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的話是說的比較重的。賈母和王夫人兩人臉色都是微變。下獄砍頭!

但,賈赦嘲笑的看著賈環,垂下眼皮子,吹了一口茶碗中的茶葉,慢悠悠的道:“環哥兒,你嚇唬誰呢?”

他不是後宅的婦人。

販賣鐵器到草原上確實是死罪。朝廷明文規定的。但那得看什麽人販賣。沒有背景的商人販賣,肯定是這個結果。而他參與售賣鐵器,能有多大的事?

賈府百年世族,公侯之家,現在還有貴妃在宮中,不過是罰銀子的事。再嚴重些,頂了天,奪爵。難道還能真殺他的頭?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嗬(傻)嗬(逼)!”

賈環似笑非笑的看了賈赦一眼。看來賈赦是不懂天朝的“黑話”。勿謂言之不預,是要見血的。賈赦又哪裏知道他的想法?

他轉身麵向賈母,躬身一禮,道:“還請老太太阻止大伯作死。現在京中的政治氣候極其的詭異,若是府裏因為大伯而被動,甄家的現在,就是我賈府的將來。”

甄家現在是個什麽樣的情況,賈母是知道的,賈母頓了頓拐杖,問賈環,“環哥兒,情況真有這麽嚴重?”

賈環點頭,肯定的道:“是的,老太太。”

賈赦想什麽,他怎麽可能猜不到?他隻想給四個字作為評價:利欲熏心。現在京城中是什麽情況?天子連屠刀都舉起來了!但凡隻要有點政治敏感度的官員,誰會以為,這把刀隻殺太子?

太天真!

屆時,誰是太子的同黨,誰不是,到底誰說了算?君不見,明太祖的胡惟庸案,殺了多少人?3萬餘人!而且,在這樣嚴峻、緊張的形勢下,任何一點小事都有可能被無限放大,還真以為按照常理來處理?

幼稚!

賈母對賈環不喜歡歸不喜歡,但對賈環的話還是很信的,這是賈環的金字招牌。坐在塌椅上,轉過身問賈赦,厲聲的道:“你都聽到了?趕緊把那什麽鐵器買賣停止了。你不想活,我老太婆還想多活幾年呢。”

賈赦對賈環拿賈母來壓他的很不屑,從座椅上站起來,辯解道:“母親,環哥兒不過誇大其詞罷了。不過,母親既然說了,我打發人去平安州停止便罷了。”

賈赦沒有硬頂賈母。實在是因為鴛鴦的事情,得罪賈母得罪的恨了。他不想找罵。

母親罵兒子,他難道還能還口不成?

索性先假意答應下來,日後有事,再把責任推脫給門客就是了。

賈母和王夫人兩人都不傻,精明著。一聽就知道賈赦口是心非。王夫人麵無表情的喝著茶。琢磨著賈環話裏透漏出來的信息。她還以為賈環今天是為鴛鴦而來。倒不想是為他大伯生意上的事。

賈母眼睛盯著賈赦,腰微微彎著,嚴厲的質問道:“果真?”她不大信她這個大兒子的鬼話。

賈赦低下頭,道:“是真的。兒子馬上去辦。”

賈母冷哼一聲,告誡道:“若不是真的,我就要打你一頓棍子。你記著。你去罷。”

賈赦告辭離開。剛出院子門,回頭看了一眼,譏諷道:“可笑!”搖搖頭,帶著丫鬟離開。他母親年紀快八十了,還真能抽他嗎?平安州那邊,貿易一次,那可是幾千兩銀子。

正是因為前些時候門客帶書信回來,說交易成功,給他賺了三千兩銀子,他才動了納妾的心思。挑來挑去,選中了鴛鴦。鬧出一場風波。

……

……

賈赦出去後,賈環也不久留,離開前還皺著眉頭對賈母強調道:“老太太,大伯要是不聽勸告,麻煩的很。”說完,一臉鬱悶的離開。看起來,他一個晚輩,想要約束大伯,很困難。

賈母和王夫人兩人是賈府內眷的頭麵人物,與京中各世家內眷的往來,都是她們出麵招呼。比如老太妃、南安太妃、錦鄉侯夫人等。兩人的消息並不閉塞。

賈環一說京中形勢緊張,兩人就知道怎麽回事:太子正在被幽禁,天子派人徹查。份量最重的一個欽差,便是賈府的舅老爺,王子騰。京中都在傳,要廢太子。

等賈赦、賈環出去後,屋中清靜下來。賈母倚在軟榻上,問王夫人,“太太覺得呢?”

“老太太,環哥兒怎麽管得了他大伯?”王夫人建議道:“這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老太太不若讓環哥兒代表你,約束他大伯。”

王夫人相信,以賈環的手段,他就算隻拿到賈母的名頭,一杆大旗,要管束賈赦,有的是辦法。保管能整的賈赦欲仙欲死。

王夫人是在給賈赦下眼藥。賈府大房和二房長久以來的矛盾不是什麽秘密。而當前,賈赦和賈環的關係已經惡化到極點。她這是來一個“借刀殺人”。借賈環來“幹掉”賈赦。

賈母哪裏會不知道賈赦和賈環的矛盾?想了想,道:“嗯,我再想想。”

從個人的感情上,她對賈赦、賈環都不喜歡。不過,剛發生賈赦要挾、算計她身邊的大丫鬟鴛鴦的事,她更不喜歡賈赦。看賈環反倒順眼一些。

但是,從理智、血緣上來說,她和賈赦更親近。賈赦可是她兒子。罵他,他都聽著的。所以,真要讓賈環打著她的旗號去整賈赦,她下不了這個決定。

王夫人還要再說,王熙鳳、李紈、寶釵等人一起進來。話題便岔開了。

……

……

賈環步出花廳外,秋風微拂,皺著眉頭就舒展開,神情沉靜。順著甬道往外走。

賈赦難道還真以為,他會認為賈母能夠約束他?這不過是一個形式而已。

認認真真走形式。現在形式走完了。接下來,就是在合適的時間點,幹掉賈赦,徹底的剪除賈府最後、最大的一個隱患。

此人,死不足惜!

幹掉賈赦,最大的障礙其實在賈母。但是,若是賈赦被朝廷砍頭、或者流放,或者賜死,那便不關他的事了。該提醒的,該說的話,他剛才都說了。

賈赦執意不聽,蓄意作死。那怪得了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賈環眼中的厲色,一閃而過。

“三爺,這裏!”晴雯等候在院落外,一身暗紅色的長裙,靈巧嫵媚,笑著衝賈環一揮手,帶著賈環往旁邊的園林裏走去。

賈環剛來的路上給晴雯交代了,他要找鴛鴦說幾句話。讓晴雯提前給鴛鴦說一聲。他這段時間事務繁忙,沒事不會到賈母這邊來。京城裏都快沸騰成一鍋亂粥,他哪裏有時間關注府裏的小事?

轉過一處假山,穿過回廊,就見鴛鴦等在賈母上房的後門處的一處暖閣裏,一身水藍的外衫,身姿高挑,蜂腰俏臀。水蔥兒般的女孩,有一些罕見的柔弱感。

鴛鴦見賈環進來,連忙收拾情緒,屈身行禮,謝道:“謝三爺今天為我說話。”

賈環執掌賈府。他的話,具備著給事情定性的資格。金釧兒,就是因為賈環的話,免去了“勾引爺們”的壞名聲,如今在賈寶玉屋裏。如果說,賈母死後,誰還能護住她,隻有賈環。

賈環啞然失笑。都不知道晴雯怎麽給鴛鴦說的,想來是誇他的話,不過,他今天真不是為鴛鴦出頭而來的。當然,結果,殊途同歸。賈赦死在賈母前麵,誰還能逼死鴛鴦?

“鴛鴦姐姐快請起來。我今天不是為你的事和大老爺質對的。”賈環雙手虛扶,自嘲的道:“我近來都快要成俠士了。不過,鴛鴦姐姐是我的朋友,路見不平,自是要拔刀相助。大老爺的威脅,你別放在心上。什麽尋死,什麽當姑子去啊,這都不要想。記著,你是這府裏的人,我不批準,這些事,你幹不成!”

千古艱難唯一死。賈環話說的比較輕鬆。並不透徹。相信,鴛鴦在有活路的情況下,不會去尋死。等日後賈赦死了,她自然就明白過來。

晴雯咯咯嬌笑,嫣然如花。三爺這話說的!鴛鴦姐姐去當尼姑難道還要報備不成?

鴛鴦愣了一下,她沒想到賈環竟然不是為她的事而來的。似乎,她的,某些想法,有些想過頭了。同時,又給賈環說的莞爾一笑。心中感激難言。

環三爺這一句“朋友”的評價,近乎是給她上了一道護身符。即便她沒福分,死在老太太後頭,誰敢為難她?

其實,她和三爺的關係,要說有多親近,那還真未必。這個朋友,隻比普通朋友親近一些罷。交情沒到那份上。所以,越發顯得三爺此時肯出麵保護她的難得、可貴之處。

鴛鴦再次行禮,感激的道:“謝三爺。”聲音有些哽咽,低頭時,眼淚滾落下來。這些天,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在頃刻間挪開了。其實,她是真下定決心,若不然,就尋死。

賈環笑著點點頭,開解道:“鴛鴦姐姐凡事往好的地方想,多為自己想一想。沒事多去園子裏逛逛,與襲人、金釧兒說說話。”鴛鴦,關係最好的是襲人、平兒、金釧兒幾人。

他心裏很有些感慨。有時候,真的得說,人命不值錢。像鴛鴦這樣的家養的奴仆。生死操縱於主子之手。若要反抗,隻能是用生命來反抗了。很悲壯。

如今他執掌賈府內外,終究是要邪不勝正!

讓賈赦之流,去死吧!

……

……

九月二十五日,賈環在府中,“處理”賈赦的事情時,王子騰自府中出發,直抵江米巷的五軍都督府。

到公房裏,值班的小吏過來倒茶。王子騰吩咐道:“去請都督府的大人們過來。我有要事相商。”

五軍都督府管理著全國的軍隊。王子騰受命為欽差,會同五軍都督府,兵部清查上十二衛和殿前侍衛司中與太子的關聯。他的辦公地點,便是設在五軍都督府中。

片刻後,右都督魏其候、都督同知襄陽侯、都督僉事石光珠過來。左都督牛繼宗等人此時率部在西域作戰。再等片刻,兵部尚書高國對、兵部孟侍郎一起過來。

見人都到齊,王子騰宣布他的決定,“在下奉聖命清查上十二衛和殿前侍衛司,是否有人與太子勾結,拿了太子的銀子。而今,過去十幾日,初步查明,有數十名將校涉案,情況極其的嚴重。在下將稟明天子,剩餘的六營京營,也要查一查。諸位以為如何?”

王子騰的話音剛落,襄陽侯就急道:“不可。”

王安世,這是要把事情往大了搞,擴大化啊!他堅決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