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後的揚州,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時間。

中秋當夜,揚州三大鹽商之一的汪家在西園舉行中秋詩會,北直隸的士子賈環以一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奪魁。被譽為:驚世之作,千古絕唱。這首詞迅速的在江南地區傳唱,風靡一時。揚州士林,與有榮焉。當日見證了這首名篇誕生的士子,更是津津樂道。

當日,充當背景牆的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金陵魏子和。據說,回到家中閉門讀書。

西園詩會的成功,同時將揚州鹽商汪鶴亭送到揚州鹽商之首的位置。名利雙收。

接著,八月十七日,位於揚州城內的淮揚分守道署衙行文淮安府、揚州府,禁止寄籍兩府的士子參加明年雍治十二年的縣試、府試。

這則公文,真正的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淮安府、揚州府兩地的士林幾乎都像爆炸了一般,各種聲音都冒出來。這明顯是針對鹽商的。士子、縉紳、官員有讚同的,有反對的。兩府本地的士子幾乎一邊倒的稱讚沙守道是青天大老爺。而鹽商子弟,自然則是大罵沙守道。

不過,隨後有消息傳出來,是因為大鹽商鄭元鑒、鄭文植父子得罪了沙大參,導致沙大參一怒之下,下了針對鹽商的禁令。

一時間,鄭家成了輿論攻擊的焦點。

淡淡的暮色之中,揚州新城內的分守道署衙中,沙勝與何師爺在後院中喝茶、閑談。

沙勝眺望著署衙之外的屋舍、街道,感慨道:“時至今日,才有分守一道的感覺。”

何師爺笑嗬嗬的喝茶。

要論幕僚的能力,賈環真是個中的強手。可惜啊,他隻在揚州呆了幾天。否則,這揚州城內,分守道署衙說話的份量將會大增。

何師爺提醒道:“東翁,鹽法一事,還要及時上奏朝廷。”

賈環針對鹽法弊端,提議設立鹽業總商製度。當前的鹽法,實行的明朝萬曆年間的綱鹽法。在綱冊上的鹽商才有資格參與鹽業。典型的官產商售製度。

揚州大小鹽商三百餘人,每人擁有1千引到數萬引鹽引不等。對於,小鹽商而言,存在著各種風險,從而導致朝廷的鹽課收不上來。

所謂總商製度,就是朝廷指定一定數量的總商,十幾,二十不等。專門負責與鹽運司打交道。其餘的小鹽商則是掛在總商名下,由總商完成認領鹽引,代繳引課、攤派、收繳相關鹽課等事務。

如此一來,朝廷隻需要與數量不多的總商打交道,收齊鹽課。由總商承擔小鹽商的風險。避免出現淮揚兩府累積近百萬鹽課收不上來的局麵。

總商製度,出現在賈環那個時空的清朝。後麵還有票鹽製,會徹底的摧毀揚州鹽商這個群體。

賈環理工科出身,哪裏懂鹽務知識?不過,他八月十四日晚和何師爺在小秦淮河的畫舫上談了很久,對鹽業官產商售的製度都有所了解。以他現代的商業知識來歸納,還是很容易的。所以,能提出總商製度。

簡單來說,總商製度,就是設立總代理。下麵的二級代理死活,廠商不管,隻找總代理收錢就可以了。風險全部推給總代。

在賈環看來,要解決鹽價高企,普通民眾吃不起鹽這種情況的辦法很容易。隻要打破鹽商的壟斷經營門檻,放開市場,充分競爭。鹽價自然就會降下來。具體實行辦法可以再商議。這算是賈環版的票鹽法。

但賈環並不建議沙先生來做這件事。辦法是很容易,但實施起來,砸了別人鹽商的飯碗,想也知道會是什麽後果。所以,隻給了設立總商的辦法。先把政績撈到再說吧!

救民於水火之中,改革鹽法這事,最少需要巡撫這個級別的人物,還要皇帝的支持,才抗得住各方的反撲。

沙勝點點頭。

……

……

隨著八月十八日,賈環帶著他的兩個大丫鬟晴雯、如意離開前往金陵,熱鬧了兩三天的林府又變得沉鬱,壓抑。

時不時昏迷過去的林如海已經在安排後事:寫遺書、絕筆信、遣散奴仆,著手讓賈璉變賣園林。林如海在揚州有別業。察院的後麵,不時的可聽見哭聲。

晚飯之後,秋風清寒。林黛玉去裏屋裏看了父親。父親昏迷在床榻上。姨娘語蓉在精心照顧。

語蓉輕輕的點頭,“玉兒來了。”十六日,老爺當著大家的麵托孤給那個少年。聽著黛玉要在金陵住兩年,她是決意無論如何都會留下來陪著黛玉。

“嗯。”

說了兩句話,問明父親的情況,黛玉穿著繡花金邊的暗紅色鬥篷回自己的屋裏。

紫鵑跟在黛玉身邊,幫黛玉擋著風,看著天空中皎潔的明月,感慨道:“不知道三爺到了金陵沒有?”

林如海和賈環說起托孤的事宜時,隻有林黛玉旁聽。個中的細節,林如海後來宣布時,並沒有對眾人說。

但黛玉十分信任紫鵑,把那天的情況基本都對紫鵑說了。紫鵑此時心中很安定。三爺果然是信守承諾,在林老爺麵說提起了姑娘的事情。

而三爺既然答應日後照料姑娘,那姑娘也沒什麽可擔心、憂慮的了。她信三爺的承諾、能力。

黛玉腳步頓了下,細聲道:“肯定沒到。”

她現在的心情有點複雜。即將失去父親的痛苦,令她情緒幾乎崩潰。每晚都有撕心之痛,輾轉難眠。而內心之中,又有著一抹寧靜、安穩,讓她的痛苦稍緩。

因為,她父親將她托付給了賈環。不是以嫁給他的形式,而是由賈環像長輩、兄長一樣來照顧她之後的人生。她的未來,並非是一片灰暗之色。而是將有人會以其堅強的脊梁,為她撐起一片可以躲避風雨的天空。

她讀過京城之中流傳的賈環的那首十六字令: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墜,賴以拄其間。

大抵上,賈環給她的感覺是如此。如山一般的鋒芒,如山一般的堅硬、堅強。不僅是紫鵑信得過賈環的承諾,能力,她也信的過啊。

但,賈環當著她父親的麵提起她的婚事,以及嫁給寶玉的婚書,她心中有些羞澀、迷茫。她渴望再見到賈環,和他詳細的談一次。但,同時又不想再見到賈環,因為,賈環再次來時,是她父親的死訊傳到金陵後,前來吊喪。

……

……

明月當空,長江之上,樓船平穩的行使著。

賈環在船艙中給如意畫炭筆畫,如意端坐在床榻上,清秀柔美的小姑娘。晴雯在賈環身邊嘰嘰喳喳、笑兮兮的磕瓜子、說話。她性子很活潑。

賈環現在是不知道林黛玉的想法,知道肯定會糾正一下關於他的定位:通俗一點說,林如海死後,他將成為林黛玉的監護人。而不是什麽長輩、父兄。

賈環並沒有留在揚州為林如海送終的意圖,那是賈璉的差事。就是不知道賈璉最後帶回去八十萬兩白銀,賈府上下會滿意不?他估計,還得應付下賈赦。

沒有人是傻子。林如海既然當眾托孤給他,怎麽可能不給報酬?怎麽可能不預留給黛玉的用度?

當然,賈政肯定不會問他這種事。賈赦貪婪、好色,勢必要盤問他。不過,回去都是兩年後的時期,到時候再說吧。

“三爺,後麵那個紀舉人幹嘛巴巴的跟著你去金陵啊?”

賈環描繪著如意的側影,看著畫板,笑著道:“讀書啊。晴雯,你不知道三爺我現在在江南什麽名氣啊?來,乖,做個崇拜的表情。”

昨天上午,紀鳴來送行,準備同去金陵山長門下學習。以山長寬厚的性情,紀鳴前來求學,山長肯定會教授。

不過,賈環船中帶著晴雯、如意,紀鳴就單獨租了一艘船跟在後麵的。舉人,都不會缺錢。

“三爺……咯咯……”晴雯噗嗤一笑,起身去給賈環倒茶。她都十三歲了呢。就算心裏崇拜,也不好意思在臉上表現出來啊。

賈環微微一笑,落下最後一筆。

他去一趟揚州,本來隻是順路探望下林如海,沒想到接了一個“監護人”的差事。金陵之行,多了黛玉,看來還的籌劃一下。

天際邊魚肚泛白之時,賈環正擁著如意一起熟睡。自通州順著京杭大運河而下的客船抵達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