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東府的尤氏、秦可卿過來,賈母留飯。至午飯後,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媽、王熙鳳、李紈等人才逐漸的散去。
匯聚在賈母處的林之孝家的、單大娘、吳興登家的等仆婦亦是各自散去。賴大被免掉大管家的職位,這在賈府的奴仆中影響很大。這則消息的餘波需要好些天才會消化。
李紈步履輕鬆的帶著素雲、碧月往她的住處走。心中愉快:環兄弟到底是厲害,又勝一局!若是他能熟悉、把握到老太太的心思,在府裏有什麽事做不成呢?
寶玉帶著襲人,跟在黛玉身後追著去她的房間。但黛玉還是不大理他。心裏氣還沒消呢。紫鵑搖搖頭,三爺的地位越來越高,都是外頭話事的爺們。而寶二爺還是個孩子。
襲人柔順的幫著紫鵑倒茶,輕輕的歎口氣。早知道如此,何必當初?你惹環三爺幹什麽?
寶釵並沒有和薛姨媽一起去王夫人的東跨院小坐,而是帶著鶯兒去探春屋裏說話。迎春和惜春到了東跨院後的抱廈廳各自回屋裏。
午後幽靜。寶釵和探春坐在窗前。侍書上了茶。窗外,銀杏、香樟、紫薇、水杉、桃樹、桂花、玉蘭順著甬道延伸,鬱鬱蔥蔥。眨眼的功夫又是暮春了!
寶釵問道:“三妹妹,環兄弟和府裏應該有聯絡吧?我看他將長隨都留在府裏。”
探春美眸顧盼,抿嘴輕笑。黛玉看得出來的問題,她哪會看不出來?寶姐姐是有點著緊她弟弟。她是樂見其成。“嗯,族學那邊有兩個他的同學,走鹹亨商行的渠道。”
探春一笑,寶釵就覺察到,豐瑩白膩的俏臉上微微浮起一抹輕紅。不過,她也沒給探春解釋什麽。環兄弟是十一歲的少年郎呢,她隻是有好感,又不是愛慕。倒是她媽心急要把她嫁出去。
想到這裏,寶釵嘴角浮起一抹明麗的笑容。她媽擔心環兄弟觸怒老太太。看這情況,全然不是那麽回事。她心裏相信他。
寶釵道:“環兄弟這次和大老爺聯手,將賴大管家罷黜。三妹妹,你覺得會不會犯了老太太的忌諱?”
探春笑道:“所以,三弟弟去書院避嫌了。”
寶釵微微搖頭,“隻怕是掩耳盜鈴。”她心中其實還有點擔憂的。誰都看得出來,環兄弟肯定和大老爺聯手了。老太太對他未必就沒有想法。
探春輕輕的一笑,道:“三弟弟說這叫認認真真走形式。連形式都不走的話,問題就大了。寶姐姐,別擔心,他有分寸。”
寶釵就笑了笑。明麗嫻雅的少女。
……
……
午後的陽光灑落在賈母的臥室中。賈母並沒有午休,而是坐在塌椅上,腳踏杌凳,微微沉思著。
鴛鴦端著茶杯,在一旁安靜的候著。身姿高挑,容貌俏麗。有一股溫柔的韻味。
她其實知道老太太在心裏想什麽。因為三爺連續的查賴大管家,這讓老太太心中很不滿。明明之前罰了六千兩,有到此為止的意思。偏偏今天又聯合大老爺再查。這犯了老太太的忌諱。老太太不得不深思他到底怎麽想的,有何企圖?
賈母沉思了許久,問道:“鴛鴦,你舉得環哥兒今天這是什麽意思?”
鴛鴦跟著賈母身邊,一應事情都要她提醒著賈母,對老太太的心思很了解,寬慰道:“老祖宗,要我說呢,還是三爺不滿賴大管家之前得罪過他。三爺少年得誌,那受得了這個氣。”
賈母輕輕的點頭,“也是。”又笑道:“還是你這看的明白。”
鴛鴦幫賈母捏著肩膀,道:“我聽說三爺去了東莊鎮上,怕也有避嫌的意思。畢竟,他連長隨都沒帶。而大老爺要是找他商量,有些話,他肯定得說。”
賈母有些奇怪,“哦?這話怎麽說的。”
鴛鴦道:“我聽外頭說,前兒大老爺找三爺去談了一回。再者,三爺去東莊鎮上,他三個長隨都留在府裏的。隻帶了一個胡小四趕馬車。與府裏的通信應該是不流暢。”
鴛鴦說的是她的推測,恰恰是賈環希望別人看的東西。誰也不會信環三爺沒關注府內的信息,但消息不實時是肯定的。東莊鎮距離京城一趟40裏路呢。
而探春知道賈環在用鹹亨商行的渠道保持對賈府的實時關注,這是隱蔽的消息。
賈母心裏的疙瘩消了些。隻要兩人的合作不是賈環主動的,這就還可以接受。至於權力,管家人選的決定權始終在她手中。這就行。
鴛鴦心裏鬆口氣,她知道老太太的戒心差不多放下。從她的角度來說,她是不希望老太太和三爺鬧翻的。
……
……
賈環並不知道在金鴛鴦幫他消弭一處風波,其實他在東莊鎮中已經做好給賈母召回去詢問的準備。他準備的說辭,與鴛鴦的說法差不多。
孔夫子說君子有三戒: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賈環熟讀論語,對賈母的心思還是能了解幾分的。史老太君在權力方麵的敏感程度,賈環做預案肯定是會考慮進去的。
真以為,賈母榮養之後就退休了嗎?賈母和王夫人關於賈府內宅的主導權之爭,一直就沒停過。最終延伸到賈寶玉房裏襲人和晴雯之爭,寶玉的婚事之爭。
賈環沒有等到賈府內的召回消息,便還在東莊鎮中小住。接下來,還有對付賴家的“殺招”。賈赦願意興衝衝的當惡人、先鋒,自己也沒必要這麽早回去壞自己的名聲。
當天下午,賴大就在賈府東角門左近的管事處向原三管家,新晉的大管家單大良移交了大管家的權力。這些權力的具體象征是一把把的鑰匙、一本本的賬本、幾枚印簽。
五天後,賴家以外頭的六處店鋪產業折銀計六千兩。計有藥鋪兩間、崇文門外南北貨店鋪三間、當鋪一間。京城外城宅院五處折銀四千兩。再繳納了現銀四千兩,算是彌補上賈府公中的虧空。
單大良和林之孝兩人並沒有為難賴大,產業折銀都是按照市價。當然,讓利也不可能。大老爺派了璉二爺盯著的。
賈璉連著幾天坐鎮在賈府管事處中。他心裏其實還有些疑惑。因為,他父親給他說要把賴家給抄了。家底預估有五萬兩。而這才榨出2萬兩來。
當然,給錢也可以算是換一種形式的抄家。賴大從賈府公中拿銀子叫貪汙。他父親支取銀子叫“使用”,隻要有個過得去的理由就行。政老爺不會因為這種俗務和父親爭論什麽。但,這離預期目標還是有差距啊。
賈璉的疑惑,隻持續了半天。
三月二十六日,賈家庫房的一名采辦錢華出麵證實賴大長期在賈府的米麵采購上坐手腳,指定賴家關聯的一家米行負責此事。賈赦當即命人去賴家把已經“榮養”的賴大給提溜到賈府內,關押起來。罪名不是貪汙公中的銀子,而是吃回扣,涉嫌高價購買米麵,損害賈府利益。
私下裏,賈赦派晉升為四管家的心腹張才去賴家勸話,不想賴大吃板子炒肉的話,拿錢來。
賴嬤嬤不服,去賈母麵前求情。賈母把賈赦叫進去訓斥了一頓,將賴大給放了。
次日,東府大管家李華帶頭舉報原都總管賴升在采購府裏的丫鬟時玩貓膩,將好的侍女先挑給賴家使用,剩下的再給府裏,賴大涉案。賈赦、賈蓉兩人一起將賴大、賴升給扣到賈府裏。這一次罪名,當然依舊不是貪汙。
這一次,賴嬤嬤認栽。給賈赦、賈蓉合計兩千兩銀子,將這件事給揭過。
但賈府內所有的奴仆都看出來,赦老爺將賴家當做一塊肥肉。因老太太曾經發話,兩萬兩銀子將貪汙公中銀子的事情揭過,接下來的罪名,花樣翻新,和貪汙不沾邊。現在很多人都相信,賈赦曾經接到上百份賴大的黑材料。
第二天,三月二十八日,賈赦以賴大的兒子賴尚榮在外麵打著賈府的旗號欺男霸女,人證物證都在賈府裏,將賴尚榮給扣過來。再派張才過去要錢。這一次開價五千兩。
賴嬤嬤再次不服,去找賈母求情。賈母多問了幾句,責令賈赦放人。不過,這一次卻沒有把賈赦叫進來罵。
賴嬤嬤已經感受到賈母態度的細微變化。
……
……
四月初,已經是初夏之際。夜間時分,小雨淅瀝。
鳳姐院中,賈璉從外麵吃酒回來,王熙鳳拿熱毛巾給他敷著臉,服侍著。平兒給賈璉解著外袍。
賈璉好奇的道:“鳳姐兒,你最近有點變化啊!”
王熙鳳沒好氣的道:“姑奶奶是給嚇的。環哥兒還不回府?他真真是好手段。可憐賴家,這來來回回給折騰的。昨天賴大家的因事給開出去了。我看老太太已經厭煩了。”
大老爺賈赦這段時間以各種罪名把賴家折騰的夠嗆。不知道榨了多少銀子出來。而賴嬤嬤因為老找老太太求情,她的人情、臉麵已經用的七七八八。
賈環要是把這種手段用在她身上。她也吃不消。這種思路聞所未聞。竟然是用大老爺作為兒子的身份,在老太太麵前硬磨,生生的將賴嬤嬤的人情都抵消掉。
她立身的根本是丈夫賈璉,最近自然是溫柔不少。
賈璉哈哈笑道:“賴家自己作死,怪得了誰?”
王熙鳳在水盆裏擰著毛巾,不解的道:“到底有多少人告密?賴大的屁股也太不幹淨了。怎麽有那麽多隱蔽的事情給抖出來?”
賈璉神秘地笑道:“其實不多。大部分都是單大良、林之孝說的。”
王熙鳳和平兒兩人聽得都是愣住。這……爾虞我詐、牆倒眾人推、落井下石等等詞語可以用在這裏了。
……
……
賴大約了張才在四時坊中的一家酒樓雅座中喝酒。大半個月不見,賴大人完全的衰老下來,滿臉皺紋,人仿佛老了十歲。
上了酒菜後,賴大給張才敬了酒,封了一封銀子遞過去,道:“張兄弟,你給小弟交個底,大老爺打算怎麽處置賴家?”
張才利索的收了銀子,看著賴大,笑道:“大老爺隻要銀子。賴老哥應該要問三爺打算怎麽處置你。就我知道的,三爺喜歡將人發配到金陵那邊的莊子裏去種地。叫做‘勞動改造’。”
賴大沉默一會,長歎口氣,“我明白了。”心中,苦澀難言。
腦海裏浮起那個少年的臉龐。他,賴家,是怎麽走到那少年的對立麵的呢?如今,悔之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