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河中數千裏,有迎來一場小雪。晶瑩的雪花在空中如同舞動的精靈,揮揮灑灑。

一輛精美的馬車在四匹駿馬的拉動下,勻速、平穩的行駛在大道上。大量的騎兵隨行護送。

馬車的窗簾微微掀起一個角,石玉華眺望著空中飛舞的白雪,心中歡快的想要唱歌。

自二十三日離開撒馬爾罕,曆時四天,即將抵達河中的水陸交通要地俱戰提。這是她第三次來到這裏。

第一次是她經由吐火羅來到此地,北上石國拓析城。第二次是她被粟特聯軍所挾持,由恒羅斯返回撒馬爾罕。

精美的馬車內寬敞、舒適。擺放著一張小塌,鋪著柔軟的熊皮。一套烏檀木座椅。牆角有花盆、書架。

十八歲的俏丫鬟潔兒在小桌邊嫻熟的泡茶,見她家姑娘一副歡喜、雀躍的模樣,輕輕地笑道:“姑娘,馬上要到了。賈三爺說不定正在城外等著你呢。你可想好見著他的第一句話?”

一路行來,她們早從易俊傑口中得知賈環在俱戰提指揮吐火羅的糧食轉運。

兩年的時間,生死相依。石玉華和潔兒名為主仆,情若姐妹。這時給潔兒打趣著,微嗔道:“小妮子,別光圖嘴快,顧著說我,我要留在他身邊,你何時找個如意郎君嫁掉呢?”她嬌嗔時的神情,配著她夢幻般的美眸,嫵媚無端。

潔兒咯咯嬌笑。

石玉華和丫鬟兩人說笑著,在一片小雪的午後中,一行五百多人抵達俱戰提。

此刻,俱戰提城內外,熱鬧非凡,到處是商旅、駝馬、奴隸。俱戰提往南,翻越波悉山,就是吐火羅。被周軍攻下後,兩地此時業已經連通。

大量的商隊、奴隸隊伍開始匯聚到俱戰提。帶來城市的繁榮。按照賈環和沈遷的計劃,糧食不再從蔥嶺運到疏勒,而是由阿緩城、杜尚別翻越波悉山,運到俱戰提。

易俊傑帶著隊伍進城。護送的五百名騎兵到城中軍營裏投宿。易俊傑至賈環的經略府邸。和賈環的長隨錢槐談了幾句,了解情況後,和錢槐、胡小四一起將石玉華送到隔著一條街的三進院子中。

院中早準備好服侍奴仆。

易俊傑向石玉華告辭後,走出院落,看著滿天的小雪,輕輕的吐出一口氣。他此行出使的任務總算完成。

隻是,就他剛從錢槐那裏得到的消息,隻怕今晚石大家要無眠啊!

……

……

三進的小院中,備有十幾個服侍的下人。等石玉華住進來後,便忙碌起來。

石玉華離開撒馬爾罕,被當地的國王、貴族、富商們送了足足十三輛馬車的禮物。這些禮物,正在跟著來俱戰提的喬裏王子的指揮下搬運進來。

但隨著禮物搬完,他不得不向石玉華告辭離開。他即便很想在這間院子裏住下,但也不可能。這讓他滿腔的希翼跟來,此刻心中卻充滿了難言的沮喪。

似乎,石大家距離他更遠了。

院中的奴仆們準備著熱茶、熱飯、熱水。長途跋涉而來的石玉華略吃了點飯菜,在潔兒的服侍下,舒服的泡了一個澡,換了衣服,在鏡子前梳妝。

石玉華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純淨、嫵媚的嬌容,內心裏有些難言的傷感浮起。為什麽他不在第一時間來見她呢?

和潔兒所預料的不同,賈環並沒有在城外迎接她。且到現在也還沒來找她。而她心裏還無比期待著相見時的一刻,她在想著她第一句該說什麽。

隨即,她又在心中為他辯解道:“他為經略使,負責軍政大事。或許有什麽重要的事纏住了吧!”

正想著,一名侍女從門外進來,手裏拿著一封信箋,道:“姑娘,賈使君的長隨錢槐送了使君給你的信。”

潔兒過去拿來,裁開,給坐在鏡子前的石玉華。石玉華略激動的看著書信。

“玉華,我有要事要處理,日後再見!你在俱戰提安心住些時日。城中安全無虞。薇薇知你困在撒馬爾罕,數次來信問你情況,我已去信金陵。你寫信可由錢槐代為發往金陵……”

素潔幹淨的紙箋上,寫著飄逸的柳體,確實是賈環的親筆!

隻是,這上麵的話,與她想象的相去甚遠。不應該是和“衝冠一怒為紅顏”相匹配的話嗎?為何全是長輩式的關心話語啊?

石玉華直感覺心中的某種期待、情緒就此崩潰。眼淚禁不住流下來。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般滾滾而來。清淚兩行,梨花帶雨,我見猶伶。

她回來時,心中有多麽的期待,此刻就有多麽的失望!

……

……

十一月初二,石玉華抵達俱戰提的第五天。北庭,金滿縣。河中地區下著小雪時,金滿縣的上空陰沉沉的。寒風蕭瑟,冷冽如刀。

清晨時分,金滿縣大街東的一間早點鋪子中。不大的店麵中擺著四五張桌子。食客滿滿的坐著。喧鬧聲如潮。

搭著白毛巾的小二哥穿梭在桌子中,嘴裏應著,“來咯。您諸位擔當些。”

此地已是漢風漢俗。與中原無異。

早點鋪子裏有:漿水麵,羊肉、牛肉湯麵,熱氣騰騰的包子、餃子、豆皮,蒸得酥軟的白麵大饅頭,蕎麵饅頭。油炸的油條、麵窩。磨的豆漿,豆腐腦等。各色早點,鋪子裏應有盡有。

在早點鋪子中,二十多名食客們一邊吃早點,一邊議論著當前的局勢。

臨窗的角落處,曾季高、楊渭、胡熾幾名總督府的幕僚聚在一起吃著早點。聽著街頭百姓、民夫們的議論。他們昨晚熬了一夜,才從總督府裏出來。

“賈探花實在太過分,北庭這裏死了多少人?他不帶兵打碎葉,卻反倒往西去撒馬爾罕救他的女人,這成什麽事?他把朝廷的軍隊當什麽?”

“就是!”

“說的好。”

胡熾和幾名幕僚聽得對視一笑。有些內幕不好說啊。這是自己人都給騙過。

約兩個月前,賈環出了一首新詩,名曰《圓圓曲》。其中有一句,傳遍天山南北:衝冠一怒為紅顏。走夫販卒亦知!

而不久前,有確切的消息傳到北庭,賈環從納倫城出兵河中,和烏茲別克人大戰,要搶回他的女人:石玉華。

然而,在近兩個月以來,周軍在北庭三縣承受著極其強大的壓力。拔野古孝德和沙陀人的聯軍得到漠北的部眾補充,還有兩萬同羅騎兵加入,實力大增。

外加有突騎施人的支持。近段時間北庭胡焰囂張!這些騎兵不斷的襲擊、騷擾、壓迫周軍的戰略生存空間。靠近邊境的村莊、戍堡大部都被攻破、屠殺、掠走為奴。周朝損失慘重。

而如果,賈環在西線戰場北上攻擊碎葉,給突騎施人壓力。若是有西線的牽製,北庭這裏的損失要少很多!

曾季高心裏冷哼一聲。對這些指責賈環的言論不大瞧得起。賈環的計劃早已經報到齊大帥的案頭。

北庭這裏本就是主戰場。不能因為賈環幹了別的事,就認為他對北庭支援力度不夠。北庭的糧草現在全靠疏勒供應的。他送來的作戰計劃,齊大帥是批準的。

要說有問題,最多是士林中對賈環的一些質疑:將石玉華比作陳圓圓,那他是要當吳三桂嗎?吳三桂可是大漢奸!

……

……

納倫城。

孤星幾點,新月如鉤。

賈環秘密抵達納倫城已經有十幾天。將軍府後,他的書房中。他正在給汪學士回信。

士林之中,對於他拋出的圓圓曲前四句,有些看法。作為西域文壇的領袖,這件事必須要處理好。提學大宗師汪璘特意來信,提醒他注意這件事。

書房裏,燈影綽綽。賈環運筆如飛,他給汪學士的回信中,並沒有別的多餘的話,隻是將圓圓曲剩下的部分都拋出來。

“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青。君不見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徑塵生鳥自啼,渫廊人去苔空綠。換羽移宮萬裏愁,珠歌翠舞古梁州。為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夜流。”

圓圓曲在整體上,除了寫盡陳圓圓的美麗,命運坎坷之外,還是諷刺吳三桂!

現在,“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戰略欺騙,已經達成。玉華都已經接回俱戰提。他無須再做什麽隱藏。將剩餘部分補完即可。

隻是,玉華那裏,他恐怕還得解釋幾句,畢竟是借用了她的名聲:紅顏禍水啊!當然,兩害相權取其輕。以他和玉華的淵源,還是比較好解釋得清楚。

賈環寫完書信,正要再提筆寫幾封家信,外頭楊大眼道:“三爺,沈二爺來辭行。”

賈環停住筆,燭光照射在他清廋的臉龐上,神情沉靜,道:“大眼,請於喬進來。”

……

……

賈環和沈遷談話時,一隊隊的軍隊,正在不斷的從納倫城的軍營中開出。於這個天寒地凍的晚上,在明亮的月色中,數萬大軍連夜起行,夜襲碎葉。

碎葉戰役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