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棗溪三姓
當晚,龔德興讓母親在家裏收拾了一個房間,給江帆居住。龔德興家是兩進十八間的房屋,就他和他母親兩人,由他母親親自*持家務,因此很是清靜。
江帆住的房間在臨街的樓上,從窗戶望外看,街上動靜一目了然。龔德興指著燈盞對江帆說:原來我是點洋油燈的,日本佬來中國後買不到洋油,隻好點這臼油燈了。你就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別客氣。你是來幫棗溪保衛家鄉打鬼子的,理應好好招待你,隻是我家沒傭人服侍你。
江帆笑道:還要別人服侍,不是成老爺了?我們共產黨為窮人服務的,怎麽能讓窮人服侍呢?
你們共產黨是為窮人打江山的,我呢,是地主,是你們打土豪分田地的對象。
江帆自知失言,忙打岔:哎,我記得讀書時你說你家是開糖坊的,還開嗎?
我父親去世後,我沒經營好,加上賭博輸了,就盤給誌遠了。唉,我是個敗家子。我父母親從小對我太寵了,我是獨子,什麽事都由我,染上了賭博的毛病。我也很想改,但是總改不掉,高興或煩悶時熬不住就想賭錢。
你們‘棗溪三富’在這一帶是很出名,已經傳很多代了吧?江帆想多了解棗溪的情況。
是的,我家還曾經是棗溪的首富,有“棗溪三富龔為首”之說。後來就逐漸不如人家了。申智鑒比我父親會做生意,他開火腿坊開得紅火,日本佬打進來前,他在武臨有火腿行,火腿往北買,買到南京、北平。開火腿坊賺錢後,他先後買了一千五百畝良田,連孝順那邊都有他的田。他還造了比我家大的房子,又當了鄉長,我叔叔對他很不服氣。我無所謂,人家有這本事,應該的。不過他這人還是有愛國心的,日本佬占領武臨後就不再往北做火腿生意了,現在他不跟他弟弟走,雖說是為了他的家產,但也表示了他抵抗鬼子的決心。
我知道申智鑒是為了保自己的家產,那你跟誌遠呢?
我們多少也有這種想法。我對這些看得淡些,誌遠更強烈些。
我說,你們陽嘉三傑怎麽這麽遲也沒結婚?
我是前幾年忙著學武藝,後來看上了申桂英,沒追上。誌遠的生意很忙,忙得顧不上討老婆,後來他也看上了申桂英了,他是如願以償嘍。智才呢,一頭鑽進醫藥書裏了,書中自有顏如玉嘛。你呢?你為什麽也還沒結婚?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是浪跡天涯,居無定所,四海為家,難以成家。我曾發誓革命成功後再結婚,現在看來,離革命成功太遠,因此想打走鬼子結婚。你說,你們三人都會來參加隊伍嗎?
我肯定來的,他倆就難說了,一個舍不得學生,一個扔不下生意。
哎,我曾聽智才說,棗溪是個很古老的村子,但好像隻有你們龔申程三個姓啊,你們這三個族的曆史該很久遠了吧?
這就說來話長了。你在棗溪建抗日根據地,也該好好了解棗溪了。今夜我們同學秉燭長談,我就跟你說說棗溪的故事吧。棗溪的確是個很古老的村子,在東晉開始就有這個村子了。
那是在東晉末年,孫恩率徒黨起兵造反,一時縱橫江東八郡,部眾數十萬人。孫恩徒黨自號“長生人”,狂熱地信奉五鬥米道。後來孫恩為東晉大將劉裕所敗,投水自盡。餘眾推盧循為領袖,再度起事。
原孫恩手下有三個親兵,在現實中漸漸悟出五鬥米道實乃欺世之道,“長生人”所作所為,均是亂世暴劣行為,尤其是孫恩死後,新領袖盧循的愚蠢專橫,更是胡作非為。於是三人相約,脫離五鬥米道,不再殺人越貨,回臨海老家自食其力。當時五鬥米道跟太平軍差不多,都是舉家參加。因此離開時也攜帶妻小,三家大小共十餘人,趁夜色悄悄離開營地。盧循聞報三人出逃,大怒,當即派出一支精幹的部隊,急急向臨海方向追趕,嚴令務必殺光三家大小,不留一人。
三個叛道者拖兒帶女,行動遲緩,他們又不敢走大路,專揀小路逃命。追捕部隊沿途打聽,越追越近。當三家人聽見追捕部隊的聲音,已是慌不擇路。發現一片茂密的棗林,於是不顧棗刺刺破衣服和皮肉,一頭鑽進棗林,在棗林深處的一塊低窪地裏隱伏下來。事已至此,隻能聽天由命了。十多個人屏氣吞聲,一動不動。隻聽得外麵人聲喧嘩,叫叫嚷嚷,有人在叫:剛才還見的,可能在這林子裏。聽聲音,一部分繼續追趕,一部分留下搜索棗林。三家人暗暗叫苦,此命休也!他們清楚盧循為人,一旦抓住,十餘口人必死無疑。此時,他們熟識的一個小頭目彭直走近他們藏身之地,看見他們幾個女人小孩渾身發抖,愣了愣,伸出手掌搖了搖,轉身離開,邊走邊大聲說:“這種地方怎麽藏得了人,快走吧,別耽擱了趕路。”過了一會兒,聽得人聲漸漸遠去,但三家人仍不敢出來,隻在林中摘下半青不熟的棗子充饑。直到夜色降臨,才鑽出棗林。
可是茫茫黑夜,不知身安何處。百般無奈,隻好在棗樹下相偎相摟,草草度過一夜。次日天色微明,眾人起身一看,原來這棗林是野樹林,山丘起伏,足有上千畝。大難不死的人們,望著這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心情格外舒暢。大家商議,這片棗林使他們躲過了劫難,是吉祥之地,而且這裏有山有水有地,可以造田,遂決定在此落腳安家。為了逃避東晉政權和五鬥米道的追捕,三家全都換名改姓。三家姓氏分別為龔、申、程,即共、生、存,取共同生存之意。同時,他們把這個居住地叫做棗溪。”
“程”跟“存”,不同音啊?
咳,南方人嘛,讀音哪有那麽準,再說他們都不太識字。當年,龔、申、程三家在棗溪立足後,深深感念彭直的救命之恩。從山上伐來*的樹木,造了彭公祠,塑了彭公像,又在門前栽了兩棵樟樹。每逢過年,棗溪村所有人都去祭祀、朝拜。後來就形成了棗溪村的風俗,過年時必須去彭公祠拜一拜,一年的生產生活才會順利。出門前也去拜拜,才能一路順風,平平安安。久而久之,彭公祠出了名,成了消災禳禍,保佑平安的象征,近近遠遠的人們都起來燒香朝拜,千年香火不斷。後來,人們不但拜彭公,也拜彭公祠前的樟樹,彭公祠已多次倒塌,多次重建,可是兩棵樟樹卻是當年的。
棗溪曆史真夠悠久的,那個彭公祠在哪裏?
在村北的山下,現在那裏是學校。清朝末年,廢科舉,興學堂,提倡利用廟宇辦學堂,棗溪人不落後,就在彭公祠辦了學堂。讓後代有文化,彭公在天有靈也是理解的。我曾跟申智鑒商量,打算籌資建個新學校,這不,鬼子來了,得先打走鬼子。對了,申智才就在那裏教書。
好,我明天正要找智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