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天子自遵化的皇陵回到皇宮,隨即搬到西苑中調養身體、心情。

西苑。小雨淅瀝,湖麵浩渺。亭台樓榭點綴在山水中,與太液池交相輝映,景色壯麗。

雍治天子西苑臨湖的水榭中賞景。晉王、吳王陪侍在雍治天子身邊。

近日以來,諸事繁多。天子疲乏,情緒怠倦。國事盡付於何大學士。三月中,楊貴妃為天子生下一位皇子。前不久,賈貴妃亦是被太醫檢查出已有身孕。兩位正得寵的貴妃都有狀況,雍治天子略顯落寞。

晉王負責修繕西苑,時常在雍治天子麵前露臉。看起來,他在太子之位的爭奪中,已經處於領先地位。這時,含笑著侍立在一旁。

雍治天子負手在水榭邊看了一回風景,問道:“皇弟,聽楊妃說你家寧澄最近課業大有長進?”楊貴妃自是聽蜀王寧恪說的。

提起兒子,吳王有些眉飛色舞,笑道:“全賴皇兄的推薦。澄兒資質不差,卻性情頑劣,也就賈先生能管的住他。”

雍治天子啞然失笑。似乎,賈環走到一些地方,總能獲得一些人的賞識。比如:他的皇弟吳王。聽“賈先生”三個字就明白。倒是很有本事。但是……

雍治天子笑了笑,做個手勢,讓太監總管許彥送來西瓜、葡萄等水果,“過幾日是太後的聖壽……”說著,輕輕的歎口氣。神色很疲倦。

吳王連忙收斂了笑容,低下頭。太後正在病中。太上皇怎麽病死的,眾說紛紜。他心裏有數。聽說,太後的病情似乎是對天子弑父極度不滿有關。

天子也是人,恐怕心裏有壓力。父親、長子、母親,若在短短的數月內都死去,正常人都難以承受。偏偏後宮之中,能陪伴天子的兩位貴妃都不方便。

晉王主動獻策,躬身道:“父皇,是不是讓皇姑去陪陪皇祖母她老人家。好好的過一個壽誕。”

雍治天子點點頭,“嗯。”

……

……

“嘔……”抱琴帶著宮女拿走銀質的痰盂。元妃的妊娠反應有點激烈。

初夏的陽光落在花園中,令鳳藻宮中微微有些熾熱。賈元春倚坐在精美的軟榻上,穿著一身明黃色的長裙。花容月貌的大美人,此時很有些難受,拿手帕捂著紅潤的嘴唇。

宮女、太監們在元春身邊服侍著。鳳藻宮中所有的重心,此時都圍著賈元春身上。

賈元春正想著太醫的叮囑,和賈府裏傳來的關心、問候時,忽而見抱琴領著周貴妃、燕王進來。抱琴道:“元妃娘娘,周娘娘來看你。”

賈元春微微有些奇怪。她和周貴妃往日並無來往。便欲起來見禮。

“元妃快別起身,你身子重,坐,坐。”周貴妃一疊聲的攔著賈元春。在宮女們端來的椅子上坐下,陪著賈元春聊天。

周貴妃將近四十歲,鵝蛋臉兒,身姿偏豐滿,沉靜秀雅。保養得體,風韻猶存。可見她年輕時的風姿。外界盛傳她年老色衰,實在不大準確。她隻是失寵了。

周貴妃為天子生育過兩子一女。長子、長女早夭。隻剩下如今長大到13歲的燕王。周貴妃和賈元春聊起生育經,很快就和賈元春相處的很融洽。

快到午飯時,周貴妃欲言又止,想了想,起身道:“元妃,我托大,叫你一聲妹妹。姐姐今日有一件事厚顏相求,萬望妹妹成全。”說著,讓燕王跪下,道:“如今宮中、貴人們府中都在傳賈探花將吳王世子教的很好,課業大有長進。名師出高徒。我想讓淅兒拜在賈探花門下。望妹妹能夠成全。”

“快起來!這是幹什麽啊。”賈元春忙讓抱琴將燕王扶起來。心中有點想笑。她弟弟的名字,傳得皇宮中都知道。可見陳賦言那個奴才沒有騙她。

元春想歸想,將宮中的太監、侍女都打發出去,沉吟著問道:“姐姐為何不去求楊姐姐介紹名師呢?”皇子拜師,內涵沒有那麽簡單。周貴妃的意思是,想和她站在一條船上。可這是為什麽呢?當今天子,更寵楊貴妃。

周貴妃小聲的直言道:“妹妹若是生下皇子,當是皇後的不二人選。我如今年老色衰。隻望淅兒日後安享榮華富貴。”

楊貴妃雖然生下皇子。但,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她封貴妃,大臣們都強烈反對。遑論皇後。而且,楊貴妃在宮外沒有奧援。

相反,賈府何其之盛?舅老爺執掌九邊精兵。她若要選擇,當然是選擇投靠賈貴妃保她兒子的一世富貴。

元春笑了笑。皇後之位,她並沒有去想。宮中是個見不得人的去處。“姐姐,你先給陛下提一聲。陛下若是同意,我想我弟弟,他不會拒絕。”

賈環給天子打發去教授吳王世子,她自然知道緣由。不過,燕王本來就是小冷貓一隻。天子不會在意。奪嫡之爭,實際上是晉王和楚王兩位。

元妃這是同意了。周貴妃心中歡喜,臉上浮起笑容,鄭重的屈身行了一禮,感激的道:“妹妹的大恩大德,姐姐心裏記著,沒齒難忘。”

她一個失寵的貴妃,能有什麽籌碼打動正得寵的賈貴妃?今天不過是厚著臉皮來求人。而此時元春沒有拿捏她,答應下來,顯然並不圖她什麽。

這讓她心中對賈元春更多了幾分感激。元妃與別人,是有些不同。

賈元春笑一笑,她沒想到她無心插柳的一個許諾,會給她的命運帶來怎麽樣的轉機。

……

……

四月下旬。天色暗淡。雷雨陣陣。太後所居住的慈寧宮中,氣氛很有些壓抑。

雕鳳的床榻上,一名枯瘦的白發老婦人眼睛緊閉。身上蓋著深藍色的絲綢被。慈寧宮中,冷幽幽的。

雍治天子站在床榻邊,神情木然,久久的不語。晉王、楚王、永昌公主三人在半米開外,陪同的沉默著。

今天,已經是太後昏迷的第二天。若是還不醒來。恐怕……有不忍言之事。

四名太醫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額頭上都直冒著冷汗。點點汗珠滾落下來在慈寧宮的石板上。太醫們唯恐天子會突然命人砍了他們的腦袋。

許久之後,雍治天子長長的歎口氣,聲音疲倦,哀傷的道:“你們都走吧。朕想一個人陪陪母後。你們都去吧。”

太醫、晉王、楚王,包括如同影子般跟在天子身邊的太監總管許彥,都退出慈寧宮外。

陰暗的宮殿中,帷幕隔絕著視線、藥味。雍治天子坐在床榻邊,握著母親的手,仿佛自辯,又仿佛敘說,低聲道:“母後,朕不想殺他。可是,溥兒政變,他為什麽要出寧壽宮?廟號仁宗。他一人之仁,卻差點毀了祖宗的江山。親小人而遠賢臣,吏治敗壞,貪腐橫行。若非朕勵精圖治,如今的大周,哪有四海賓服?哪有如此的文治武功?母後,你真的不能怪孩兒。母後,孩兒知道你心裏有氣。可十四年前,我不殺二哥,我怎麽能坐得到這個位置上?死的是我。我不是讓小妹日日都來陪你說話了嗎?你為什麽不醒來?母後……”

……

……

天色漸漸的黑了。慈寧宮外的長廊處,暴雨順著屋簷傾斜而下,匯聚成流。晉王和楚王兄弟倆在走廊邊,笑的一團和氣,毫無營養的閑聊。

晉王年長,近日幫天子修繕了西苑,看著占了上風。但楚王走的是楊貴妃的路線。楊貴妃的“弱點”,楚王看的清楚。兩人心中各有所持。

永昌公主心不在焉,低頭絞著白嫩的手指。她今天穿著一件青柳般的長裙。身姿修長而婀娜。長裙勾勒著她曼妙的身段。兼有著少女的青春嬌美,又有著少婦的豐潤、成熟。

很有魅力的一個女人。

少頃,慈寧宮內再傳出聖諭,讓三人自行離開。

晉王陪著永昌公主向南走,從長遁門往宮外,準備從西華門經西苑出皇城。晉王二十五歲的年紀,容貌英俊,很風度的致歉道:“皇姑,我沒想到會是這樣,連累你了。”

他在天子麵前推薦永昌公主去哄太後。哪裏想到太後的病情會直接惡化?似乎,離死不遠。

永昌公主搖搖頭,心裏有事,低聲道:“這不怪你。是母後身體不佳。”

慈寧宮外,楚王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心中哂笑幾聲。他這位皇姑為什麽會是本朝最得寵的公主?因為,她是太後喜歡最小的女兒。天子要哄太後。

然而,若是太後死了呢?他父皇未必會遷就、縱容她在京城中到處養姘頭——丟皇家的臉。

楚王往東走,過隆宗門、景運門,準備從東華門出皇宮。道不同,不相為謀。

……

……

離開皇宮後,永昌公主和晉王在街道上分別,等馬車走了一回,吩咐禦者,悄然的去了順親王府。

順親王二月時請她吃酒,幫她分析過情況、局勢:太後年事已高,公主將來何去何從?而現在,局勢果然如同順親王所說。她的危機來了:她將要怎麽在天子心中立足?

她想問計於順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