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後第二天,久病中的太後去世。宮中諭令,明發天下。真理報上刊發了各種悼念文章。
太後去世,停靈在慈寧宮。二十日後,送遵化東陵。天子極其哀痛,據聞在宮中昏倒兩次。賈府作為勳貴世家又跟著忙起來,參與停靈、祭祀等活動。
太後的去世,仿佛一盆冰水,將某些蹭蹭上升的火苗,給壓住。沒有人願意在此時觸天子的黴頭。遷怒,並不需要理由。但,隻是給壓住而已。國朝從無兩位大學士在中樞的前例,最少時都有三位大學士。國朝也從無太子有兩種選擇的可能,晉、楚之爭已露苗頭。
八月十八日晚,賈環應邀到鹹宜坊的衛府中做客。衛康、衛陽陪著賈環在小軒中吃酒。
圓形的小桌上陳列著幾道精美的江南小菜,清淡可口。酒是合歡花浸的黃酒,芬芳濃鬱,甘爽醇厚。正適宜賈環這個年紀飲用。
衛康三十多歲,官任工部郎中。容貌清朗、俊逸,風姿出眾的美男子。言談間令人如沐春風。很有親和力。顯然,這是一種很高超的學問。出使、宰輔,盡都可做得。
衛康和賈環輕碰一杯,飲了酒,微笑道:“賈賢侄執掌榮國府。元皓如今尚未婚配,我聽聞史府的大小姐住在貴府中?”
衛神童臉皮薄,給他父親搞成一個大花臉。
賈環一聽就懂,解釋道:“世叔,史大姑娘已經被史家許配給京兆衛家。已經定親。小史候就任四川布政使時,家祖母舍不得史大姑娘,接在家中住下。”
京兆衛家,就是衛若蘭家。他家祖籍在京兆府。現在是子承父業,補在殿前侍衛司中。
衛康微笑著點點頭。
賈環就笑了笑,將話題岔開。他不知道衛康是真不知道湘雲的婚姻情況還是假不知道。但,衛康的親近之意表露無遺。
晚餐後,戶部尚書衛弘回來。請賈環到書房中敘話。
衛弘換了一身青色的文士衫,招呼賈環在書房中落座,笑道:“我讓貞白請你來家裏吃酒,是有事情要向你探聽。現在朝廷中人人都說你是何相的三大幹將之一。此次宰輔空缺,何相囑意誰呢?”
江湖傳言,何朔有三大幹將:吏部左侍郎許澄,大理寺寺卿梁錫,翰林侍講賈環。對應著人事、九卿、言路。
賈環聽的一笑。這話他自然是聽過。
賈環早在雍治十二年就與衛弘在金陵合作過。關係融洽。衛弘很賞識賈環的才能。在朝堂上,幫賈環說過幾次話。而賈環認可衛弘的為官之道。
又有衛陽的關係在,兩人更多的像是長輩、晚輩。而不是官場上下級。
賈環就笑,問道:“莫非衛司徒有意爭一爭?”
衛弘笑著點點賈環,“你啊……!我被天子委以重任。短時間內離不開戶部。我是替劉臨川問的。”
衛弘這話說的有點霸氣。但事實如此。衛弘在朝廷中是出了名的能臣。那麽,戶部此時斷然離不開他的調度。他知道賈環肯定看得出其中的奧妙。
劉臨川,就是大學士劉飛白。衛弘與劉飛白交好(政治盟友)。
大學士空缺一人。朝廷上下的眼睛都盯著。夠資格的無非是:戶部尚書衛弘,吏部尚書宋溥,左都禦史殷鵬,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掌翰林院事禮部左侍郎曾縉。
賈環收斂了笑容,沉吟著搖搖頭,道:“衛大人,我並不知道何相心中的人選。”
衛弘輕輕的歎口氣。
天子這幾個月以來,屢屢寵幸永昌公主進獻的美人。身體越發的虛弱,竟然在宮中昏倒兩次。根本不是傳聞中的因太後之死悲傷過度。以此見之,天子將會更加倚重何朔治國。
所以,他要問賈環,何朔想選誰。這是關鍵。
衛弘沉默了一會,喝口茶,問道:“我聽陽兒說,你有意外放?正六品的翰林外放,位置可不好找。你這條路不好走。”
他大致上知道賈環的想法。既然在京中仕途沒有機會,不若去地方上經營一番。像賈府這樣有政治資源的,數十年後,賈環以地方督撫進入朝堂,並非難事。
同時,正好可以避開京城中殘酷的奪嫡之爭。他都在為這事煩心。晉王最近有意無意的在拉攏他。
“試試看吧。”賈環笑了笑,開玩笑道:“我一任翰林侍講未滿,放一個正四品的知府,我就滿足了。”
衛弘給賈環說的笑起來,笑說道:“你想什麽?哪裏有十四歲的知府?當吏部哪些人都是吃幹飯的?你要外放,老老實實的當幾任佐貳官!”
賈環笑嗬嗬的喝茶。
衛尚書的時間很寶貴,和賈環聊了幾句,便結束了這次談話。衛陽一直將賈環送到門口。
月明星稀,星光灑落在秋夜裏寂靜的胡同中。衛陽突然有些扭捏的道:“子玉,我父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啊。”
賈環笑著拍拍衛陽的肩膀,勸道:“我往心裏去也沒用啊。名花有主了。”
衛若蘭早死,不是良配。但衛陽呢?關於女孩子的愛情,婚姻,這種事,其實他也沒什麽把握。清官難斷家務事。不像迎春,薛蝌基本就在賈府的影子下。
所以,羅君子愛慕惜春的事,他也是順其自然的態度。不敢主動去推動。亂點鴛鴦譜,誰知道結果是什麽呢?這真不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事。
衛陽悵然的歎口氣,“是啊。”旋即岔開話題,道:“我剛才和家父聊起你的事。子玉,天子不喜歡你,要壓著你。你這仕途,算是走到絕路。唉……”
賈環抬頭看了眼天空中的明月,“元皓,人之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隨波逐流。但是,既然身處在其中,就要為自己的命,掙紮出一個好的結果來。”
他的仕途,已經不能用噩夢級來形容。而是最高難度。雍治天子不死。他要升官,那真得靠機緣巧合,多方合力。等閑的機會升不了。天子不給升的。
所以,剛才衛尚書讓他去地方上混幾任佐貳官。一任三年,混幾任,就是十幾年,說不定當今天子就死了。
但,他內心裏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沒有說出來。這是他預案中準備的路。當然,局勢還沒到那一步。
衛陽就笑了下,心中,忽而好受些。目送賈環離開。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
……
雍治十四年秋,朝堂中為新任大學士的人選,風起雲湧,各展神通時,賈環依舊平靜的等待。等結果。他現在是“處江湖之遠”,廟堂的風光,和他無關。
然而,在京城這個舞台上,每個人都身處在一張大網中,一不小心,就會牽扯進去。
賈環清晨起來,在平整出來的練武場(操場)上鍛煉完,在餐廳裏和妻妾們一起喝著香甜的大米粥時,黛玉的丫鬟沫兒慌慌張張的衝進來,哭道:“三爺,寶二爺將襲人姐姐給打的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