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花廳之中,賈寶玉給捆在板凳上,給賈政的小廝打的哭天搶地,叫道:“姐姐”,再給小廝打一板子,又叫道:“妹妹”。

賈政聽著寶玉“姐姐妹妹”的鬼叫,更氣幾分,一腳將小廝踢開,親自動手,拿大板子,狠命的在寶玉身上蓋了幾十下,打的寶玉奄奄一息。

寶玉挨打,動靜很大。候在賈政外書房裏的清客們都得知消息,看著勢頭不對,派人飛報賈母、王夫人。

寶玉剛剛在東跨院王夫人麵前給叫出去的。王夫人固然是因為給賈環擠兌的心裏極其的不舒服,但惦記著寶玉,早早的派丫鬟候在垂花門邊。一聽消息,連忙往外頭趕,也不管有人沒人,往花廳裏去。賈府的一幹小廝、門客,避之不及。

賈政動手的太快,要是如同紅樓原書中那樣磨磨唧唧的,或者,將寶玉綁到書房裏去打,估計半路上就要給王夫人劫胡。而此時,王夫人進來,寶玉已經給打的奄奄一息,麵白氣弱。

王夫人連忙勸賈政,賈政不聽。王夫人抱著賈政大哭,懇求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隻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

不管王夫人多麽厲害的人,要勸賈政,隻能迂回。夫為妻綱。

賈政憤怒之中,下了死手,給王夫人一說,不覺長歎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

他確實隻剩下這一個嫡子。恨鐵不成鋼啊!

王夫人再去看寶玉,抱著他,底下穿著一條綠紗小衣皆是血漬。臀、背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不覺失聲大哭起來,“苦命的兒啊!”

這時,王熙鳳、李宮裁、迎春、探春、惜春在府內得到消息,都趕到花廳這邊來。

隻要寶玉挨打,王夫人就一定會哭死去的長子賈珠,這張牌,屢試不爽。

而李紈一聽亡夫的名字,也是淚流滿麵:鏡裏恩情,更那堪夢裏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

片刻之後,賈母到來,顫巍巍的罵賈政,“先打死我,再打死他,豈不幹淨了!”

但凡隻要是賈母罵,賈政這個孝子就是跪在地上認錯。趙姨娘當初想學賈母,無奈賈環不賣帳。當然,趙姨娘演技也不大過關。

鬧了好一通,鳳姐讓人拿藤屜子春凳將寶玉抬回怡紅院。因寶玉挨打是賈府的家事,薛姨媽、寶釵、香菱,史湘雲,黛玉都在怡紅院這裏等著。

眾人圍著拔步**的寶玉。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

王夫人坐在床榻邊上,哭道:“本來好好的。怎麽叫出去就打成這樣?我的兒啊。”

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配合的接話道:“太太,老爺先是叫三爺出去商量事……”

這一句說的不盡不實。王夫人再接一句,不滿的發泄道:“他如今越發的長進,又是探花,又是翰林,連我這母親都不放在眼裏了。”

賈母一聽,就算知道王夫人在架秧子,心裏的火還是上來,怒聲道:“去把環哥兒叫進來。”

鴛鴦領了話,轉身就出了怡紅院,往櫳翠庵、凹晶館、達摩庵等處繞過去,橫穿大觀園正殿,往望月居去找賈環。

怡紅院中,氣氛此時就有點微妙了。很明顯,老太太正在氣頭上。李紈、迎春、探春、惜春、寶釵、史湘雲、黛玉幾人都沉默著。連一直在賣乖的王熙鳳都不敢在這個話題上多嘴。

……

……

寶玉在花廳中挨打,賈環並沒有圍觀。圍觀太Low了。徑直回了望月居。

清幽的屋舍中,夏日綿綿。晴雯、彩霞和兩個小丫鬟在打骨牌,如意在屋裏打瞌睡。

賈環就是一笑。作為麻將的前身,骨牌的愛好者眾多啊。“你們玩你們的。”

晴雯正輸的急了眼,見賈環進來,她也不起身,叫了聲“三爺”,就催促著小丫鬟出牌。

彩霞讓一個小丫鬟替她,跟著賈環進來。十七歲的少女,容貌標致。身姿豐盈,皮膚白皙。笑著抿一抿嘴,親近的道:“三爺,我給你倒茶吃。”

賈環禁不住莞爾一笑,“嗯。”他當然知道什麽事。彩霞心裏感激他為金釧兒出頭呢。現在事情定下來了,但他沒有必要讓彩霞專門去通知金釧兒一聲。等著即可。

賈環讓彩霞陪著她說了一會兒,到書房裏推敲清理賈府中別人家暗線的事情。

片刻後,鴛鴦焦急的過來,道:“三爺,老太太讓你過去。”

賈環無語的搖頭,大臉寶被慣成這副德性,賈母、王夫人都脫不了幹係。慈母多敗兒啊。

帶著彩霞,跟著鴛鴦出了望月居。鴛鴦見賈環一路沉默不語,歎口氣,道:“三爺,你打算等會怎麽和老太太說呢?據說是你在老爺麵前上了火。太太說你最近連她都不放在眼裏。”

鴛鴦是真心發愁。她並不希望看到老太太和賈環起衝突。老太太是愛孫心切,但她理智著,如果和環三爺交惡,結果不會太好。人心向背啊!

賈環哂笑一聲,道:“鴛鴦姐姐,我不過是據實了說話而已。金釧兒的事,你心裏不明白怎麽回事?我聽說你和金釧兒自小一塊兒長大的。你站那邊?”

鴛鴦嘴角抽了一下,臉上青一塊,白一塊。時隔多年,再一次領教到賈環的嘴炮功力,又仿佛回到雍治八年時:讀書人的事,你懂幾個問題?

她,當然是要站在金釧兒一邊。這麽十幾年的情分,她難道站在寶玉一邊不成?那麽,寶二爺挨打,不應該?她心底的答案是什麽,不言自明。

快到怡紅院時,鴛鴦歎口氣,她還是有公心的,提醒道:“三爺,老太太正在氣頭上,你別頂撞她。事後再解釋就容易了。”

賈環笑而不語。

怡紅院外是粉牆,綠柳環繞,四麵抄手遊廊,與院中的甬路相銜接。共計五間房子。正中一塊“怡紅快綠”的匾額。正值夏季,院落中,綠樹成蔭,山石點綴,花團錦簇。

此刻,賈府的內眷都在寶玉這兒,院子裏到處是丫鬟、婆子、媳婦。見賈環過來,紛紛見禮。三爺如今執掌內外,誰敢怠慢?

賈環點點頭,雲淡風輕的進了裏屋。相比於鴛鴦、彩霞的緊張,賈環很放鬆。他這是第一次到怡紅院來,看著匾額,倒是想起一件事來:聽說,青樓很喜歡用“怡紅院”做名字。大臉寶的住處與青樓同名,哈,想著也挺搞笑的。

怡紅院內,富麗堂皇,又因為有玻璃鏡子,剔透玲瓏。賈環進到裏間裏,氣氛正凝固著。

賈母坐在拔步床頭邊的塌椅上,寶玉趴在拔步**。王夫人坐在床正中。薛姨媽、王熙鳳、李紈等人環繞著。寶釵和黛玉兩人同時給了賈環一個“小心”的眼神。

賈環心中微微一笑,美人情重,臉色平靜的上前,行禮道:“孫兒見過祖母、母親。”

賈母滿頭銀發,微胖的老婦人,一身暗紅色的褂子,憤怒的頓著拐杖,道:“環哥兒,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祖母嗎?府裏內外的事給你管著。你寶二哥給老爺打,你都不派人通知我一聲?自己回屋子裏快活。你有什麽事要在老爺麵前說寶玉的壞話?”

內間裏的壓力,再緊了三分。這可不同於以往。以前都是老太太訓斥環哥兒。而現在,若是兩人鬧翻,可以確定,賈府內宅,再無寧日。每個人都會波及。

賈環從容的道:“請諸位姐姐、妹妹回避一二,我接下來的話,不大適和你們閨閣女兒聽。”

賈母冷哼一聲。她倒不是想要和賈環講道理,而是連著罵了賈環幾句,有點累了,她七十多歲的人,快八十歲了。先去外麵訓斥賈政,再來訓賈環,精力跟不上。

李紈就帶著賈府三豔、寶釵、黛玉、史湘雲先避到旁邊的屋子裏。

賈環才道:“祖母要問問寶二哥做了什麽事,所以引的老爺打他。忠順親王府上有一個琪官,男的,唱小旦,在梨園這一行中,極其有名。順親王剛剛派了霍長史找老爺要人,因滿京城的人都說琪官和寶二哥交好。要老爺下令,讓寶二哥交人。霍長史說: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入索取。這話祖母聽的懂是什麽意思吧?”

賈母怒喝道:“他敢!要他試試看!”堂堂榮國府,傳承百年的世族,若是給順親王的長史帶人破門而入。她有什麽臉麵在死後見賈家的祖宗?

賈環笑一笑,沒說話。賈老太,你確定你搞得定?別說打賈貴妃這張牌。貴妃壓不住親王。

這個道理,放在後世裏講,是這樣的:官二代+富二代釣戲子,這沒什麽錯。但是呢,你釣到惹不起的人的身上,家裏還想著護住你嗎?不抽你抽誰?

滿屋子的人都是震驚。王夫人也不哭了,微微愣住。賈府內眷們都是心中一凜。她們在富貴之鄉待的久了,突然發現有人敢這樣威脅賈家。震撼還是很大的。

賈環見賈母氣勢消了一些,再道:“我還要說一件事,寶二哥如今年紀漸漸大了,卻也喜好男風。這種事很容易得病。萬一得了病,沒有藥治。寶二哥要是無後,祖母有什麽看法?”

賈母能有什麽看法?要是寶玉絕後。她疼寶玉一場,還有什麽意義?

王夫人看著閉著眼睛裝死的寶玉,心裏下定決心:一定要他改了這個毛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賈母沉吟著。

她忽而想起一件事來。賈府的成年男子,竟然還沒有一個有兒子。賈璉和王熙鳳隻有一個女兒。賈蓉以無子為由休秦可卿,也沒子嗣。賈薔是同樣的。一種緊迫感,油然升上心頭。

賈環拱拱手,告辭道:“順親王府在我們府裏埋了眼線,寶二哥腰裏係著什麽顏色的汗巾子,霍長史都知道。我要去清查這件事。”說完,就這麽帶著彩霞走了。

鴛鴦一陣無語,這樣也行,我的三爺。

賈環這個舉動,可以說,是相當跋扈的。就這麽輕飄飄的說了一句,不等賈母同意,就走了。還說:沒事別來煩我。——雖然他確實是要表達他對賈府內眷們的不滿。

很囂張。

但是,你們還當是以前嗎?

男子,之所以,地位高,能頂門立戶。因為,他們是要應付外麵的各種風險、問題、惡意。你們這些女人搞得定?搞得定,現在就可以發飆,扣賈環的帽子,搞臭他,踩翻他。搞不定,就老實點、安靜點。

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別覺得什麽孝道、禮教啊,這種“宅鬥”大殺器,無往而不利。這都是有前提的。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府裏,沒有男子頂著,你們試試。

教坊司裏的官太太,很受歡迎的罷!

……

……

賈環就這麽走了。滿屋子裏半天沒人說話。

王夫人唾麵自幹,她挑起這場“宅鬥”,但是,現在呢?賈環不滿了,她們還得受著。歎口氣,打破僵局,摩挲著寶玉的臉,道:“我的兒,你都聽到了。要改掉啊。”

賈母長長的歎口氣,問王熙鳳,“鳳姐兒,你和璉哥兒是怎麽回事?”要抓緊啊。

王熙鳳給問的臉都紅了。她作為賈璉的正妻,而賈璉到現在還沒有兒子。一方麵是她管著賈璉,不讓他納小妾。平兒跟著鳳姐,當時一共是四個通房丫鬟,現在就剩她一個了。其餘的,結局可以自己腦補。參見紅樓原書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劍殺人。

另一方麵,她確實知道她家裏的那位爺,也有弄身邊清秀小廝的劣跡。別真是環兄弟說的那個原因吧。

賈母隻問了一句,到沒有為難鳳姐的意思,叮囑了一會,起身回了住處。至於,追究賈環的責任的問題就不要提了,她還得想著怎麽安撫賈環才是正經的。

怡紅院裏的眾人逐漸的散去。寶玉趴在**,失落的看著姐姐、妹妹們一個個的和他告辭離開,“誒,寶姐姐、林妹妹、雲妹妹……”

別看賈環讓李紈將寶釵、黛玉、湘雲、探春等人都帶出去,但是這樣的變故:老太太氣勢洶洶的要找賈環的麻煩,結果是賈環摔臉色走人,還不追究,誰都知道有問題。

一打聽,賈環說了什麽話,寶玉因為什麽挨打,她們自是都明白的。

……

……

梨香院中,薛姨媽和寶釵準備吃晚飯,夜色籠罩下來。氣氛,有著莫名的輕鬆。

薛姨媽感歎道:“噯喲,環哥兒如今是……嘖嘖。”是怎麽樣,薛姨媽沒有直接說出口。今天這事,實在是直觀的體現。薛姨媽又道:“我的兒,你嫁給他,真是好姻緣!”

這話把寶釵說的滿臉通紅。

婚事,定於六月二十八日,離現在,還有一個月十一天。她將可以不用再避諱和他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