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剛回到望月居,就給賈政派長隨叫到榮禧堂,等在望月居後院裏的小鵲急得跳腳:馬道婆今天又來了,給了東西給姨奶奶。姨奶奶要做的事情若是給發現,就是個死。

同一時間,榮國府前院西邊的一處院落裏,臨時充作賈府整風運動領導小組駐地的房間中,幾張條桌、書案擺著。屋中到處擺放著記錄的表格,資料、信息。

族學出身的七名青年們忙碌著,充作書吏。當初數十人的培訓班畢業生,經曆了鬆花蛋的商業案例,經曆了在賈府各處產業的實習,經曆了賴大等人的打壓,現在挑選出這7名尤其出色的青年。他們足以勝任整風運動的文案工作。

賈薔一身淺藍色的長衫,頭戴唐巾,讀書人裝束,越發顯得風流俊俏。此時,身為整風運動決策人員的一員,他在房間的空地處來回踱著步子,心中充滿了不安的情緒。

他已經得到消息,環叔剛才給叫到榮禧堂中去議事。

最近,下麵舉報來的信息已經越來越多的涉及到管家層麵:關於張才、單大良在修建大觀園中貪汙的線索非常多。預計是大老爺要發難了。因為,修建大觀園中貪汙最多的,闔府上下都知道,是大老爺賈赦。

而一旦環叔沒有抵抗的住大老爺的壓力,那麽,這場轟轟烈烈、引人矚目的整風運動就會失敗。他近日外出吃酒,外頭的人都聽說過,據說是因為環叔那篇演講稿傳遍了整個京城。

他又怎麽會願意整風失敗呢?

賈薔焦躁的走出房間,將自己的小廝叫過來,吩咐道:“你去榮禧堂外候著,有消息趕緊回來通知我。”

……

……

榮禧堂是賈府正中的五間開正房。賈環到的時候,外麵的廊柱、庭院候著賈赦、賈政、賈璉、賈蓉幾人的小廝外加單大良幾個管家。暮色之中,十幾人安靜的站在外頭。

見賈環過來,一眾管家、小廝都是笑著打個招呼,“給三爺問好。”

賈環點點頭,穿過“書賜榮國公賈源”的門匾,步入榮禧堂中。

榮禧堂是賈府日常重大議事和政治性社交的場所。軒昂壯麗。正麵大紫檀雕螭案上,放置著一座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上麵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

此時,賈政、賈赦、賈蓉、賈璉已經在座。明亮的蠟燭,點了兩排,將榮禧堂內照的燈火通明。

賈赦斜了賈環一眼,鼻孔裏冷哼一聲,拿著茶杯緩緩的喝茶。

賈環沒理會賈赦表現出來的敵視態度,拱手向賈政行禮,“兒子見過父親。”事實上,他去年年底回賈府,就已經和賈赦撕破臉了。他執掌賈府內外權力最大的障礙,就是賈赦。

賈政微微點頭,不鹹不淡的道:“環哥兒來了。”他對賈環有點意見。府裏搞這麽大的聲勢,天天你舉報我,我舉報你,搞的烏七八糟。不被他所喜。他喜歡清靜。

而且,他在通政司裏,聽到同僚們談論這件事。在世交的親朋故舊來往時,亦常被人提起賈環的那篇演講文稿,詢問他府上怎麽回事。物議沸騰,令他臉上無光。哪裏有苛待下人的道理?他們賈府可是有樂善好施,寬待下人的名聲。

再一個,他去年年底就和大哥、兒子說了,不準相互查賬。而現在,他的庶子借機在查大觀園的帳。他大哥都鬧到他麵前來,這讓他心中不大痛快。

賈蓉和賈璉都站起來,道:“環叔,環兄弟。”

賈璉雖然心中很不滿賈環不尊重他這個兄長,又因為賈環卷入會試舞弊時疏遠賈環,關係出現裂痕,但是,這次整風運動,賈環給了他一個位置,將他與賈蓉(族長)並舉,推在榮國府繼承人的位置上,這讓他心中服氣了些。

賈環點點頭,坐下來。小廝進來到了茶,退下去。

賈政便開口問道:“環哥兒,最近府裏怎麽回事?我不是讓你在查賈芹的事嗎?怎麽演變成這樣?搞得沸沸揚揚。京城盡知。”

賈赦在一旁譏笑道:“還能怎麽回事?仕途不如意,在翰林院裏閑的慌,到府裏來折騰。搞‘順我者,逆我者亡’這一套。很威風嘛!眼睛裏還有沒有我們這些長輩?”

怨氣很大。

賈環還是不理賈赦。賈赦其實說的不全對。黨同伐異,是他在執掌賈府內外權力中,必須要做的事情。他還搞了一個套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開展整風運動的原因,自是因為賈府已經到不整不行的階段了。整個府裏的人、事都在空耗、空轉,造成極大的浪費。最終就是賈府入不敷出,隻剩一個空殼子。

紅樓原書第七十二回,賈璉找鴛鴦借錢:這兩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幾千兩銀子都使了。幾處房租地稅通在九月才得,這會子竟接不上。明兒又要送南安府裏的禮,又要預備娘娘的重陽節禮,還有幾家紅白大禮,至少還得三二千兩銀子用,一時難去支借……

這是紅樓十五年秋的事情。若是,賈府再不加整頓,就必將是如此模樣:左支右絀。連幾千兩銀子的現金流都沒有。可悲、可歎。

整風的目的:徹查賈府上下在修建大觀園中的帳,追回賬款。要杜絕浪費、貪腐。立下一個新的辦事規矩。

整風有整風的目的。同時,整風也會牽扯出賈赦來。因為,誰都知道,賈赦在修建大觀園中貪的最多。

為了避免賈府以後被羅織罪名,抄家、流放、殺頭,賈環是必須要壓製住賈府裏的豬隊友,禁止他們搞事。豬隊友中,現在還沒被他壓製的隻剩賈赦。

借著整風運動,賈環要將賈府內外的權力都給收上來,要奪取賈府的主導權,最大的障礙也是賈赦。

賈赦在發泄對賈環的不滿時,哪裏想到賈環本來就是存心要找他的麻煩?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賈環對賈政道:“父親,賈芹的事情,我已經查完。他認罪,並願意悔改。我將他發配到香山腳下的莊子裏去種兩年的地。勞動改造。然而,經由賈芹牽扯出來的府內的狀況,觸目驚心,兒子不得不查,不敢不查。”

賈環將手裏由整風運動領導小組整理出來的資料遞給賈政,“這是下人們揭露出來的府裏的真實情況,令人毛骨悚然。兒子今晚正是要回父親。

府裏的收入,大致有五條途徑。第一,父親、大伯俸祿,每年合計約有3000兩銀子。第二,貴妃娘娘的賞賜,一年約總計一百金,折合白銀1000兩。第三,天子臘月春祭的恩賞。這個一條不多,但到底是體麵。第四,地租。年成好時,府裏是一年2萬銀子。東府裏,一年1萬兩銀子。第五,府裏置辦的各種店鋪、生意。但是,我們家原不是做生意的人家。府裏的生意、店鋪,合計每年隻賺約1000兩銀子(損耗很嚴重)。

收入總計:兩萬四千兩(2.4萬)。

而支出呢?府內各色人等,此時計有1103人。每月的月例銀子,總計約8500兩銀子。再有每日的吃、穿、用度支出,曆年的統計數據還沒出來。去年單這一項必要的支出為6千兩。

再有,各色雜事,辦事費用。維護大觀園的費用。據粗略估計,去年計耗費4500兩銀子。

還有,賞賜、采購、節日、壽宴、世交故舊的人情往來,計有1萬兩。

折算下來,平常來算,一年都要虧5千兩銀子。若是荒年,地租還要減半(隻得1萬兩收入)。再這麽下去,不管府裏多厚的家底,都要敗光。”

賈環“情真意切”的說完,後麵的話都不說了,就這麽看著賈政。

賈政此時臉色已經變了,手掌用力的扶著楠木交椅。心中對賈環的不滿,則是消失。

他雖然當家,但是不知道柴米之貴。聽賈環這數據一羅列,心中已經是非常的驚駭。情況竟然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沒錢會怎麽樣,這是誰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需要說明一點,賈環說的數據,是賈府公中的銀子,並非個人的私庫、私房錢。比如,賈母一個人的私房錢,就有8萬兩。王熙鳳的私房錢,抄家時,有六七萬兩。王夫人,預估不會比王熙鳳差多少。再有賈赦、賈政、包括賈環,都不差錢用。賈赦買一個小妾,就丟了800兩銀子進去。

這就有點類似於後世的美國。國家債台高築,公務員的工資都發不出去,甚至停擺了一段時間。但要說美國人窮,這還真不是。

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問題在於,誰會拿自己的錢,貼賈府的公中用度?

具有這種高尚情操的人,還真是比較少。鳳毛麟角。

這個責任,賈政作為賈府的當家人,他必須要背。關鍵是,他背不背的起來!就算他和王夫人的家私有個8萬兩,一年虧5千兩,不算災年情況,也就16年的事。

那時,他不過六十多歲,還活著,難道眼看著賈府散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