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離開時,李紈正在和尤氏在欄杆處笑說著話。
尤氏將近四十歲,保養得體,盤著牡丹發髻,穿石青色對襟褂子,風韻猶存。賈蓉能力有限,寧國府的後宅事務都是她由處理。日子過的順心暢意。
尤氏扶著木欄杆,看著亭下的魚群,笑道:“聽聞蘭哥兒過了府試,你這苦日子要熬到頭了。”
提起賈蘭,李紈便笑起來,她今天穿著素色的褂子,略顯暗淡,樸素。不過,中午時飲了酒,俏臉上帶著酡紅,花信少婦的風韻,在夏風吹拂著的衣角中飄溢出來。
李紈笑著,謙虛道:“哪裏?這還早著呢。珍大嫂,聽說,環兄弟要保薔哥兒一個秀才功名?”
尤氏便笑,“你想,咱們府上如今的聲勢?環兄弟說的,多半是有譜的。”她是一個精明人,隨後轉移話題,“聽說你嬸娘的大女兒已經有人家了?”
李嬸娘的大女兒李紋。有詠紅梅詩一首,性情超脫,美麗高冷。
白梅懶賦賦紅梅,逞豔先迎醉眼開。凍臉有痕皆是血,酸心無恨亦成灰。誤吞丹藥移真骨,偷下瑤池脫舊胎。江北江南春燦爛,寄言蜂蝶漫疑猜。
李紈笑道:“嗯。由家父做主,許配給今科的進士,二甲第四名,選庶吉士,金陵人羅華。二十六歲。”
尤氏詫異的道,“噯喲,這門親事倒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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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和李紈說話時,那邊,寶玉看到黛玉從花叢下過來,迎過去,賠笑道:“林妹妹……”
黛玉笑著點頭,細聲道:“寶二哥,你剛才和四妹妹說什麽呢?”
寶玉感覺到黛玉的疏離,心裏歎口氣,道:“環……哥兒不是給她請了畫師教導她畫畫嗎?我央四妹妹給我們畫一幅畫兒。將你的瀟湘館和我的怡紅院都畫進去。”
黛玉隻是一笑,抬步上台階,道:“寶二哥,我又不會一輩子都住在瀟湘館裏。”北園那邊基本快整理好了。說著話,往廳中去找寶釵說笑。
寶玉惆悵的看著黛玉的背影,正巧襲人送茶過來。手裏拿著一個小連環洋漆茶盤,裏麵可式放著兩鍾新茶。寶玉歎口氣,取了一杯。襲人送到裏麵,正巧寶釵和黛玉兩個在一起說笑,隻得一鍾茶。
襲人有些不好意思,愧疚的道:“三奶奶和姑娘,哪位渴了先吃。我再倒去。”
寶釵笑道:“我不渴。隻要一口漱一漱就夠了。”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遞給黛玉。
黛玉對襲人笑道:“你知道我身體弱,大夫不許我多吃茶。這半鍾盡夠了,難為你想的到。”說著,飲盡半杯茶。將杯子給襲人。和寶釵說笑起北園裏修整的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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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的壽宴,很快就過去。賈府裏的事忽而多起來。第二天,平兒還席時。尤氏亦過來,卻不料玄真觀內傳來消息,賈敬賓天。
近日,賈蓉忙著跟著賈母、王夫人、胡氏,照顧著。賈璉外出,探視流放途中的賈赦。據說大老爺快不行了。
事情報到賈環這裏,賈環請假在家中,令賈薔、賈芸處理玄真觀事,停靈鐵檻寺。賈扁,賈珩,賈珖,賈瓔,賈菖,賈菱協助。令尤氏在寧國府內料理一應祭祀事務。並上報朝廷。賈敬畢竟是曾經的進士,襲過爵的官。
雍治天子下了恩旨:賈敬雖白衣無功於國,念彼祖父之功,追賜五品之職。令其子孫扶柩由北下之門進都,入彼私第殯殮。朝中由王公以下準其祭吊。
稍後,賈璉那邊傳來消息,賈赦死於流放遼東的途中。疑為仇家所為。
五月初的時日,賈府便在這樣略顯慌亂,又些許哀傷的氛圍中度過。畢竟,賈敬、賈赦在賈府之中並沒有多少人望。寧、榮兩府中,真正痛哭的人不多。
賈母為大兒子的死去感到痛心,又因為上了年紀,接連著幾個月沒休息好,病倒在床。賈環派人去請了太醫院的王太醫過來診斷。所幸,賈母病情無礙。
接著,賈環更是接到宮中元春的旨意,令賈府去清虛觀打醮,祈求母子(女)平安。
這個舉動,若不是天子才加恩賈府,提高賈敬的葬禮規格,赦免死去的賈赦的罪過,賈環幾乎都要以為元春在宮中處境不佳。紅樓原書中,紅樓十三年的清虛觀打醮,通常被視為是賈元春在宮中地位不穩的信號。
繁盛的賈府局麵,似乎就像是一匹高速奔跑的駿馬,在此時,漸漸的顯露出一種難言的疲態。
賈環對此有心裏準備,五月初六的深夜裏,他披衣而起,安撫著醒來的寶釵,“姐姐,你先睡。”在書房中徘徊。夏夜裏,群星璀璨,庭院清涼。他還在反複的推敲元春的事情。
賈元春的判詞:二十年來辯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宮中多石榴,石榴寓意是多子多孫。判詞有榴花,而不是榴子,其中的喻意,細思極恐!
賈環現在當然不可能按照記憶中的“判詞”去判斷形勢。人的命,要自己去掙。隻是,舅舅趙國基依舊死於雍治十四年,讓他的心中,略有些擔憂。
很多時候,慣性,很難改變啊!而皇宮之中,恰恰是他無法影響到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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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固然是國朝頂尖的勳貴世家,但賈府裏死掉兩個無關痛癢的小角色,其實影響並不大。不過是,勳貴世家們多支出了兩筆吊喪的費用。
五月上旬,朝堂上出現了一個微小的波動。在一番小的較量之後,何大學士推行了自己的主張,在翰林院的名下,推出了朝廷第一份官辦報紙。
通行天下的邸報不是日報。而是間隔一段時間一發。金陵國子監的《金陵簡報》隻能算是地方上的官辦報紙。江南民間開花一般的報紙那是民辦。
第一份官辦報紙命名為:真理報。掛總編頭銜的是翰林院侍講魏翰林。負責辦事的主編是新晉翰林院庶吉士,湖廣黃州才子蕭夢禎。
要知道,翰林院中,新科進士三鼎甲授翰林修撰(從六品),翰林編修(正七品)。庶吉士三年後經過考核留在翰林院,授翰林檢討(從七品)。
庶吉士,無品級,無定員。
以一名新晉的庶吉士負責報紙事務,再加上《真理報》這個名字,讓朝堂中不少人以為何大學士是想要搞文壇論戰。當年,王安石變法,就搞了一個王學。天下學校,盡用王學的教材。
廟堂大佬們,因吏部左侍郎許澄提議此事而關注,但看到這樣的“低配”,並不太上心。
然而,真理報的中樞,並不在翰林院中,而是在榮國府無憂堂中。
五月十一日傍晚,賈環拜訪何大學士回來,在無憂堂中,召集諸位同學,商議辦報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