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日深夜,龜茲,總督府。

書房裏的氣氛極其的壓抑:程攸程公達死在1200裏外的疏勒鎮。消息由護送他的士卒帶回。偷襲得手的波斯將領穆薩放過了這二十三名士卒。

精美的書房中,明亮的蠟燭映照著眾人的身影。

西域總督齊馳陰沉著臉。憤怒的情緒溢於言表。

曾季高,楊渭,胡熾等人一樣如此。

賈環傷感,心裏輕輕的長歎一口氣。

程公達有立功之心,主動提出去疏勒說降。但,同樣有著其客觀原因。其一:國朝大軍暫時無力西向。其二,龜茲的門戶是姑墨。然而,在戰略上,疏勒失則安西亡。要治理龜茲,有平定疏勒的需要。

十幾日前,程攸離去時,還笑稱要幫他尋找石玉華的消息。而今,卻已是魂歸地府!

書房中的氣氛仿佛凝固了一般。沒有人出聲。帶回消息的陳五已經被帶下去休息。

許久之後,齊馳緩緩的道:“大家說說,要怎麽為公達複仇?”

幾名幕僚義憤填膺的道:“請大帥出兵,討伐不臣。”要複仇不難!國朝兵鋒之盛,一萬大軍遠征千裏,定可平定疏勒。疏勒兵力最多不會超過五萬。

曾季高出聲阻攔,“不可!當前戰役的重心在北庭,絕對不宜分兵。若是拔野古孝德和沙陀、葛邏祿人勾結起來,聚攏數萬騎兵輕而易舉。大帥,不可!”

一人指責道:“季高如此冷血!公達屍骨未寒!再者,若此事不嚴加懲處,於闐必然複叛!”

曾季高道:“於闐鎮和疏勒鎮的情況不同……”

再有一名幕僚打斷道:“季高兄,烏斯藏、青海布政司在國朝手中。於闐偏居南道,對全局沒有決定性的影響。但是,從疏勒傳回的消息,波斯人染指河中、疏勒。不加以遏製,波斯人得寸進尺,有東進之心怎麽辦?”

曾季高為人恃才傲物,矜功自伐,這時冷笑道:“波斯大軍如何越過蔥嶺?若要入侵,必然是從河中地區,進碎葉。那要問問突騎施人願不願意?區區疏勒各族聯軍,在姑墨城下足以抵擋。西守而東攻。等占據北庭,以北庭而據漠北,以龜茲壓疏勒,何愁不能給公達複仇?事有輕重急緩之分。”

出聲的幕僚氣的臉色通紅,拍著桌子道:“曾季高,吾不願與你為伍!”

總督齊馳緊鎖眉頭。

他內心的情緒,傾向於出兵複仇。程公達跟了他多年,而且立下收複於闐鎮的大功,朝廷的封賞還未至,公達就已經身死。

同時,作為總督,他必須對下屬有一個交待。否則,會令人心寒。

但,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能。龜茲百廢俱興,內部要彈壓鐵勒人,外守姑墨。在北庭大戰的情況下,再開辟一個戰場,雙線作戰,對錢糧壓力太大。

齊馳舉棋不定,猶豫著。一幹幕僚的目光都匯聚在齊總督身上,等著他的決斷。

這時,賈環輕聲道:“大帥,我試試吧。”

戰爭是殘酷的。程攸就這麽被波斯人殺掉,死在疏勒。他內心中哀傷、悲痛。但要說多麽的憤怒,不至於!然而,他理解戰爭的殘酷,不代表:你殺我的朋友、同僚,我卻冷漠的看著。這是要還回來的血債!

書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賈環的身上:疑惑、不解、探詢。

賈環道:“公達死在波斯人的手上,這仇不能不報。季高兄的顧慮,也是有道理的!請大帥能將沈遷的一千騎兵調撥給我,許我團練之權,再調一批老兵做軍官,我去疏勒,為公達討一個公道。”

齊馳沉吟著道:“子玉有多大的把握?”他不想折掉程公達之後,又折掉賈環。賈環在他的幕府中,作用很大。

曾季高冷聲道:“子玉兄,和稀泥沒有用。你沒有經過戰陣。一千騎兵,輔以團練,打不下疏勒。”若是小股騎兵部隊能打下來。他早就提議。

他對賈環和稀泥的做法很不滿。這完全是拆他的台。

賈環看一看曾季高,再看向齊總督,神情沉靜,道:“大帥,我試試看。公達之死,不能沒一個說法。”

他並非是在和稀泥。刻意在齊總督麵前討巧:為上司化解尷尬的局麵。而是在認真的說這件事。

在程攸出使疏勒之前,書院好友秦弘圖曾經建議他出鎮一方!龐士元讚同。然而他覺得時機不合適。同時,亦有很多顧慮。畢竟他對軍略並不擅長。

率軍攻打疏勒,為程公達報仇,這是一方麵。雖然,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是報仇不隔夜,快意恩仇不好?同時,這於他而言,是一個出鎮一方的機會!

齊總督見賈環之意堅決,輕輕的點頭。將事情定下來。“大家散了吧。我一個人靜靜。”

……

……

十五日,總督府幕僚程攸死在疏勒的消息,瞬間傳遍龜茲城。城中的官吏,胡人貴族一片嘩然。

誰都沒有料到,波斯人的手竟然伸到蔥嶺以東來。在取得北山戰役之後,在北庭之戰焦灼時,局麵,對於國朝而言,似乎又變得緊張、晦澀起來。

城中的鐵勒貴族們,私下裏商議時,話中都帶著些幸災樂禍。但稍後,總督府行文,宣布賈環為疏勒鎮經略使,即將前往疏勒,為程公達之死討一個公道。

龜茲城中略顯浮動的人心,又慢慢的沉寂下來。隨即,北庭傳來消息,拔野古孝德偷襲鹹泉鎮得手。據報,約有胡騎近萬。城中的目光隨即聚焦到北庭戰事上。

而賈環任疏勒鎮經略使的事,則歸於平淡。對於龜茲城中的大部分人來說,賈環的麵目是很模糊的。除非是和士林、官場有所接觸,才會知道國朝的詩詞大家,探花郎在此。在北山公祭之後,官場上曾有人戲稱,賈環是齊大帥的“文膽”。

輿論啊,總是那麽的善忘!

……

……

“籲——!”

龜茲城西約100裏處的白馬河畔,一隊隊騎兵往返奔馳。帶隊的將官不斷的咆哮。

千總沈遷駐馬在河畔,觀看著他麾下的騎兵訓練。作為勳貴世家的子弟,他對於各種騎兵陣列,自是非常的熟悉。

這時,一名信使自遠處而來,勒馬,翻身下馬,道:“可是耀武營千總沈大人?龜茲有調令來。”說著,將調令奉上。

沈遷打開來:茲調耀武營千總沈遷率本部兵馬在疏勒鎮經略使賈環麾下聽令。

“這……”沈遷很吃驚。賈環的新職務,他自是很快就知道。軍中實際上有議論,都知道賈環要前往疏勒為程公達之事討一個公道。屆時,是談還是打,決定權在賈環手中。但是,沒想到他會被調到賈環的麾下效力。

隨即,沈遷渾身的血液感到些許的沸騰:他的部隊將是去疏勒征戰的主力。而他亦將成為一方的軍事主官!這如何不令他感到興奮?他本就喜好兵事!

……

……

在沈遷接到調令的同時,龜茲城中,還有數封調令發出。正在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