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春風至,飄飄帶雨來。拂黃先變柳,點素早驚梅。
雍治十九年春,二月二十五日,上午。輪台縣外二十裏外的長亭內外,擠滿了來迎接的將官、士紳、貴族、富商。
小雨飄飄。少頃,地平線外,出現一支打著大周旗幟的騎兵,奔馳而來。
“齊總督到了!”
小亭內外,官道上,來迎接的人們迅速的整理著列隊。
當日午後,西域總督齊馳率領著十幾萬西征大軍,並西域布政司的官吏,跋涉兩千三百裏,曆時一個月,抵達西域的中心、安西重鎮:龜茲。
時值清明前夕,春回大地。通往龜茲城的道路上,車隊、騎兵、駝隊,絡繹不絕。
沿途的哈密、蒲昌、高昌、焉耆以及各山口的戍堡都留下了兵力。雲騎軍都指揮使、副將樂白在大軍過高昌時,便率雲騎軍主力三萬人攻入庭州。收複金滿、輪台、浦類三縣。並設防。與胡騎交戰。
耀武營參將荀陽,李遊擊,伸威營遊擊楊紀,千總沈遷等人,行軍禮,道:“參見大帥!”
被解救的漢人士紳俱是跪拜,“參見大帥!”自稱有的是“下官”,有的是“學生”。西域這裏,科舉初開,若有秀才功名,便是地方上了不得的人物。
鐵勒貴族們跪拜道:“草民等拜見總督。”
長亭內外,眾人俯首。場麵之盛大,盡顯總督之威。
西域總督齊馳掀起馬車的窗簾,吩咐道:“諸將請起!隨本督進城。”再對漢人士紳們點一點頭,放下車簾。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隊伍繼續前行。
一些信號、態度,就隨著這簡單的兩個動作,在小雨中,傳遞出去。騎兵的馬蹄,步卒的鐵甲,拖著火炮的馬車聲,絡繹不絕的回響在官道上。
荀陽、沈遷等將校起身,翻身上馬,跟著大軍隊伍前行。
……
……
輪台距離龜茲約兩百裏。當日晚上,齊總督的車架在輪台縣城中休息。
時隔一年,重新回到龜茲地區的西域布政司文官們感慨良多。在縣城中休息時,相互串門。
“物是人非啊!”驛站中,左布政使韓伯安和幾名來往密切的官員感歎著。
西域布政司286名文官、吏員跟著西征大軍抵達。官員的數量有限,一府之內,不過9人。這其中檢校、司獄還是不入流的官。主要是吏員比較多。而這些老練的吏員,可以在很快撐起整個西域布政司正常運轉。
韓伯安作為西域布政司的文官第一人,他這聲物是人非,不僅僅是感歎西域、龜茲的變遷,還有感歎官場上的權力變化。相比於當年,他頭上多了一個總督。
一名官員微笑著道:“方伯何須憂慮。以西域之大,齊大帥必定會下放權力。敦煌不就交給馬知府了嗎?”
另有一名官員哂笑道:“方伯之憂,不在齊大帥。而在賈參議。沒見和齊大帥作對的苗副將被發配金陵?”
方伯,是布政使的雅稱。方伯為古時一方諸侯之長,布政使為一省最高行政長官,以此別稱。韓伯安和賈環之間有心結,隨著賈環來到西域,早被有心人得知。
幾名官員心中冷笑。這小子為拍韓大人的馬屁,口不擇言。有些事,是能宣之於口的嗎?
離開敦煌之前,韓伯安召見沙州府通判汪璘,找個由頭,訓斥了他一頓。原因是因為韓伯安看中了藏經洞裏的一卷經義手稿,派人索要,被汪璘拒絕。這令韓伯安很不滿。
而眾所周知,汪學士和賈環走的比較近,分別是涼州士林的領袖。汪學士時常配合賈環的意圖造勢。這恐怕會被視作政治上的挑釁、政鬥的開始。
韓伯安擺擺手,淡淡的道:“賈環雖然為布政司的左參議,但本質上是齊總督的幕僚。他隻不過是一個高級吏員、佐貳官而已。本官和他並無間隙。”
這話說的非常假。冠冕堂皇。但在座的五名官員都聽的出來,話中的意思。
韓伯安的想法:以賈環的“戰績”,他不可能不重視。但要說畏之如虎,那未必。布政使有布政使的尊嚴!
賈環說是左參議,手中握有一些權力。但這些權力,都來自於總督。賈環終究隻是個輔佐的角色而已。說話做不得數。西域軍政大事,都由齊總督決斷。
於齊總督而言,要保證政令通暢即可。下麵的人的關係如何,肯定不會管!他又不會傻得和齊總督作對。那麽,對賈環又有什麽好畏懼的?
該訓斥其政治盟友,就訓斥了。
幾人正說著話,這時,韓伯安的親隨在門外匯報道:“老爺,鐵勒的居可大人求見。”
西域布政司駐龜茲。而龜茲城內外主要的民族便是鐵勒、漢族。作為鐵勒的貴族,居可和左布政使韓伯安有交情,很正常。
“這老貨,怕是給齊大帥的表態給弄的慌了。”韓伯安隨意的一笑,道:“請他到偏廳中去吧。”
眾官員都會意的一笑。
今日在輪台郊外,齊大帥看都沒看鐵勒人一眼。再想想齊大帥入西域以來的政策,可知他是絕對的強硬派。北山的京觀還在呢!
當日姑墨會戰,兩萬鐵勒騎兵反叛,至使國朝戰敗,損兵折將。齊大帥隻怕是對鐵勒人很不滿啊!
……
……
上午時分,小雨未歇。
賈環騎在馬上,披著蓑衣,跟著中軍主力自輪台前往龜茲。兩百裏的距離,明日要至。大軍迤邐。風雨無阻。行軍之苦,大抵如此。
賈環微微有些走神。除開思考供應北庭大軍的軍需外,他還在想韓伯安索要藏經洞裏文獻的衝突!
這件事,汪學士做的對。這些前朝的經書,文獻,都是朝廷、國家所有。要由朝廷組織人保護、修繕、研究。豈能這麽憑白的給個人拿去收藏?
作為一個現代人,賈環當然是支持國家博物館。可惜,站在韓左布政使的角度,他隻怕當做汪學士在落他的麵子。這位韓大人,治理內政水平不行,官場手段倒是玩的很溜。
官油子!
這時,總督府的小吏,章吏員看似隨意的騎馬到賈環身邊,低聲道:“賈大人,昨日鐵勒貴族悄悄的賄賂布政司官吏數人。試圖影響大帥,高抬貴手。聽聞韓大人得了5萬銀元。”
賈環笑一笑,身姿隨著馬匹顛簸著,道:“章書吏有心了。改日請你吃茶。”
章吏員頓時眉開眼笑,“謝賈大人。”彎著腰,退開。他和賈環門下奔走的婁凍是關中老鄉。
晚上在官道旁宿營時,錢槐打聽消息回來,走進帳篷中,接過胡小四手裏的水壺,咕嚕咕嚕的灌了一氣,憤憤不平的道:“三爺,那些鐵勒人簡直是找抽!什麽意思?三爺你也是布政司的左參議。他們不拜碼頭,甚至給胡員外都封了重禮,而三爺你這裏,禮數都不盡到。”
因為西域布政司的左右參政空缺。賈環的左參議,實際上是西域布政司的三號人物。而負責後勤的胡錢王,通常意義上,被認為是賈環的副手。
在錢槐看來,這些鐵勒人簡直不把三爺放在眼裏。太輕慢!主辱臣憂,他很不爽。
賈環坐在桌邊,點著油燈,沉思著。這時,好笑的道:“那些鐵勒人敢給我送銀子?你家三爺可是頒布殺胡令的人。”接著,微微沉吟,輕聲道:“西域布政司的問題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