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繞著武英殿大學士之爭,如同一場大棋局,各出其謀,謀取利益。賈環順利的狙擊王子騰,暫時免於被豬隊友牽連。但,這隻是棋局中的一部分。還有太多的事情,在九月二十六日武英殿議事後,發生。
當天深夜,小時雍坊宋府中,吏部尚書宋溥與來訪的兵部左侍郎魯伯宗商談。
小軒窗中,寒夜清冷。
宋天官一身灰色的便服,此時神情陰沉,怒道:“何朔欺人太甚!”
魯侍郎六十歲出頭,矮胖。他是宋天官的同鄉,同為湖廣石首縣人。今日在殿中議事時,推薦宋天官為大學士候選人。此時,苦笑著喝茶。
“弘濟,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淡定啊。”
廷推結果,可以報兩人給天子,也可以報三人給天子。這都在何大學士的職權範圍內。
他這位同鄉,早前在議論一條鞭法時,反對何大學士,豈能不能被記住?韓大學士便是因為此事辭職。否則,哪有如今的大學士之爭?如今,這個位置不出曾、殷二人。
宋天官臉色冷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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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宋天官的失意,晉王在府中,暴跳如雷!
因為,他被楚王給陰了。高尚書,不是他指使的。他根本就不用去問錦衣衛指揮使毛鯤,都能知道這是誰幹的。除了他的好八弟,還能有誰?
可笑他之前還在西苑裏嘲笑楚王隻會倚重蘇州來的窮秀才。
晉王府後院的一處小廳中,四周無人。燭光在夜間跳了跳,價值千金打碎的瓷器散落在地上。
晉王坐在椅子中,臉色陰晴不定。他都可預見,天子即將對他的疏遠。
第二天午後,晉王的首席智囊,太監劉國忠到晉王府中。他昨天就得到消息,但是出宮,並不方便。今日才來。
晉王的花園中,常青藤、葡萄、菖樹在山石上蔓牽。深秋時節,碧幽幽的。四周靜得鴉雀無聲。
晉王一身緋紅色親王常服,胸前繡著龍紋圖案,英俊的臉上有些萎靡、困頓,沒有休息的模樣。急切地問道:“劉公,我現在該如何做?”
劉國忠四十歲左右,鬢角已經發白,身材消瘦,看了晉王一眼,吐出一個字,“等。”
奪嫡如同賽馬,有時你領先幾步,有時我領先幾步。但,不到終點,誰能說是最後的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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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曾縉、殷鵬兩人府上,忽而熱鬧起來。其中的得意、快意不足言表。
稍後,對兵部尚書高國對的懲處結果亦出來。天子金口玉言,高尚書的結局,很不好。
十月初,位於正西坊的高府中冷冷清清。兩名瀾衫秀才由遠而近,進了巷子,在門房處遞了名帖,寒暄幾句,稍後被門房帶進府中去見高尚書。
幾日不見,高尚書氣色極差,六十多歲的人,滿頭白發,身體佝僂著。他在書房中整理書籍,打包,準備離京。深秋的陽光透進來,帶著說不清的寒意。
高國對見韓秀才進來,心裏的氣不打一處來,道:“韓子恒,你來了?”當初,說的結果可不是這樣?但,多年的尚書生涯,養氣功夫還在。如今,罵韓秀才能有什麽用處?
韓秀才點點頭,將禮單奉上,客氣的道:“我來看看高尚書。”他不能說他是代表楚王來的。雙方心知肚明。
高國對將禮單放在書桌上,擺擺手,歎道:“我不是尚書了。”
場麵尷尬。
韓秀才點點頭,幹癟癟的說了兩句話,帶著大頭秀才童正言出了高府。身後,高府的土牆在秋日下午,冷清清的倍顯落寞。
童正言抱怨道:“這位高尚書也真是的。被免了官,可吝嗇到一杯茶都不給我們吃。早知道,我們便不來了。”
韓謹時年三十多歲,國字臉,一身秀才藍衫,頭戴黑色四方平定巾,有著生活磨難沉澱出來的沉穩氣度。溫和地笑道:“這叫,認認真真走形式。”
必須要來一趟,這是善後工作。
童正言晃晃大頭,好奇地問道:“子恒兄,當初你沒能料到高尚書會落到這麽個結果吧?”當麵觸怒天子,風險很高。韓謹給出很高的價碼,才說動了將要致仕的高尚書。
韓謹看了看童正言,拍拍他的肩膀,道:“正言,料到,料不到,又有要緊的?”
童正言悚然一驚,突然間覺得韓謹既熟悉又陌生。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當初,本就是“忽悠”高尚書去當炮灰?高尚書落到如今這個結局,當初的承諾,也不用全部兌現了。這種風格,讓他心中有些難以接受。
君子重諾啊!
……
……
十月初三,永壽宮中,楊貴妃穿著翠綠色的長裙,正在逗弄著乳母懷中半歲大的兒子,臉上滿是母性的光輝。她的身材已經恢複,冰清玉潤,芳華絕代。
劉國忠自宮外進來,在一旁等了一會,見楊貴妃留意到他,跪地行禮道:“奴婢恭喜貴妃娘娘。”
楊貴妃微微一笑,三十出頭的美人,有著尤物般的風情,劉國忠身為太監,都覺得她是如此的美麗。“劉公公來晚了,方才獨孤貴人和商貴人都來過。”
這幾日,後宮之中,已經傳遍,天子有意晉封楊貴妃為皇貴妃。
劉國忠笑了下,神情有點冷,他似乎很不擅長笑,道:“奴婢非為貴妃娘娘將要封為皇貴妃賀,而是賀喜貴妃娘娘將要成為皇後。”
這話是很入耳的。楊貴妃禁不住用手背掩嘴嬌笑,自謙道:“劉公公到底是與眾不同。皇後,母儀天下,我何德何能居之?”
劉國忠拱拱手,並不多說。
但他這個態度,恰恰增加了他的話的說服力。晉王除了等,還是走走後妃路線。
而近日的事情,則是表明楊貴妃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以他之見,宮中傳言賈貴妃若生皇子必為皇後,這是非常可笑的一種觀點。聖天子囑意楊貴妃。
……
……
賈元春所在的鳳藻宮中,防護嚴密。已經快8個月了。抱琴、陳太監等人如臨大敵。
宮中的某些傳言,令鳳藻宮中十分緊張:楊貴妃有望晉封皇貴妃。
按照慣例,在有皇後的時候,皇帝很少冊封皇貴妃,這是尊重皇後的地位。若宮中沒有皇後,封皇貴妃的妃子,則必然執掌六宮。
那麽,如此情形,置元妃於何地?
周貴妃扶著賈元春在花園中走動了一圈,回來坐在軟褥上說話。周貴妃將近四十歲,鵝蛋臉兒,身姿偏豐滿,氣質沉靜秀雅,寬慰道:“妹妹不要多想雜事,好好休養。”
孕中的女子是非常敏感的。賈雲春點頭,“我知道。”她問身邊的陳太監,“你近日出宮了?”
陳太監低頭答道:“是的,娘娘。靜養為主。”這是賈環的答案。在沒有B超的年代,酸兒辣女,完全是扯淡。隻有等胎兒出生才知道性別。生皇子和生公主,完全是兩回事!
賈雲春“哦”了一聲,笑著對周貴妃道:“周姐姐陪我下盤棋?”
……
……
西苑,禦書房中。太監、宮女站在各自的位置中。書房中,一個美人的聲音抑揚頓挫。
雍治天子一身明黃色的龍袍,愜意的躺在躺椅上,聽著身邊商貴人念著奏本。另有兩名太監在旁邊的書案上,提著筆,天子口述,他們寫在奏章上。
商貴人的聲音如若黃鸝,清脆動人,念道:“……臣等廷議,首推掌翰林院事禮部左侍郎曾縉,左都禦史殷鵬。伏唯陛下聖裁。”
雍治天子哂笑一聲,道:“打回去,讓何朔擇日廷推。”
一名小太監用鋪著黃綢緞的托盤接了商貴人手中的奏章,送到書案邊,兩名太監,奮筆疾書。
消息傳到軍機處,滿朝皆驚。
天子否定了廷推的結果。曾縉、殷鵬不符合天子的心意。而廷推結果,體現的是何朔的想法。難道說天子要敲打何大學士?君臣的蜜月期就要結束了?
但,為什麽天子卻又下令何朔主持廷推呢?聖心莫測!
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