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到晚上還沒有停歇下來。庭院中雨聲淅淅瀝瀝的響著。明亮的客廳之中,點著蠟燭,賈環和黛玉、裴姨娘等人在一起吃著飯,偶爾失神。
晴雯、如意、紫鵑、襲人她們幾個丫鬟在旁邊另外一桌上。賈環不怎麽說話,客廳裏的氣氛就有些沉悶。
黛玉清亮的眼眸,盈盈的一掃,眸光瀲灩,問道:“三哥哥,蘇姑娘說她不日要去揚州,你去嗎?”
蘇詩詩下午從賈環的書房出去後,又去見了黛玉,告知她的行程並致歉。她才給黛玉上了幾天的“音樂課”。之前是因為花魁大賽的事給中斷。現在是各種應酬。而不久的將來,她則是要返回京城。在京城她倒是有時間,可是黛玉住在榮國府裏,她這樣的身份,怕是進不去的。
賈環道:“我去鬆江啊。妹妹有什麽需要我帶的嗎?”
賈環答非所問。“咯咯!”廳中忽而爆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黛玉促狹的嬌笑。裴姨娘溫婉的笑著搖頭。晴雯、如意掩嘴嬌笑。紫鵑笑的撫著胸口叫“噯喲”,襲人也是低頭輕笑。
誰都知道下午蘇詩詩來過。三爺答非所問,隻怕和蘇姑娘有點關係吧?隻是,吃飯都能走神啊?
賈環反應過來,苦笑著揉揉眉心,道:“林妹妹……”
他還在心裏推敲蘇詩詩到底是什麽想法?結果被黛玉敏銳的覺察到,打趣了一回。
他並非感情上的初哥。但給一個大美人主動送上一記香吻,還是很有些觸動、暗爽。蘇詩詩應該是感激的成分居多。不過,這美好的一吻,大概會被他記住很多年啊!
他不會因蘇詩詩這一吻,就有“金屋藏嬌”的心思。挾恩圖報這種事,他是不屑於去做的。要看人家姑娘的意思。關鍵是他不知道蘇詩詩什麽意思啊!
他之前對蘇詩詩有多少欣賞,現在就有多少好感。他也很想再和她坐下來說一會兒話。隻是,談感情這種事,他現在沒有時間。而且,蘇詩詩馬上就要離開金陵,在江南各大名城轉一圈後回京城,而他還要等一年之後才會北返。
他和蘇詩詩的關係未來如何,估計要看緣分。
又想起蘇詩詩臨走前的回眸,美麗無端:詩詩預祝三爺春闈奪魁。隻是,狀元哪裏是那麽好考的?那是將國朝幾十萬讀書人不放在眼中。
賈環心裏笑一笑,趁著黛玉幾人都在,宣布道:“我過兩天要去一趟鬆江府。約莫一個月後回來。你們在家裏好好的啊。有事情吩咐元伯去辦。”
寫信回賈府之後,他現在要去辦他來江南的第二個目標:留後路。他手頭差不多有六千多兩銀子,拿兩三千兩在鬆江府華亭縣置辦住宅、土地夠了。
……
……
五月中旬,金陵的花魁大賽的結果、詞作、傳聞在江南各地緩緩的流傳時,賈家派到蘇州聘請教習,采買女孩子,置辦樂器行頭的賈薔、單群、趙天梁、趙天棟等人的行程已近尾聲。手頭的五萬兩銀子才花出去六千兩。
沒辦法。環三爺明言隻準拿一成的好處費,誰都不敢亂來。環三爺就在江南,蘇州唱戲的女孩子賣多少錢一個,他能不清楚?
不過,隨行的單群心中頗有怨氣,時不時的說幾句怪話。倒是賈璉乳母趙嬤嬤的兩個兒子趙天梁、趙天棟比較老實,沒有拱火。他們倆好不容易是老娘求了璉二奶奶才有辦事的機會,又是第一次出來,心理預期比較低。
正值江南的雨季,連著幾天都下著雨。賈薔換了一身衣服,士子裝束,帶著一名下人跟隨,出了租來的小院,到城中散心。
一路走走停停,走的累時,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頗具規模的茶園吃茶聽戲。坐下來還沒歇一會兒,正巧一個小旦出場,開口一嗓子唱的他一哆嗦,一耳朵就聽進去,“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唱的在江南地區流傳十分廣泛的湯顯祖的不朽名篇《牡丹亭》中的一曲戲《遊園驚夢》。
“就她了。”唱曲的女孩子買了七七八八。還差一個份量最重的小旦,賈薔聽了一會,吩咐道:“你去打聽下班主的意思,就說我們府上要買教習、唱戲的姑娘。”
“薔二爺放心,咱們家是什麽名聲,說出來那有人不願意去的?”下人笑著去了。
一曲戲唱完,賈薔在下人的帶領下到茶園子後院的堂屋裏見班主。堂屋中光線暗淡,有些潮濕,堆著各種戲班子的道具,服飾。有幾個小女孩在忙碌著。
班主是一名五十多歲的男子,麵相很顯老,見禮後,道:“敝處簡陋,就不請公子敘茶了。聽公子的隨從說公子家裏要買人。悅兒是我們戲班子的大角兒,我們一班子人都指著她吃飯,斷然是不會跟你去京城的。”
賈薔想了想,道:“老丈,我出1000兩銀子如何?”
班主搖搖頭。
賈薔咬咬牙,道:“我出2000兩。”他雖然年少,但來蘇州這麽久,基本的東西都摸清楚。一個戲班子最要緊出彩的就是小生、小旦。府裏的戲班子隻要女孩子,那小旦就是重中之重。隻有選一個好的小旦,這趟差事才算辦好。
班主愣了下,猶豫的想了一會,指著牆角一個小女孩道:“公子若是願意,我將小曼兒賣給你。她是我班子裏將來能接悅兒地位的人。戲唱的極好。”
賈薔去看那個小女孩: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麵薄腰纖,嫋嫋婷婷。再看著她想哭又不哭出來的倔強神情,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被觸動。
“成交。”
五日後,賈薔一行帶著買來的十二個女孩子,並五六個教習,樂器,蘇繡戲服若幹,租船北上。
賈薔抽空去船艙裏和小曼兒說話,“你登台的藝名叫什麽?”
“齡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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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二日,賈環帶著長隨錢槐、胡小四啟程順流而下,前往鬆江府華亭縣。他並沒有給家中說他要出去做什麽。也隻是告知了山長、紀鳴、張承劍等人他要外出一趟。時間約為一個月。
在賈環為自己的後路做準備時,他派人自金陵送往京城的信件在閏五月的中旬送達賈府。
此時江南甄家在江南織造任上虧空約兩百萬兩白銀的消息早就在京城某些圈子中傳開。
甄應嘉如果僅僅是隻是皇家密探這個身份,他的虧空案不會有多大的關注度。最近這段時間,虧空的地方多了去。重點在於,甄家是太上皇的親信,太子的嶽丈。
今上禦極十二載之後,以雍治十一年裁撤南書房為標誌,已經徹底掌握朝政大權。而今上對於太上皇時期的老人的態度並不是什麽秘密。之前的皇親龍江先生不是被閑置了快十年?那可是翰林,前朝宰輔之子,公認的儲相。這十年間,又有多少大臣被罷黜、流放、抄家?
所以,今年秋天就要七十歲的太上皇的親信,這個身份無足輕重。重的是後麵一個身份:太子的嶽丈。
若是將甄家給抄了,太子之位是否會動搖?和太子一母同胞的晉王虎視眈眈。除非是先將太子妃給廢掉可以免除對太子的影響。但曆朝曆代,廢太子妃的典故極少。
甄家的最多不過三年就會被處罰。甄家虧空得太多了。天子一年的金花銀也不過一百萬兩。而這三年間,恐怕少不了明爭暗鬥。廟堂諸公不得不關注。
軒峻壯麗的賈府在傍晚時分,開始點起燈火。內宅之中,一團團的燈火驅散著黑暗。最熱鬧的地方當屬賈母上房處。內眷在此聚集,用飯。距離內院不遠的地方,還能聽到加班加點趕工的省親別墅的動靜。
賈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媽、王熙鳳、李紈、寶玉、寶釵、史湘雲、迎春、探春、惜春用飯後在此說著省親別墅的話題。這是賈府裏當前最大的事情。
賈母忽而問道:“今天怎麽沒見老爺進來?”
今天吃飯時,賈政並沒有派外頭送菜進來。鴛鴦穿著菱白色的對襟褂子,笑著道:“回老祖宗,我聽小丫鬟來說,大老爺、老爺和東府的蓉大爺在榮禧堂議事。”
賈母微微有些奇怪。
王熙鳳察言觀色,補了一句,“老祖宗,環兄弟從金陵寫信回來了。”隻是,她的俏臉上有點鬱悶的神情。
賈環的來信,對她來說可不是一個愉快的經曆。一個月前,賈環派人從金陵送信回來。除了給老爺的信裏說拒絕讓宮裏的大姑娘為甄府說話,還有一封是給她的。
當然,收信人是丈夫賈璉。賈環在信中嚴辭訓斥,要求她立即停止幫人牽線搭橋包攬訴訟。連帶著讀信的丈夫借著這個由頭將她說了一通。搞得她很沒有臉麵。
賈母就點點頭,不再問,不想問。
……
……
賈家重要的議事場所,榮國府中路的正廳,榮禧堂中,賈政、賈赦、賈璉、賈蓉四人坐著。正在傳閱由賈政帶來的賈環的信。建議很明確:與甄家斷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