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月色如水。靜謐、祥和的氣氛,籠罩著昔日的國公府中。隔壁的寧府亦然。

三月初,賈府舅老爺王子騰升任九省都檢點,執掌九邊精兵。權勢之盛,令人仰視。而賈府,作為四大家族的另一根支柱,自是穩如磐石。在這不斷的京城風雨中,令人心靜。

夜色中,望月居裏,明燭高照。寶釵穿著春末的白底繡花薄衫,肌膚瑩潤,如同牛奶般的白膩光滑。明麗的神女般。她帶著丫鬟們,等著賈環回來吃晚飯。

這時,外頭一個小丫鬟進來道:“奶奶,三爺打發人回來說,今晚在吳王府中有事。回不來。請奶奶先用飯。早點休息。”

“哦。我知道了。”寶釵美麗的杏眼中,疑惑一閃而過。吩咐丫鬟們擺飯。心裏想著:夫君是什麽事情耽擱了?

……

……

吳王府上,月光從雲層中灑落下來。賈環獨自一人站在庭院中。他正對著的地方是一個土磚壘成的小黑屋。裏頭關著吳王世子寧澄。

小屁孩正在裏頭大喊:“我要吃飯,我要餓死了。”

賈環麵無表情。

庭院內的回廊、屋舍中,人頭閃動。但無一人敢出聲。吳王殿下下了嚴令。

下午時,賈環喝令書童去叫吳王時,吳王並不在府中。隨後緊張的氛圍可以預見。世子書房裏爆發出那麽大的動靜,誰會故意裝著不知道?

消息,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如同暴風般傳遍了吳王府:吳王世子拿火藥炸教書的賈先生,並且在茶水中下了瀉藥。吳王府裏的眾人在同情賈先生倒黴的同時,紛紛“勸”賈環放人。

計有:吳王妃的貼身大丫鬟、陪房媳婦、內管事娘子、郡主寧瀟的侍女、秋長史、典簿、護衛頭目、蜀王寧恪等人。

天地君親師。師道尊嚴,不容冒犯。但,吳王府的眾人自是偏向世子。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每個人自覺都有的立場。

賈環當然不可能放人!

半個時辰後,吳王自皇宮中回府,了解情況後,向賈環賠禮道歉,並按照賈環的要求,懲處兒子寧澄:關小黑屋。

以吳王府的人力、物力,即便沒有小黑屋,但很快就按照賈環的要求做出來。畢竟,禁閉對象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而不是高端武力人士。

時間在世子寧澄被關押,一種噤若寒蟬的氣氛中,緩緩的流走。

……

……

寧恪神情有點訕訕的回到後院的一處小廳中。畢竟,寧澄“報複”賈環的道具是他一手操作的。“瀟妹,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搞成這樣。”賈環的性格,很硬!

正常情況下,誰敢在吳王府裏扣住世子不放?直到吳王賠禮時,態度還很強硬?偏偏,吳王還同意了賈環的要求。嚴懲寧澄。這又是怪事。

幽雅的小廳中,寧瀟穿著一襲白色牡丹煙羅長裙,在名貴的金絲楠木茶幾邊沉思,這時,明眸微動,道:“九哥,這不怪你。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製造這起惡作劇時,她是知情的。

這時,不遠處,弟弟的哀嚎還在傳來。寧瀟想了想,歎口氣,這名賈先生,顯然超出了他們的認知。吩咐身邊的侍女,“紫兒,你去給世子送些酒菜。”

庭院之中,賈環神遊物外。這時,身後傳來輕微的喧嘩。賈環回頭,看到一名高挑、漂亮的黃衫侍女端著酒菜過來,正被王府的侍衛攔著、勸說。

紫兒嬌斥道:“餓壞了世子,這責任你擔的起碼?讓開!”說著,強闖過來。吳王府裏的侍衛,自是都認得郡主身邊的侍女,誰敢對她動粗?王妃信佛,郡主在府內,能當半個家的。

賈環轉身,冷淡的道:“拿回去。餓不死人。”

紫兒冷笑一聲,怒聲喝道:“你說餓不死就餓不死啊?快點讓開。這裏是吳王府,不是榮國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賈環冷漠的看了此女一眼,一字字的道:“我同樣沒吃晚飯。我餓不死,他在裏麵,自然也死不了。”

說著,看向走廊中的吳王府侍衛,“怎麽?你們吳王府,吳王說話不算數?”

這個帽子,誰敢帶?走廊中的護衛,連忙上前來,為難的道:“紫兒姑娘……你看。”

紫兒將手中托盤的酒菜往庭院中一丟,怒氣衝衝的走了。離開前,還威脅賈環,“你給我等著。有你好看的!你一個小小的翰林,敢在吳王府拿大。”

賈環眼神漠然,轉身,繼續守在小黑屋外。他今天不把這小屁孩整出心理陰影來,他名字倒著寫。

……

……

已是夜間八點許。吳王在外書房中處理完瑣事,叫來秋長史,問道:“賈先生還沒走?”

秋長史苦笑,道:“沒有。王妃說送酒菜給他吃。他都拒絕了。他說,他餓不死,世子同樣就餓不死,請王爺和王妃放心。”

“唉……”

吳王長歎一口氣。賈環話說的“客氣”。他依舊能從中感受到一種叫做“意誌”的東西,堅若山石。看樣子,心裏的氣還沒消。也是,誰給學生這樣做弄,麵前爆一個煙花、炮仗,狼狽不堪,都會震怒。況且,之前賈環已經原諒澄兒在茶水裏下瀉藥的事。

吳王道:“蜀王還沒有走?”

秋長史點點頭。

“混賬東西!”吳王低聲罵道。手指關節用力的握著微微發白。製怒。要不是看在楊貴妃的份上,蜀王根本進不了他府裏的門。“瀟兒知道吧?”

秋長史猶豫了下,再次點頭,“郡主知道。”

吳王半晌沒說話。有些事情,他很頭疼。

這時,外頭一名仆人來稟報,“王爺,王妃請你用膳。”吳王將秋長史打發走,回到內府中。富麗堂皇的正室中,吳王妃迎著吳王,夫妻倆說了一會話。

吳王妃憂傷的道:“王爺,澄兒從小到大,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那賈環不過是一個翰林,有必要這樣縱容、遷就他嗎?我知道王爺想要交好他。可我們府上,如今已是頂點,還有什麽前進的餘地?不交好他也罷,趕緊把澄兒放出來罷!”

慈母多敗兒!

吳王苦笑著安撫著自己的妻子幾句,說出他的苦衷,“夫人,我何嚐想要這樣處罰澄兒?今天固然是澄兒不對,可傳出去,我的臉麵往哪裏擱?但是,我要不讓賈環把這口氣出了,我這吳王府,怕是沒安生日子過。”

吳王妃莫名的看著丈夫。

吳王道:“廢太子之事,可以說是完全起源自賈環。沒有甄家販運私鹽之事敗露,絕不會牽扯到廢太子。現在想來,細思極恐。廢太子說他:陰柔詭譎、心機深沉。何朔卻說他:權謀機變,才華橫溢。以賈環的能力,他若是要處心積慮的報複我。夫人覺得我躲的過去嗎?別忘了,賈貴妃在宮中正得寵。”

吳王妃有點目瞪口呆。

她沒想到丈夫對賈環的忌憚如此之深。也沒有想到她眼中一個小小的翰林,竟然是這樣令人心悸的硬角色。

吳王歎口氣。有些事情,後宅的夫人們不懂。看同一件事,如同水中看花,霧裏看月。隻有,他這樣身在權力場的人,才明白賈環的恐怖之處。

“那……”

吳王今天已經不知道歎了幾回氣,道:“隨他去吧。出不了大事。”

……

……

東方欲曉。雄雞高歌。天邊漸白。

寧澄在小黑屋內的心理路程,無人得知。要不是小黑屋的賈環還好好的,吳王府的下人們隻怕都懷疑小黑屋中的世子已經出了大問題。

吳王府內宅中的一處偏廳,寧恪一早起來,前來找寧瀟。精美的小廳中,寧瀟還是昨天的那身白裙,神情有些萎靡,不複鮮花般嬌豔欲滴的美麗。

她昨晚一夜沒睡。

寧恪驚訝的道:“瀟妹,你昨晚沒休息?你快去睡一會。”

寧瀟搖搖頭,扶著丫鬟紫兒站起來,道:“九哥,我們都錯看了這位賈翰林。真是個狠人。”一夜沒睡的滋味,九哥熬不住。她嚐試了,很痛苦。

但這份痛苦,亦發的讓她感受到賈環的意誌之堅韌。是真狠。對自己也狠。她還吃飯喝水了,都這麽難熬。賈環自昨天下午就沒吃沒喝。就在庭院裏頂著。

惹不起。

寧恪想一想,歎口氣。心裏,不得不說一個“服”字。這種狠人,少惹為妙。

……

……

吳王府上下還要去宮中祭拜太上皇、老太妃。吳王世子寧澄被放出來,整個人都是懵逼的狀態。

關小黑屋,嚐試過的人都知道。隔絕了人的視覺、聽覺,完全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那種滋味,再配著饑餓、口渴,絕不好受。絕對酸爽。

寧澄看到賈環還在庭院裏站著,哭道:“賈先生,我錯了。你饒了我吧。”

他又不傻。昨天該反抗也反抗,該叫囂也叫囂了。但是他還是個關了小黑屋。想要避免再被關,隻能求得賈環的原諒。

賈環笑了笑,很疲倦,聲音聽起來很溫和,“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先去宮中守製吧。下午回來,為師繼續陪著你關小黑屋。”

寧澄目瞪口呆的看著賈環。那笑容,很惡魔。他心裏一句粗口,想罵,到喉嚨邊,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