追雲心中又升起一絲希望,緊緊盯著薛慕雲,隻聽他說:“我擔心他胡亂說話傳出去會對追雲的聲譽有所影響,所以提早處決了,希望你不要怪我魯莽。”

風千動說:“正該如此,你做的很好。”說著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薛慕雲輕輕推開他一些,又說:“餘下的這些也都是死忠於熙家之人,並無悔過之意,但一次處決十餘人,還是要你親自決斷……”

追雲緩過一口氣,隻覺得渾身被冷汗濕透,摸摸自己冰涼的臉,又悄悄走了。

待他走遠之後,薛慕雲和風千動也住了口,相互對望許久,薛慕雲終於說:“可算了了一樁心事……”

風千動微微一笑:“待明年我就把王位傳給拂雪,讓他們兄弟學著做事,我們便去遊盡天下美景,如何?”薛慕雲笑著點一點頭,與他執手相視。

再到天明,就是拂雪正式加冕之時了,按規矩今夜他就要單獨在新蓋的寢宮過夜。可是他又怎麽能睡的著呢?那次從海應回來後不久他就跟追雲偷食禁果,此後夜夜都黏在一起,現在突然冷冷清清一個人,實在難熬。但是寢宮的侍衛嚴守王命,不許他出去,他也隻好望門興歎。

直到下半夜,稱外麵侍衛換崗之時,他才偷偷溜了出去……

與此同時,追雲也是心潮起伏,難以安睡。他和拂雪的事雖然有心遮掩,但也瞞不過風千動和薛慕雲,隻是他們一直沒表態,才讓他和拂雪混著到了現在。明天拂雪就要正式即位為王,他們還能繼續下去嗎?會不會被強迫各自納妃?想來想去,他也悄悄起身,摸到拂雪的寢宮去。沒想到半路上遇到了衣衫不整的拂雪,好像神色還不太對勁。

追雲拉著他到了一間小茶房,裏麵值夜的宮女都歇息去了,正好說話。

拂雪神色不安的說:“剛才我從寢宮出來,不留神走錯了路,到了一間荒廢的宮殿裏,竟在裏麵遇到個垂死的老宮女!”

追雲心裏一驚,卻裝做不在意的樣子:“這也沒什麽吧?”

拂雪說:“可奇怪的是,她一直抖抖嗦嗦的說什麽,我聽了半天才明白,她好像是說我們不是父王親生的……”

追雲脫口而出:“然後呢?”

好在拂雪沒發現他的異樣,懊惱的說:“後來我要仔細問她,可她還沒說完就死了。”

追雲暗暗鬆了口氣:“想必是老糊塗了,隨口胡說罷了,何必那麽計較?”

拂雪仍有些奇怪:“可是她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呢?不會是有什麽隱情吧?”

追雲眼珠一轉,笑道:“我知道了!她說我們不是父王‘親自’生的,那也沒錯啊,我們是母後生的嘛。”

拂雪一頓:“不是吧?母後也是男人啊……”

追雲暗笑不止,臉上卻一本正經的說:“可你不要忘了,母後並不是一般的男人,他可是上天派來的神使,生個孩子有什麽奇怪的?這老宮女說不定就是當年給母後接生過的,所以對這事念念不忘……好了,我們還是不說這些,正該商議一下咱們以後的事……”

拂雪早被他繞暈了,連連點頭……正在熟睡的薛慕雲忽然打了個冷顫,驚醒過來,呆了一呆,又睡過去……

親親~後麵還有兩個番外哦,也比較長的。嘿嘿

TO:迷螢

謝謝支持~不過這個……我還真沒想是什麽風格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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