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走後,甄禮也無心醇酒美人,返回位於中城區的家中,與父親甄應嘉見麵。

剛回府時,下人還回說鄭元鑒在家裏等著的。甄禮無語,鄭大鹽商還在做夢呢!

夜晚之時,甄應嘉已經在內宅裏,聽了丫鬟的回報,在內書房中與兒子見麵。

甄應嘉五十多歲的年紀,穿著深色的棉衫,帶著淡淡的疲倦問道:“情況如何?”

甄禮將情況說了一遍,不滿的道:“鄭元鑒太驕狂,連情況都沒搞清楚!要不是我今天去和賈子玉談一談,沒準他鄭家給人連窩端了,他還沒知道。”

甄應嘉歎口氣,慢慢的喝著茶,好一會,道:“我明天和他談一談吧!”又道:“賈環……你和他多來往,好好結交。”

甄禮點點頭。

甄家在江南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但並非沒有隱憂。而且,國朝的體製之內,做事處處都有阻力,製衡。

賈環八月底來金陵時,他和父親感歎賈環年紀太小,沒有得到賈家的授權。幫不上忙。對賈環很疏遠。但現在看來,賈環得到淮揚巡撫、禮部侍郎、禮部尚書的信任,再加上他的文名,隻怕比賈府在金陵的力量還大,確實隻得甄家結交。

……

……

賈環要是知道甄家父子的想法,隻怕欲哭無淚。他是真心想離甄家大地雷遠一點。

十一月初九晚上見過甄禮後,賈環的生活又恢複了平靜。暫時的平靜。因為甄禮回頭就會在冬至日邀請他參加酒會。

黛玉還在養病。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賈環偶爾的和裴姨娘聊幾句,涉及經義、詩詞、各地的風土人情。看得出來她確實是一個秀外慧中的女子。黛玉有這樣一位姨娘陪著,於她的人生確實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這天下午,大雪飄灑,賈環在家中讀書,閑暇之餘,提筆給京城的林芝韻寫了一封信。

他“得罪”了鄭家,與晉地商人交惡。倒是可以考慮與林芝韻聯手打壓晉商呂承基。他很清楚,林芝韻這姑娘心裏一直對在關鍵時候壓價買入林家家產的呂承基有意見。

“林姑娘可先做準備,待我兩年後回京再執行。我支持姑娘贖回原有的家產。但林家的前途,可在碧雪膏之中,再做發展。盼知悉、細思。”

吹幹墨汁,合上信箋,賈環腦海中又浮起她那讓他心顫的禦姐容顏。搖頭歎了口氣。再一次在竹紙上寫下:人生若是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這一句。

紫鵑在門口冒頭,十幾歲的大丫鬟,穿著一件新的深紅色掐牙背心,笑吟吟的道:“三爺,你書都完了嗎?你上次不是說給姑娘畫一個醜的一點妝嗎?免得我們姑娘出去給人圍觀。今天先拿雪雁試一試。”

賈環笑一笑,“那你得先征得人家小姑娘同意啊。行,我一會去看看。”

賈環和紫鵑說了一會話,拿了信到外麵交給錢槐,讓他送到驛站中去投遞。

古代的郵政係統確實糟糕的要命。沒兩三個月到不了京城。而現在已經是十一月十一日!

……

……

江南下雪時,京城中剛下過一場小雪,正處在融雪後的寒冷。皇宮之中,梅花盛開,宮牆腳下,池塘邊,殘雪片片。

來往的太監、宮女們在宮中快步疾走,行色匆匆。天子自城外的大明宮中回皇宮,似乎有大事將要發生。

軍機處等隨行的衙門重回皇城內。六部的辦事人員也跟著返回。六部、五寺、三監、三院的大臣們矚目。

天子在不久前任命了雲貴總督,又任命了淮揚巡撫,同時罷黜彈劾改革鹽法的言官。大手筆頻出。再加上朝堂之中正在清查曆年的虧欠,不免人心浮動。有的人擔心被丟官,本朝的錦衣衛頗為得力。有的人則是想著升官。淮揚巡撫沙勝許諾追繳五十萬白銀拖欠鹽課立即升官。誰不眼紅呢?

然而,這些事情和通政司右參議賈政沒多大關係。他那位能幹的庶子離京之前久給他說了:安心當官,日後自有謀劃。

賈政在上午散衙後,就在家中與兄弟、子侄聚會吃酒、看戲。寧榮兩府的賈家子弟齊聚:賈赦、賈蓉、賈薔、賈寶玉、賈琮、賈蘭等人都在。戲班子鑼鼓喧天。

今天是賈政的生日。雍治十一年冬,十一月十六日。

花廳裏,幾桌酒席擺開。奴仆、長隨們侍候在一旁。另有賈芸等得用的賈家子弟在一旁。花廳正前方的戲台上戲班子演著《精忠傳》。

賈蓉笑嗬嗬的給賈政敬酒,說了幾句吉利話,道:“今年環叔和璉二叔都不在,不然今兒還要更熱鬧。”

賈政笑著搖搖頭,隨和的道:“隻一家子聚聚就算了。”

坐在賈政身邊的賈赦笑著點了下賈蓉,“蓉哥兒,你那煤炭生意賺了不少吧!”

賈蓉嘿嘿的笑。

賈赦笑而不語,和賈政喝了一杯酒,道:“算算時間,璉兒也該回來了。”

賈政不知道賈赦在盤算什麽,他也懶得想,就點點頭。

一旁的寶玉把耳朵豎起來,他惦記著林妹妹的情況。縱然林妹妹要在金陵住兩年,可他心裏還是惦記著。

一家子正樂嗬的時候,門房快步跑進來,“六宮都太監夏老爺來降旨。”

夏老爺就是夏守忠。國朝最有權勢的五個大太監,他算一個。

賈赦、賈政兩人麵麵相覷。賈家雖然為勳貴,但是不知道多久沒有在節日之外的時間接到皇宮裏的旨意了。而且還是夏太監這樣的人物來降旨。

兩人連忙吩咐撤了酒席、戲班子,擺香案,開中門接旨。

賈政生日的時候,賈母、邢夫人、王夫人、鳳姐、李紈、尤氏、秦可卿、薛姨媽、寶釵、迎春、探春、惜春都在內宅中慶賀。忽而,外頭傳來消息說政老爺被傳進宮去。

賈府中人心惶惶。而兩個時辰後,確切的消息傳出來:賈元春晉封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

賈府上下,笑聲鼎沸不覺,及至第二天,賈府之中到處都能到賀喜之聲。

賈母上房處,昨日進宮拜見的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臉上都帶著倦容,但是聚在一起來。王熙鳳、李紈、薛姨媽等人都跟著來賀喜、說笑。

“我們家大姑娘我不是沒見著,那當真是萬裏挑一,千中無選。模樣、性情都沒的說……”王熙鳳穿著珊瑚紅的銀鼠襖子,頭戴鳳釵,鳳眼明麗、柳眉如畫,站在廳中,好話像不要錢似的往外掏,使勁的吹捧賈元春。

賈母笑的合不攏嘴。一個妃子,對賈家這樣的勳貴來說,意味著什麽?權勢!地位!榮耀!

以王夫人的性情,亦是滿臉笑容,摩挲著懷裏寶玉的頭、臉。

見王熙鳳說的起勁,薛姨媽湊趣道:“大姑娘我雖然沒見著,但從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這裏也是看的出端倪。再者,我聽說寶玉的字,都是大姑娘教的。人品,才華可見一般。”

幾個有體麵的內管家奉承道:“姨媽說的是。”

王夫人笑一笑,扭頭對妹妹道:“倒是也要恭喜姨媽!”

薛姨媽還沒反應過來,王熙鳳眼珠子一轉,拍手笑道:“確實是要恭喜姨媽,有一件大喜事。”

坐在探春身邊的薛寶釵頓時滿臉緋紅,低著頭看衣角,羞不可抑。是在說她和環兄弟的婚事。

薛姨媽這時也反應過來了,微微有些愣神。女兒的婚事,她心裏是有數的。但是卻沒想到賈府裏選的媒人會是元春。而看架勢,怕是賈環早說好的。

皇妃做媒人,這對薛家而言,很有體麵的!

……

……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於天子的後宮而言亦是一件大事。天子後宮的等級是皇後、皇貴妃、貴妃、妃、嬪、貴人等依次而下。按製,需有皇後一人,皇貴妃一人,貴妃兩人,妃子四人,嬪六人。貴人及以下品級不限數量。

雍治皇帝的皇後早就去世,後宮之主空懸多年。皇貴妃空缺。隻有兩名貴妃:燕王的母親周貴妃,今年七月才封的吳貴妃。賈元春封的賢德妃,算一算,在後宮之中位列第六。

她的地位可見一斑。

更別說賈元春在宮外還有舅舅王子騰、父親賈政、大伯賈赦幾人為官,再加上賈家的故舊,這一股外戚勢力已然有些雛形。由不得朝臣們不矚目。

與賈府交好的勳貴世家們,很快就派人送來賀禮。皇周定鼎一百五十多年,還有爵位在身的勳貴有六十多家。開國時封了兩位國公的賈家子孫不爭氣,淪落的隻能算中等。而元春封妃之後,賈家便上升為準一線的豪門。

親朋好友亦是紛紛前來慶賀。

賈璉是在運河之上得到了消息。運河之上,兩岸的消息傳遞很是迅速。賈璉是在濟寧府得知的消息。沒有黛玉的拖累,他手上又有巨資,一路上免不了遊山玩水、尋花問柳。等回了京城,可就有鳳姐管著他的。而得到消息,他立即帶著小廝加快行程往家中趕。

……

……

消息是通過邸報傳到金陵。賈環實際上比賈璉還先知道。

十一月二十五日冬至,賈環推辭了甄禮的宴請,上午出門拜訪了山長、方宗師。

下午時分,陽光和熙,難得有一個晴天。賈環帶著兩個大丫鬟晴雯、如意陪著黛玉、裴姨娘、紫鵑、襲人在金陵城內的第一勝景莫愁湖邊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