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薛慕雲這一覺睡的極難受,感覺心口像是壓了巨石一樣,呼吸困難,頭腦中昏昏沉沉,醒不來,卻又睡不安穩。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一雙溫暖的手撫上臉龐,然後有人抱著他哭起來。
“風……”迷迷糊糊中自然的喚出一聲。哭泣聲止住了,忽然被人鬆開,薛慕雲緩緩睜開眼睛,在他麵前的竟是一個少女。
“咦……你是……菱兒?”
田菱兒擦擦眼睛,點點頭,嗯嗯啊啊的指指自己的嘴巴。
薛慕雲吃了一驚:“你怎麽不能說話了?”
田菱兒眼淚又落下來,趕忙擦掉。小心的從床頭端過一碗藥服侍薛慕雲喝下,他這才注意到,田菱兒是穿著是天齊王宮裏侍女的衣裝。莫非她做了宮女?可是好好的怎麽又成了啞巴?喝過藥之後,又開始迷糊,不知不覺的睡過去了。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裏燃著燈。田菱兒正坐在一旁做針線,看見他醒了,連忙過來比畫著問他要不要吃的。薛慕雲渾身木木的,沒有一點胃口,不過還是點了點頭。田菱兒出去準備食物,他就紮著爬起來,往後院的茅廁走去。風一吹,隻覺得頭重腳輕,暈的厲害,走不多遠,胃裏一陣翻騰,扶著牆幹嘔起來。腹中空空的,隻吐出些酸水,倒是眼淚鼻涕都流下來了,從懷裏胡**出個東西來擦了兩把,過了半天才緩過勁來。
薛慕雲回到臥室,慢慢在桌子邊坐下,支著沉重的頭,對著跳動的燭光發呆。往日的種種泛上心頭,被捧在雲端嗬護,墜入地獄般折磨,九死一生的逃亡,兩軍交戰的混亂……恍恍惚惚,就像做了一場夢,夢中醒來,又回到原點。他為了風背叛飄雲,甚至舉劍相向、投毒暗害,可是最終從天上摔下來時,還是飄雲接住了他。風……風……這個字每次從腦海中閃過,心都像在沸油裏沉浮一般,他真的丟下自己不管了嗎?薛慕雲真的不敢相信,若是以前,他也許更容易接受一點,畢竟風千動那麽莫名其妙的就愛上他,讓他總覺得這份感情不是那麽可靠,但是現在,他們經曆過同生共死的考驗,難道那些驚心動魄的事都能夠在風的算計之中?
然而事實都擺在麵前,那個給他出主意迷惑飄雲的人是他,那個要借他手除掉飄雲的人是他,那個乘機獨自脫身的人是他!氣血又開始翻湧,薛慕雲痛苦的抱住頭,想要努力把風千動甩出腦海,隻是這又怎麽可能?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有他的印記,心靈的每一個角落都是他的影子啊!
身後傳來輕微的聲音,田菱兒捧著食盒進來了。她把飯菜擺好,推推薛慕雲,卻發現他楞楞的沒有反應,隻是淚流滿麵。她驚惶的使勁搖他,口中發出含混的“嗬嗬”聲,眼睛裏滿是焦慮。
“我沒事。”薛慕雲聲音黯啞的回應一句,擦擦眼淚才抬起頭來。
田菱兒指指飯菜,滿心關切的看著他。薛慕雲向她點點頭,勉強接過來,手絹丟到一邊散開,似乎露出字跡。心中一驚,連忙展開細看,上麵隻有四個字:生死與共。手忽然抖成一團,碗裏的粥撒到身上也不覺得,反複念著那幾個字:“生死與共……生死與共……”這是風留下的!他沒有丟下我!猛的跳起來,拉開門就往外跑,衝到院子裏又下了.天地茫茫,去哪找他?不斷對自己說:冷靜!冷靜!深吸一口氣,仰望著幽深的夜空,閉上眼睛,讓我想一想……
難道風是迫不得已離開的的?是不是飄雲安排這一切,讓自己對風死心呢?可又風唆使自己扮女人,才讓他有機會逃走……可是為什麽他又留話說什麽生死與共?都已經走了還怎麽生死與共?或者他發現了什麽,為了不牽連自己?
風千動和林飄雲互相指責的話都回響起來,他們在不斷的爭執,大打出手,最後揮兵對壘,處處硝煙。薛慕雲的身體成了他們的戰場,不管誰對誰的傷害都重重打在他的身上,他隻覺得五髒六腑肌肉骨骼都要被生生扯碎,可是戰火還盤踞他的大腦不肯散去,終於抓住襟口痛苦的狂吼一聲:“我到底要相信誰?!”
秋雨無聲的落下,綿綿密密,風聲起時,已帶了寒意。牆角一樹桂花開的正茂,被這風雨一催,便紛紛落下,撚碎一地米粒似的小黃花,在泥水裏沉浮,原本濃鬱的香氣也隨風飄散,無跡可尋。
薛慕雲枯瘦了,原本健康的麥色肌膚變的慘白,肋骨清晰可辨。兩頰凹下去,顴骨顯得突出,曾經亮如星子的眼眸已經暗淡無光,轉也不轉。木偶般的躺在那裏,田菱兒拿了食物來他便吃,不拿也不喊餓。林飄雲來看過,罵過、打過,都無濟於事。風、林之戰在他身體裏僵持著,一日不死,一日不休,他已經感受不到外界的事物。身子變的羸弱,稍一經風就會發燒,偏偏天氣愈來愈冷,他便時常在高熱中煎熬。一時迷迷朦朦的忘了一切,把田菱兒當做許嫩櫻抱著說笑,自言自語,也不理她是不是回答,一時又醒悟過來,痛苦一陣再繼續發楞。
田菱兒原本對他有意,後來經了些事,以至身體殘疾,又知道他是王後,這才死了心。萬沒想到能有機會照顧他,所以被他摟抱時就有些綺思,心下也巴望著他將錯就錯,把自己當做妻子那般對待。可惜她根本不知道,薛慕雲和許嫩櫻根本沒有經過那些,他的身體又隻和男人歡愛過,無論是明白還是糊塗,都對她沒有半點□□。
冬天來了,寒風卷起枯葉,吹的沙沙的響。雪花零碎的飄著,落在地上就化了。天齊的冬天比雪域要暖和多了,但是這個房間裏的取暖設施也沒有那麽好,總是透著濕冷。薛慕雲現在的身體承受不住,可又說什麽也不肯離開那個屋。身體瘦的隻有一把骨頭,隔著棉衣也顯得突兀。林飄雲不吝嗇藥,遊方朗也竭盡全力,但是生命的痕跡一點點在薛慕雲身上流逝,就像離開水的魚一般,他的病無藥可醫。
路瑤先沉不住氣,幾次想找林飄雲談談,都被遊方朗攔住了,這天她趁著遊方朗不在家,自己跑到王宮去了。林飄雲正在跟幾個大臣議事,被路瑤打斷了,臉色很不好看。
路瑤看看沒有外人,直接說:“小薛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林飄雲皺皺眉:“他現在怎麽樣?”
路瑤說:“這樣下去隻怕拖不過冬天。”
林飄雲臉色更難看:“這麽嚴重了?遊方朗怎麽給治的!”
路瑤忍不住動了氣:“你很清楚,飄雲!他根本不是身體上的病,他是心病!”
林飄雲臉色一寒:“那你說要怎麽樣?”
路瑤咬咬牙說:“現在隻有一個辦法,就是把他送回風千動那裏。”
“那不可能!”林飄雲的眼神比冰更寒冷:“他就是被風千動利用了才害成這樣,現在把他送回去那不是更嚴重!你們不是學醫的麽?催眠、洗腦、消除記憶,不管用什麽手段,總之讓他忘掉那一切,重新開始!”
路瑤也急了:“你以為這是在我們的世界嗎?要是那麽容易,我們還會拖到現在?”
啪!林飄雲手上的杯子摔的粉碎:“你這是什麽態度?我難道是神仙?操心勞力的管一個國家還不夠麽?事事都要我來做,要你們有什麽用!”
“好了好了。”江曲盛趕忙上來勸開他們,對路瑤說:“陛下整天操勞,你就不要再給他添亂了,小薛的事你們再想想辦法啊。”
路瑤憤憤的說:“現在還有什麽辦法?這麽著隻能替他準備後事了。”
林飄雲森然說:“就算死在天齊,也決不能再讓風千動傷害他。”
路瑤賭氣甩手走了,剛出王宮就遇到遊方朗,他一把拉住他,小聲埋怨:“你怎麽這麽莽撞?小薛這個情況,我們都很著急,可是你不知道天齊出了多少事?汪達英的部隊在沙漠失蹤三個月了,朔漠被雪域吞占。涼穹城裏沒有存糧,蘭亦玄在那苦守。滿城拉網式的搜補間諜,這幾個月殺了一百多個人了,還有漏網的。風千動在東平操練人馬,蠢蠢欲動。諸多事趕在一起,陛下怎麽能忙的過來?”
路瑤聽到這裏,也垂下了頭:“你知道的,我脾氣急。眼看小薛不行了,我就……”
遊方朗安慰她說:“我也知道,櫻跟咱們那麽親近,現在一個死了,一個這樣,我能好受嗎?可是你總的注意場合,來這裏多久了還跟陛下大呼小叫的。”說到這裏壓低了聲音:“你當他還是我們的朋友嗎?他現在是我們的領導!惹惱了他當場處置了你,誰也救不了!”
路瑤不耐煩的推開他:“我知道,別羅嗦了。那你說怎麽辦?”
遊方朗搖搖頭:“他再這麽下去,我也沒辦法。”
路瑤說:“咱們能不能想辦法通知風千動,讓他來看看小薛?”
遊方朗驚的臉都青了:“快別亂說,現在什麽時候?咱們要跟雪域打仗了!你想以通敵的罪名被砍頭嗎?何況,風千動既然扔下他跑了,肯定是不要他了,還能回來看他?”
路瑤想了一會說:“我總覺得不是這麽個事。”
遊方朗不明白:“什麽事?”
路瑤說:“我感覺,小薛跟風千動之間沒那麽簡單的,讓他們見一見或者就能好起來。”
遊方朗說:“你不用想了,那是沒可能的。就算風千動肯來,陛下也決不會讓他們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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