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日,賈環、胡熾一行出京,往西行。五月二十七日,眾人快馬抵達保定府。

從京中往西,路途一共有三條。第一條路:出大同,走草原,沿九邊至榆林。

第二條路:南下至涿州,馬頭關進入晉地,南下雁門關至太原府。往西行。

第三條路。直下保定府,進中原,快馬向西行。賈環等人就是采取這條線路。準備從洛陽過潼關入長安。經隴右,河西走廊,去往敦煌。

國朝的官道延續了明朝的標準配置。官道上楊柳依依,驛站不絕。盛夏的傍晚,楊柳、槐樹枝葉茂盛。保定城外二十裏的驛站中,在傍晚時熱鬧起來。

王驛丞帶著二十幾名屬下,殷勤的,端茶倒水。居中的小院中,人流穿梭。

驗過勘合,王驛丞自是知道眼前的青年是誰?天下聞名的賈探花起複為西域左參議,負責西征大軍糧草的消息,刊登在真理報上,早就傳遍天下。

賈環正在客廳中,和胡熾商量著西征大軍供應的事情。夕陽帶著霞光落在字畫、木質窗戶上。艾葉的味道飄散,用以驅蚊。白瓷茶碗中盛著清茶,略澀口。

龐澤、張四水和胡熾的侄兒等四人都在,參與討論。戶部隻是象征性的調撥了5萬銀元。而這用於4萬大軍的行軍開銷,實在是杯水車薪。更別提抵達敦煌之後的軍資。西征大軍前期的軍需、補給,都是胡熾以家資墊付的。

西南錢王胡熾的個人資產在2千萬銀元之上。所能調動的資金在1億銀元左右。這是周朝超級富商第一梯隊的實力。相當於後世的首富們。要知道,國朝雍治十七年,核算全國賦稅約3億5千萬銀元。其財力之雄厚,可見一斑。

需要注意,雍治十七年的稅收3500萬兩白銀,比雍治十五年3752萬兩白銀更少。這還是在發行銀元,實現了一定程度的通貨膨脹的情況下。由此可見大周的實力,正在逐步的衰退!

西域債券共計募集資金3千萬銀元。這筆銀子,優先歸還500萬給胡錢王。

賈環、胡熾兩人現在所麵臨的難題有兩個:第一,如何將銀元兌到手中,並能及時的購買到糧食等軍需。第二,後續供應西域十五萬大軍的銀子如何籌措?

胡熾一身灰袍,塌鼻黃須。五十多歲。坐在酸棗木的官帽椅中,沉吟著輕歎道:“日升昌在長安有分店,可以兌換銀元,運往敦煌。此事晉商答應承辦。倒是在敦煌能否購買到大軍所需的糧草?”

若論籌措錢糧,供應軍需,調度全局,胡熾並不認為他的能力比賈環差。這些事,他在西南做過。而且,在齊總督心中,自是長久以來追隨他的胡熾更受信任。但,賈環是官員,而且確實有真材實學。這就決定了胡熾和賈環的相處中,是以賈環為主。當然,事情是商量著辦。

賈環喝著茶,自嘲的一笑,道:“興齋兄,件件都是難事啊!都難辦。”

幾人正討論著問題時,突然,錢槐進來,彎腰行禮道:“三爺,沈二爺來了。”

“他怎麽來了?請他進來。”賈環驚訝的從椅中站起來。沈二爺,就是慶國公的嫡次子沈遷。他未來的三姐夫。在保定城外,突然聽到沈遷的消息,如何不讓他感到意外?

沈遷是今年的二甲進士,在京中兵部觀政(實習),六個月後才轉正。而且,沈遷十幾日前在京中找過他,想要去西域參戰,但他拒絕了。沈遷的長兄就是數年前隨著牛繼宗戰死在西域。沈遷現在是沈家的獨苗。

胡熾笑笑,沒說話。

錢槐領命出去,片刻後,就見沈遷穿著一襲幹淨的青色文士衫進來,容貌英俊,翩翩青年公子,從容的拱手,道:“子玉,我在保定府等候多時!”又和胡熾、龐澤等人打著招呼。

賈環等人的行進路線,並非什麽機密。他們兩個負責後勤,信使來往不絕。並且,早早的告知齊總督。不然,人在途中,消息怎麽及時傳遞?沈遷人在兵部,自是打聽得到。

賈環什麽人?聽到這話,再看沈遷的神情,就知道怎麽回事。必定是提前在保定府等著的。歎口氣,勸道:“沈兄,戰爭不兒戲。我如何同意你去西域?不說慶國公哪裏我怎麽交代?我亦不想我三姐姐成為望門寡!再者,你身為朝廷命官,官位豈是輕易可以變動的?你還要不要前程?”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沈遷苦笑一聲,堅決的拒絕,道:“子玉,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已經想好了。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將去西域。”

其實,那日在賈府中,他和賈環談的比較透徹。賈環剛才不過是老調重彈!而他也不必用想要為兄長複仇這樣的理由去蒙賈環。真正的理由是:他喜歡兵事。當文官,從來都不是他的想法。

賈環想一想,對胡熾道:“興齋兄,你帶人先走。我勸勸他。稍後兩天就會趕上來。”

胡熾笑著點點頭。這種事情,他當然要通融。沈二公子和賈環的親姐姐訂婚了。

……

……

傍晚過後,夜幕漸沉。小小的驛站,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盛夏趕路,自然是晝伏夜出。他們停留的時間並不長。

賈環要奉承著他的王驛丞上了一壺酒,幾盤簡單的小菜:油炸花生米、拍黃瓜、白糖拌番茄、皮蛋豆腐。

賈環和沈遷坐在小院廳中小酌。月光從簡陋的窗戶、土牆縫隙中透進來。

賈環舉杯,和沈遷碰了碰,雖然賈環的年紀要比沈遷小幾歲,雖然三年後沈遷必然是他的姐夫,但談話自是賈環主導。坦誠的道:“沈兄為何一定要去西域?我作為軍需官,都未必能保證自己的安全。你上戰陣可以?”

這是賈環第一次透漏心聲:他對去西域的看法,擔憂。他肩負著太多的責任,他要活著回來,凱旋回來。但,戰爭中,誰知道?或許,一槍就將奪去他的生命!

兩日前,他在離京前,和可卿有一席之歡。感情上水到渠成,他和可卿一起經曆那麽多的事情啊!到雍治十八年時,早就知道彼此內心中有著對方的位置。但看似很突然。

然而,細想下,除開他喝了酒,除開雲妹妹、瀟郡主給他的感慨,除開臨別前的離愁,未嚐沒有生死壓力所帶來的放縱!那晚,令他回味。

沈遷時年20歲,英姿勃勃,很英俊的青年,輕輕的抿一抿嘴,臉上露出追憶的神色,道:“子玉,你覺得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不等賈環回答,接著道:“我家是勳貴世家!我自小打熬脛骨。自幼受到的教育是:男兒功名馬上取!我大兄學習兵事時,我就跟在他身邊。我並不喜歡舞文弄墨。我渴望的是漫漫黃沙,或者草原中,縱馬奔馳!所以,你不要阻攔我。我想好了的。我或許會死。但大丈夫立於世間,要博一個功名,封妻蔭子。帶三尺劍,縱橫天下!”

賈環看著沈遷的眼睛。看了很久。重新認識自己的這位“姐夫”。感受著他內心的決心。忍不住長歎一口氣!

賈環的性格,很少去勉強別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自己負責。他不會管。

然而,眼前的青年,是三姐姐的夫婿啊!他能不管麽?望門寡,很悲催的!雲妹妹的哀傷,他看得到!以三姐姐的脾氣,八成的概率,會選擇守節。之前,紀時春、蜀王鬧出的動靜太大!

沈遷沒說話,等著賈環的決定。事實上,他並非需要賈環的同意。隻是尊重賈環的意見!

賈環沉默了許久,緩緩的道:“好吧。你給京中寫信:安撫好你家中,同時請纓去西域。以你兵部主事的履曆,隻要兵部批了,問題不大。我會給孟尚書寫信。”

兵部尚書孟何與新武勳集團交好。但,與何大學士有私交。他這些天,兵部、吏部、戶部都跑遍。孟尚書的公房,他進去坐了好幾回。

他肯定得給沈遷安排一個好的位置。不管怎麽說,軍官傷亡的概率比士兵小。

沈遷大喜,舉杯敬賈環,“謝子玉!”

有賈環的支持,他的後顧之憂(父親、家中、賈府、朝廷),要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