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燭光明亮。書櫥、多寶閣中的文玩陳列。窗外夜色如墨,浸染著天空。

周慎行時年24歲,常州府宜興人,乙卯科榜眼。官任翰林編修,真理報代理主編。這個年紀的翰林,並且主管著真理報,執掌天下輿論之牛耳,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年輕有為。

但,在同一科的探花麵前,這份成績,履曆,並沒有多少可以值得誇耀的地方!

周慎行坐在書桌後,小心翼翼的隱藏著心裏某些如毒蛇般的情緒,微笑著道:“家裏略小,隻能在書房中待客,怠慢子玉,還望不要見怪!”

書房隻有一套桌椅,用作待客用。賈環坐在椅中,看著書案後的周慎行。周慎行的這種姿態,說明了某些問題啊。劉國山說以小人對付小人。這一位便是!

賈環神色平靜,並不順著周慎行的話頭去恭維他。喝口茶。

周慎行再換一個話題,笑吟吟的道:“子玉,你現在還敢出府到處遊說、活動?你可知道你府中內外,多少錦衣衛的眼睛盯著你的行蹤。”

賈環笑一笑,手裏拿著茶碗,道:“玉繩兄,錦衣衛願意盯著就盯著吧。君子坦****。事無不可對人言。”

這是暗諷了一句。整部論語,孔夫子常常將君子和小人對立起來論述。而周慎行的“小人”之名聲,滿朝皆知。他自己未必就沒聽到一些風聲。

其實,錦衣衛盯著他的行蹤,賈環當然知道。當前的錦衣衛指揮使邢佑業務能力並不差,但有鑒於曆朝前任的下場,他並不願意得罪人。本朝錦衣衛編製三萬多人,活動非常頻繁。就算換了掌舵人,敗壞家底,也不是幾年功夫就可以敗得掉的。

如果,天子那裏有一個黑名單,賈環估計他差不多榜上有名。但是,排名不可能很靠前。做人,不能妄自菲薄,同樣亦不能妄自尊大。一個致仕的前翰林,再怎麽能搞事,在朝堂這個池塘裏,比他大的魚還有很多!若他是致仕的大學士還差不多。

錦衣衛會監控他的行程,但這份報告,多半不會有機會給雍治天子過目。雍治天子還在養病,有多少軍國大事等著他決斷?

周慎行笑了一下,拿起茶杯喝茶。放棄壓服賈環的想法。

賈環這才開始談正事,道:“過幾天,會有一波針對韓秀才的輿論浪潮。希望玉繩兄屆時高抬貴手,予以放行。”

周慎行看了賈環一眼,微微一笑。並不說話。他代理真理報後,飛速的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官僚。拿架子,這種事他駕輕就熟。

賈環道:“當然,我不讓玉繩兄為難,會有禦史上書,京城日報等報紙不過是轉述真理報上節錄的禦史的奏章。”

周慎行這時不得不表態。因為禦史的文章,必須上真理報,這是通行的規則。否則,科道一百多人,肯定會同仇敵愾,上書彈劾真理報主編阻塞言路。

周慎行為難的開口,道:“子玉,前幾日我因在真理報上給你開了一個口子,允許刊發你攻訐韓謹的文章,被楚王叫過去訓斥了一頓。再來一次,恐怕我這真理報主編的地位不保。”

賈環笑了笑,語氣淡淡的道:“玉繩兄何不去問一問華相的意見?”

周慎行給賈環頂的一時無語。然後,點點頭。因為,對外可以蒙鬼,對賈環就別扯淡了。他這個真理報主編,還是賈環建議他去拜訪華大學士得來的。

賈環略坐了一會,留下銀票,告辭離開。

他需要周慎行去幫他探一探華墨的態度。華老先生開無雙,沒有對著他來吧?

同時,他要開啟第二階段的計劃:幹掉韓秀才。

要破局,將楚王係幹倒,首先得幹掉韓秀才,降低對方的智力水平。最後才能設計,推掉楚王係,破局成功。

轎子很平穩的走著。賈環在小轎中,閉目沉思。

第一階段,已經結束了。起源於永昌公主,然後,是三方在楊皇後麵前的較量,在今天清晨,所有的結果都在西苑中出來。塵埃落定。

朝堂中的主要矛盾轉化為玉觀音案。奪嫡由主要矛盾暫時變成次要矛盾。認識不到這一點,就無法準確的把握住當前的形勢。

與以往的政治鬥爭不同,賈環這一次是在主動進攻。如同圍棋,不斷的落子,合圍,屠龍!

……

……

喧囂的朝局,有多少會影響到普通人的生活呢?這是未知的。

京城擴建有外城,內城的護城河,多年未用。陽春三月,春光明媚。河堤上綠草茵茵。護城河的河水清澈,可以清晰的看到河底。春季時,遊人如織。

晨曦浸染著河水,波光粼粼。春天的早晨,西城外的一處街巷中,走出一名穿著青衫的中年人,身量中等,在街口的食檔買了早餐:卷餅、豆漿。一邊吃,一邊悠然的往內城中走去。

歐陽文德,浙江永康人。表字舜敷,時年46歲。他少年時有誌於學,科場連捷報。卻始終無法通過鄉試。浙江,同樣是科舉強省,不少縣,都是死亡組。

他終究隻有一個秀才功名,到京中謀生。現在在華墨華大學士的幕府中。作為很早就追隨華墨的幕僚之一,在華墨拜相後,他頗受重要。都能有餘錢,在西城外買下一間小院。

在上午九點許,歐陽文德踏入華墨府中。“歐陽先生早!”,“舜敷兄來了。”小廳中,幾名幕僚相互招呼著,然後開始閱讀報紙,了解谘詢,動態。一天繁忙的工作開始。

華大學士為執政,府中每天拜訪的人極多。光靠子侄不夠用,幕僚要幫忙接待。同時,注意收集、匯總各種信息。還要領受華大學士交待的任務。

歐陽文德上午讀完報紙後,下午便去了永昌公主府中,找林駙馬密談。永昌公主不會什麽都不想要了吧?想要就得配合著些。玉觀音案,不僅僅是一樁盜竊案,他還是一樁政治案件。

矛盾,指向的是今科會試的副主考官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講學士汪璘。此人是紀興生的黨羽。很有希望在一兩年內晉升為六部侍郎。卡站位置。

晚間八點時分,歐陽文德在書房中,單獨向見完客的華墨匯報。

“舜敷,都談好了?”

“談好了。允諾永昌公主降爵為郡主,貶南京。非召不得入京。並收其皇莊八座。米店五間。價值約一百萬銀元。”

華墨點點頭。拿起茶杯喝著茶,嘴角帶著一抹笑容。燈光下,60歲的華大學士,臉色有些難言的陰森感。

紀興生此人喜歡自命不凡,以朝廷重臣自居。看不慣他執政以來的種種措施。屢屢和他唱反調。既然要開刀,立威,當然是找一個重量級的朝臣。看誰日後還敢對他的意思陽奉陰違?

“舜敷,你辛苦一趟,去和袁壕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