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正仲春。京城郊外,樹發新葉,鳥語花香。京西北至京中的官道上,信使絡繹不絕。
“噠噠”的馬蹄聲自上午時起就密集不斷。大明宮中的消息,不斷的傳向京中各處。
其中最令朝臣們關心的消息,自然是帝位歸屬:太子寧炎在永興天子靈前,由賈環率領著百官擁立!年號:治平。永興天子的廟號為:憲宗。
尊甄皇後為太後,皇太後賈元春為太皇太後。文武百官各有封賞。參與此次大明宮政變的謀逆者,全部都被賈環斬於勤政殿偏殿外。唯一的例外,便是蜀王寧恪。
一隊隊的錦衣衛,正奉賈環的令,前外京城中查抄謀逆者的府邸。按照大周律,謀反,夷三族!
一道道的命令下發,周王朝的中樞,在中斷一天左右的時間後,恢複運行!
為永興天子發喪,停靈乾清宮。行文各衙門,天下各處,告知新帝登基!指定翰林學士蔡宜書寫遺詔;赦免步軍營士卒,清除其中占城候的心腹,撫恤京營,殿前侍衛司的將士。再由少府出銀錢一百萬元,犒賞三軍!
自上午至下午四時許,這些事情都在賈環的掌控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京中惶惶的人心,迅速的安定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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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傍晚,紅色的晚霞在天際邊,熊熊燃燒,雲朵呈各種形狀。天地間的溫度漸漸的下降,略微顯涼。
乾清宮沐浴在夕陽中,太監,宮女,錦衣衛,朝臣們來往著。有祭拜天子後來見賈環的大臣們。還有各種事務需要向中樞匯報處理的人員。
“關於天子的喪禮和治平天子登基的花費,你去做一個方案吧!然後報給我看看。”賈環打發走戶部侍郎衛康,端起書桌上的茶碗,輕輕的抿一口。
此刻,南書房,軍機處,五軍都督府的核心人物都在這裏。構成周帝國的中樞。計有:曾縉,殷鵬,蔡宜,紀澄,魏源質,北靜王,新城王沈澄。
北靜王笑著道:“這個滑頭啊!”衛康作為戶部侍郎,昨天晚上,並沒有第一時間趕到大明宮。避開了昨晚的政變大局。這是一個騎牆派的動作。
精美,華貴的南書房中,響起幾聲附和的輕笑聲。一幹重臣們,依次在擺在書房中的長案後而坐。
這並不算過分。他們都知道賈環和衛家的淵源。況且如今衛大學士還在世,足以庇護衛康。
賈環沒說話。
當年,他初見衛康。衛康人物出眾,清朗俊逸,言談間令人如沐春風。很有親和力。宛若宰輔一流的人物。然而,此時觀來,則未必。衛貞白缺乏政治立場。
此刻大局已定。眾人閑談了幾句,賈環安排道:“晚飯時間將至,諸公都勞累一天一夜,今日就這樣吧。有勞曾中堂今晚在宮中值守。”
曾縉應下來,“份內之事。”心中略尷尬。本來,賈環現在所做的事,應該由他來做!他才是軍機處的領班大臣。且是永興天子托孤之臣。但他無力壓製政變,威望大跌。
賈環點一點頭,離開南書房,到乾清宮的正殿中,看一眼他的學生:寧淅。他等會還要去拜訪他的大姐姐,被尊為太皇太後的賈元春。
……
……
賈環一路行來,不時的有官員、太監們向他行禮。他一一得體的回應著。
乾清宮中的光線略顯昏暗,入眼都是白幡,白燈籠。香燭的氣味彌漫。宮正中,禦座之下,聽著永興天子寧淅的棺木。
越王寧澄作為皇族的代表,主持祭祀。禮部尚書胡璁,吏部尚書寧儒在此幫襯著。寧瀟則是陪著情緒低落的甄皇後,不知所措的治平天子寧炎。
時至傍晚,來祭祀的官員逐漸的稀少。賈環臉色肅穆的上前,為寧淅上了一炷香,再和寧瀟,甄皇後,寧炎,寧澄,到乾清宮後的小殿中說話。
此時,晚霞徹底的消失。暗淡的光線中,雕梁畫棟的小殿中,各種器皿,家具,文玩都仿佛蒙著一層淡淡的紗。
賈環坐在左首的椅子中,環視著幾人,輕輕的歎一口氣,道:“唉,子文年紀輕輕因病而亡,我有責任。你們不要怪他寵幸青美人!他不是機器,終究是個人。”
他和寧瀟都沒有全力的去阻攔寧淅寵幸青美人。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
寧淅,作為天子,是一個龐大的政治集團最大的底牌!按照所有人的期許:他應該好好的當皇帝,活得越久越好,這於他而言,是一種職責。
但是,寧淅終究不是一個木頭人,他有他自己的喜好,想法,有寵愛的美人,想保護她。
皇帝,也是人。
賈環心中此刻,並沒有怨恨自己的弟子不自律,陷入溫柔鄉,怒其不爭!他的心情,是悲痛、哀傷。縱然,他將謀逆著就地處斬,可這能喚醒他的學生嗎?
不能!
永興天子寧淅臨終前,他想過:先生會不會怪他。他對不起先生這些年的栽培,厚望!
賈環的回答:不怪。
子文,一路走好!
……
……
仲春的夜,帶著清寒。夜空中,一輪明月高懸,幾點星光熹微。月華如水,灑落在皇城中精美的宮殿中。
吃過晚飯,賈環自壽康宮中出來。元春的貼身宮女抱琴、大太監黎威一路送出來。
賈環由西華門出皇城,帶著隨從,親衛至西苑太液池西岸的映春閣。騎在馬上,想著方才見大姐姐元春的情形,賈環心中傷感的情緒,略微好轉些。
元春亦悲痛永興天子寧淅的死亡。這十餘年來,天子和她相處的極為融洽。好在,她如今在宮中禮佛,修身養性,身體並無大礙,還勸了他幾句。
大姐姐身體好,這讓他感到高興。故人舊事,逝去多矣!
西苑映春閣這裏,是少府的駐地。賈環的隨從,親衛們都留在映春閣的前院,賈環在紫兒的帶領下,登上臨湖的小樓二樓。湖邊,春季的蟲鳴聲,在這幽寂的夜晚,仿佛交響曲。
湖水如平麵,倒映著月光,小樓。小樓中的月光,映著寧瀟。
聽到上樓的腳步聲,在小樓走廊裏賞月的寧瀟轉過身來。她穿著一身淺白色的宮裝,身姿修長。白膩的鵝蛋臉,大而明亮的鳳眼,挺直的鼻梁,明眸皓齒!
侍女紀婉兒站在走廊的門口。穿著粉色繡花的對襟褂子。妍麗、嫵媚的電眼美人。她在寧瀟身旁,就這麽比下去。
自永興六年,寧瀟代天子南下金陵,兩人相見以來,這是五年以後的相逢!她依舊傾城!
賈環站在樓梯口,看著寧瀟。那柔和的月光,落在她的玉容上,白裙上,更添她美麗無雙的風姿。心中的柔情就此湧起!
今日,在眾人麵前,他一直克製著。及至此時,才是私下裏的想見。“瀟兒!”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寧瀟精致明麗的臉蛋上,露出一縷微笑,在嘴角,慢慢的**漾開。她快步走向賈環,相擁,輕聲道:“賈郎。”再抬頭,淚痕滿麵!
今天上午,若非賈環及時抵達,隻怕就是生離死別。濃鬱的思念,在心底流淌著。
賈環緊緊的將寧瀟抱著。這位在永興年間,掌握著朝堂中四分之一的政治力量,在滿朝官員眼中,強勢,深明大義,行事大氣的長公主,此刻,隻是一個嬌柔的女子!
時間靜謐的流淌中。
紀婉兒看著相擁的兩人,俏臉微紅,提醒道:“公主,三爺,可以用酒菜了。”
少頃,侍女們送上精美可口的酒菜,悄然的退下去。
賈環和寧瀟,相鄰坐在小圓桌前,述說著離別後的情形。月華流瀉而來。
“賈郎,請!”寧瀟素手執壺,給賈環斟酒,美麗的丹鳳眼,一直凝望著賈環,眸光流轉,柔情無限。
賈環握著她的手,柔聲道:“瀟兒……”
寧瀟十六歲的傾城之姿,和她十八歲時不同,和她二十二歲時不同,和她此刻三十歲時不同。而他有幸,看著她的成長,成熟,美麗的變化。
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隻能回味!
賈環輕聲吟誦道:“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