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書院月考。當天下午院榜就張貼在青雲院知之講堂外的石壁上。賈環考了外舍甲班第七名。他的八股文水平繼續保持進步。
賈環請“包打聽”的易俊傑幫忙,在傍晚時分回請上次湊錢請客的幾位同學:朱宸,展成濟,都弘,秦弘圖。
書院後門院牆的小亭處。金紅的夕陽將書院裏的樹木、花叢、屋舍染的五顏六色。
賈環要了豐盛的菜肴,拿荷葉鋪在石凳上放好。人手一隻雞、一筒米酒,另有花生米、肉包子、辣椒炒肉幾種小菜,與四位同學共飲。
身材魁梧的易俊傑撓撓頭歉然的道:“賈同學,展成濟那小子掉到乙班去了,不好意思來。”
賈環心裏微微有些感慨:學海無涯苦作舟的日子,總有人會掉隊、離開。輕輕的點頭,舉起手中竹筒盛的米酒,“我們喝一口,祝他早日考回來。”
四人都笑著舉杯。賈院首這話說的暖心。
說笑一會,易俊傑羨慕的道:“賈同學,你們明天就要啟程去報名府試,可惜我們還沒有資格去參加縣試。唉……”
賈環笑了笑,喝著米酒。書院的做法是對的。書院的弟子如果沒考到內舍就去參加縣試,通過的概率太低。他自己是特例。走後門過的。
沉吟片刻,賈環鼓勵道:“今科已過,幾位同學後年肯定已經考入內舍。屆時再下場便是。來,祝願我們大家科場順利!”
“嗯。科場順利!”幾人紛紛舉杯共飲。就如同高中同學在校外小店裏一起喝著啤酒說,“來,祝願我們高考順利。”然而,再聚首不知道將是何時!又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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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九日,聞道書院參加順天府府試的十七名學子相約匯聚在書院門口,一起出發前往順天府府衙報名。
出書院大門,走兩裏路就是東莊鎮。公孫亮早讓人雇了三輛馬車等在鎮口。
坐馬車往東行10裏,過龍泉鎮下轄的村落:劉家灣,上前往京師的官道。
官道上,煤車絡繹不絕。用人、馬、駱駝、騾子、驢等運載。亦有出行的貴族、官宦、士子、官差、民眾,或騎馬、坐車、步行。
官道往來如此繁華,有三個原因:
第一,京城西山設有煤稅監。第二,京城西郊擁有大片的良田。都是歸達官貴人所有的莊園。於此春光明媚的時節,達官貴人們出遊、踏青。
第三,宛平縣西的山區,西接太行,峰巒疊嶂,風景迤邐。以靈山、百花山、妙峰山為景色最盛。千岩競秀、美景如畫。山中建有溫泉、寺廟、道觀。遊客與信眾在仲春之際熙來攘往。
馬車搖搖晃晃。賈環和許英朗、衛陽幾人擠在一個馬車中。對官道上的繁盛景象,他來來回回好幾次,已經熟視無睹。
許英朗,字文謙,年十九,內舍甲班生。與喬如鬆關係最好。其人性格活波。逗著抱膝而坐保持高冷風範的衛神童,“衛同學何故一言不發?莫非被某位小娘子傷了身?”
同車的幾位同學都是笑起來。傷了心,可以理解。傷了身,這就很讓人遐想了。
衛陽13歲,唇紅齒白,容顏俊美,俊秀的有點女子相,瞥了許英朗一眼,冷冷的道:“好色之徒!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許英朗當即就和衛陽吵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各自引經據典,冷嘲熱諷。許英朗嘲諷衛陽假清高、假道學。衛陽則諷刺許英朗:好色**,恬不知恥,士林之蠹蟲,非聖人門徒。
賈環聽得好笑,心裏搖頭。大周的讀書人誨**誨盜,和明朝士子一個德性。
整個社會呈現出極端的兩極分化:一方麵是程朱理學對女子嚴重的禁錮、束縛,另一方麵是對男子而言,社會風氣極其的開放。引誘人妻,都不用背負道德、法律責任。還可以洋洋自得的在朋友麵前吹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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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前行,快到京城時,遇到聞道書院的前院首劉逸呼朋喚友攜美人出城遊玩。十幾輛精美的馬車,陣勢龐大。
劉逸是聞道書院賈環之前的院首,字國山。賈環之前在醉仙樓裏和劉國山、喬如鬆、許英朗、陳嘉運、林心遠等人見過。劉逸現在在首善書院讀書。
公孫亮招呼願意見麵的同學下來和劉國山幾人寒暄了一會。秀才和童生確實沒有多少共同的話題。隻是還有些昔日同窗的情分。這就和仙俠裏麵一樣:築基期的修士,是不可能和練氣期的修士繼續交往。
眾人寒暄一陣後便分開。聞道書院的眾士子在府衙順利的報名後,賈環邀請同窗們到位於崇文門大街上的醉仙樓喝酒。
賈環的長隨錢槐早早的等候在二樓的“長”字包廂中的偏廳中。位置是他按照賈環的吩咐訂下的。賈環招呼同學進了包廂,過來和錢槐說話。
布置的精雅的小廳中,擺著屏風、座椅、字畫。錢槐笑著給賈環行禮,“給三爺請安。”
賈環笑著點點錢槐,“還給我來這套?有話快說!”
錢槐眼睛很機靈的轉著,提醒道:“三爺,長字包廂少說要得15兩銀子。若是算是美酒……”
算上美酒,這頓飯沒有30兩銀子下不來。賈環心裏有數,擺擺手,製止錢槐接著說下去,笑著道:“擺闊也就這一回。你候著吧。”轉身出了包廂。
賈環身上的總資產不過約100兩銀子。陡然花銷30兩,令他經濟壓力上升。但今天這頓酒實際上是人脈投資:省不了,省不得。等考完院試,他真的好好想想賺錢的事了。
賈環心想著,進到正廳中。公孫亮,賈環、羅向陽、柳逸塵、衛陽、許英朗、張四水等人已經落座。絲竹之聲悅耳。演奏的兩名女子在廳中偏遠一些的地方,彈琴吹簫。不愧是文化氛圍濃厚的知名酒樓。
賈環吩咐上酒菜。片刻後就有店小二從來精美的菜肴。書院諸位士子談笑著,觥籌交錯。話題不離在城門口碰到的劉國山等人。
永清縣士子張四水感歎道:“今日方知生員的痛快處。無朔考之緊迫,呼朋喚友,攜美人同遊,優哉遊哉。美景美酒,人生一大樂事啊!”
許英朗笑道:“張同學感慨的重點應當是:攜美人同遊之後的事情吧?”
“哈哈!”眾人哄笑。
張四水不好意思的借著喝酒掩飾尷尬。
衛陽冷著臉,拿起精美的酒杯,抿了一口酒。越發的覺得與這些人格格不入。
賈環笑著搖頭。感覺和前世裏大學的同學一起吃飯差不多。相互調侃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過過嘴癮。其他的倒沒什麽。年紀再大些,酒桌上就要講黃段子了。
正說笑著,這時,酒樓外突然傳來一陣呐喊聲,聲浪鼎沸。有人聲嘶力竭的在喊,“國朝養士百五十年,仗義死節,正在今日!諸君隨我去質問那狗官。”
“正是,正是。”
“同去!同去!”
公孫亮,賈環、羅向陽十幾人麵麵相覷,搞不清楚什麽情況。而後,大家都擠到包間的窗戶邊。
就見一隻約二三十人的隊伍的前頭,京城狂士韓秀才正在振臂高呼。十幾個身穿士子裝束的秀才追隨在他身後,再後麵都是跟著看熱鬧的人。衣衫、服飾各不一樣。
“這是在搞什麽?”
“為首的是京城名士韓秀才。他是國子監的貢生。東林黨人。”
“賈師弟!”公孫亮哭笑不得的拍拍賈環的肩膀。他們兩個是知道內情的人。賈環“唆使”韓秀才仿前明楊文憲公義舉時,他就在場。沒想到韓秀才還真去做了。
賈環微微搖頭,判斷道:“公孫師兄。韓秀才沒聚攏多少人。他達不成目的!”
正在議論的書院眾士子都安靜向來看向賈環。小胖兄羅向陽好奇的問賈環,“賈兄,怎麽回事?”
賈環道:“韓秀才得知順天府府尹陸新翰貪墨挪用永定河河防銀兩百萬兩,正在為這件事奔走。”
“啊……”眾人驚呼一聲。紛紛沉默下來。
在這明媚的春天裏,有的秀才出門喝酒泡妞,有的秀才出門疾呼為國家奔走。他們都是還沒有進入社會的年輕人,多少有些觸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聖人可沒有說將這作為人生的理想、目標。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這時,三樓上中突然傳來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可笑,可歎。區區十幾名士子也打著為民請命的幌子。韓秀才,名不副實。廢物也!”
一直沉默不語的衛陽突然爆發,尖銳的怒聲大喝道:“樓上是誰,報上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