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低著頭,不說話,心裏歎口氣。寶玉在賈府的地位就是高啊!他挑動賈政打寶玉,出了一口惡氣,但同時將王夫人、賈母得罪的很深。

賈母這架勢怕是要讓賈政把他痛打一頓才心裏暢快、舒服。而王夫人則是抓住時機,痛下殺手,打算將他趕出賈府。這自然是再也威脅不到寶玉的地位。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麽?從根子上來說,還是因為他的社會地位太低。去年沒能成為秀才,到現在還是個小童生。給人揉捏的成本太低。

至於名滿京城,相信王夫人、賈母這樣精通權利鬥爭的人不會被唬住。名氣和實力不是一回事。

但凡對官場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越是和領導關係的密切,越是低調。那些被宣揚開的消息,反倒多半是虛假。屬於扯虎皮。

賈環暗中捏了下他衣袖裏山長張安博的名帖。他手裏是有張真虎皮。

賈母不表態。她並沒有驅逐賈環的想法。賈環隻要還姓賈,就和賈府脫不了關係。他日後真有本事冒出頭,賈府就可以受益。

王夫人以目示王熙鳳。示意她這個侄女幫腔。

王熙鳳穿著珊瑚紅的褂子,身姿修長豐盈,微微向後倚坐在椅子上,略顯的她酥胸豐盈挺拔,很有美少婦的風韻,明媚動人。這時,見王夫人看過來,立即坐正,低頭喝茶不語。

開玩笑!她可是知道珍大哥死亡內幕的人。看到賈環,心裏就幽幽的冒涼氣,全力戒備,還當先鋒去得罪賈環,她得有多傻?

隻要她還是璉二爺的妻子,她姑媽就換不了她。

王夫人心裏浮起深深的惱怒。鳳姐兒怎麽回事?在這樣關鍵的時候竟然不肯幫腔說話?以鳳姐兒的嘴皮子,要說服老太太把賈環驅逐不難。

王夫人看了一眼尤氏。這是幫賈珍報仇的機會。尤氏難道心裏沒點想法,借此撈足下半輩子在寧國府過活的資本?

尤氏剛站著給賈母罵了一通,剛坐下來,見王夫人看過來,亦是低下頭喝茶。她的性格,並非王夫人那樣的強人性格。她並沒有鬧大、追究賈環的意思。

尤氏性格中的軟弱,主要表現在幾個方麵。

其一,賈珍在寧國府裏不管怎麽鬧,她是不敢管的。其二,書中第六十五回,賈珍同意賈璉偷娶尤二姐,她是不同意的。但僅限於此。其三,書中第七十五回,賈珍以射箭為名,在家裏聚眾賭博,尤氏不僅不勸,還偷偷的去看。

其人的性情,由此可見。

她的身份和邢夫人一樣。都是填房,都沒有子女。但她不是一味奉承賈赦的邢夫人,知道反對,但不會強勸。她有管理才能,但又和鳳姐不同。這便是東府的珍大奶奶,尤氏。

王夫人一看尤氏的反應,心裏的怒氣湧起來。很有點“哀其不幸,恨其不爭”的意思。

坐在王夫人身邊的邢夫人嘴角帶著一抹笑意。王氏這個臉可是丟大了。提個建議出來:老太太不應,鳳辣子不應,尤氏不應。嘿,她自然也是不應的。

賈赦早就交代過邢夫人,不許說賈環的壞話。他對他的夫人是個什麽鬥爭水平很了解。就沒吩咐幫賈環說好話這種高難度的任務。

局麵就這麽詭異的僵持著,安靜著。

賈環固然隻是一個童生,但是他在賈府裏鬥爭出來的地位、威名都是還在的!腰板不硬的人,不敢對他吆喝。

眾人都在等待著賈政進來。

……

……

話分兩頭說。賈政從寧國府氣衝衝的外書房出來,帶著長隨李十兒等人返回榮國府。到了府內,一個人到小書房夢坡齋中獨坐,將長隨都留在外麵候著。

書中布置的雅致,有書架、書桌,床榻。賈政坐在書桌後,想著兒子的事情,心中悲憤難言。

賈珠是好孩子,早早的進學,最適合承接他的衣缽、家業,可惜早逝。

寶玉容貌俊逸、又生的聰明,深得老太太、太太的喜歡,但這讓他越發的難以管教。一有事,就護著。寶玉就沒有好好的用心讀書。整天說些奇談怪論。算是歲數還小,他也不下定論。但心裏終究是懸著的。

庶子賈環,前幾年除夕時做了首好詩,就像開竅一樣。讀書聰明、上進,肯吃苦,現在更是名滿京城。有詩名、有神童之名,有才能之名。賈府素來和都察院有來往。齊右都禦使的稱讚,他亦是聽過。

但就是這麽個出色的兒子,今天把他氣個半死。他權當沒有這個兒子。

第一,這個孽子,眼裏何嚐有他這個父親?說一句,他要頂兩句回來。算算有多少回在人前頂嘴、質問、反駁?令他毫無做父親的臉麵。簡直是混賬之極。

第二,這個孽障,年紀越大,越發的驕狂。當他不知道,怎麽和賈珍起的衝突?不就是因為賈珍提議裁掉他在府裏的用度“敲打”他嗎?才有後麵一係列的事情。他送藥就沒安好心。簡直是膽大妄為,張狂至極。

這樣搞,日後誰敢管他?誰能管他?說他日後弑君殺父是誇張了些,但以他現在展露出來的能力、性格,招惹大麻煩、敗壞門風的事,日後肯定是會有。這樣的兒子,他寧願沒有養過。早點丟開手,大家都清淨。免得讓賈府都給他陪葬。

賈政想著自己如今快五十的年紀,後繼無人,心中悲苦,幾乎要落淚。他日後又何麵目去見祖宗。

正悲傷著,外麵的小廝來回,說賈母找他。當即坐馬車進寧國府,到正房大院的小廳中。

……

……

賈政進來時,小廳中沉寂的氣氛微微一鬆。剛才大氣不敢喘的丫鬟們現在都敢喘口氣。因為所有的壓力和焦點都會轉移到當事人,賈環身上。

此時,秦可卿帶著寶珠已經到場。她坐在尤氏的下首。身姿纖巧、窈窕。穿著白色的孝服,俏麗無端。氣質中又帶著美人的嬌媚。國色天姿。

秦可卿白膩、圓潤的臉蛋上神情平靜。但實則,她心中已經是憂心如焚。可這樣緊張的態勢下,她能說什麽?怎麽幫環叔?這裏就屬她的輩分最小,地位最低。

賈政走進來,看到低頭站著的賈環,冷哼一聲,向賈母行禮,“兒子見過母親。不知道母親叫兒子來有什麽事情?”

賈母用力的頓了下她手邊的拐杖,怒聲道:“你說什麽事情?你養的好兒子!我是管不了的。你父親當年是怎麽管教你們的。你帶回去好好管教一番罷。”

賈政道:“母親不必生氣。我已經與這孽子恩斷義絕。不做他父親。管教是管教不了。讓他自己去吧。”

賈母就是一愣。她沒想將賈環趕出賈家啊!她是想要賈政把賈環打一頓,好為她的好孫兒寶玉出氣。

賈政看賈環一眼,語氣蕭瑟、淡漠的道:“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你走吧。從今往後,我沒你這個兒子。”

賈環並不為賈政的語氣所動。他從進來開始,除了打招呼,一直都沒有說話。現在,賈母也將賈政叫來,是時候攤牌了!

他心中已經醞釀好處理方案。

賈環沉著的向賈政躬身行禮,說道:“父親要管教兒子,兒子如何敢不領?但斷絕父子關係這樣的話,兒子受不起,懇請父親收回。”

他這麽說,是表明他的態度。

賈政冷笑道:“你有什麽受不起的?事到如今,你也別說什麽乖巧話,我心意已決。有你這樣的兒子,是我消受不起!”語氣憤懣。

賈政的話說的很死。但賈環心裏並不畏懼。即便是賈政要給他扣一個不孝子的帽子,並且他也還要用賈環這個身份一段時間。那又如何?他怎麽可能被賈政這個泥菩薩給唬住?

當即,賈環不再理會賈政,轉而麵向賈母,朗聲說道:“老祖宗、父親要責罰,孫兒甘願領受。不敢有怨言。但珍大哥的死,孫兒不敢應承責任。當天喝酒、送藥之時,璉二哥,馮紫英,公孫師兄、蓉哥兒都在場。我也再三向珍大哥說明、強調服藥的禁忌。這個情況,我剛才已經向族中的長輩們說明。”

賈環的意思很清楚:當天在場的證人眾多,你們要拿賈珍這事給我扣帽子,也要問我答不答應?

賈母看似渾濁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精光。賈環的話,軟中帶硬。此時,她也恍然的記起來,她還沒問外麵什麽情況。

賈環仿佛沒有看到賈母的神情,接著道:“珍大哥如何侵奪孫兒在東莊鎮的作坊、店鋪,這些事,孫兒覺得不必再提。隻是懇請老祖宗讓父親收回成命。若是背上不孝的名聲,孫兒如何在外麵立足?”

賈母的臉色頓時就沉下來。賈環在和她談條件。她是老於世故的人精,豈能聽不懂賈環的潛台詞?

你要是讓我背著不孝的名聲,那賈珍的名聲,你就別想要。兄長侵奪兄弟的資產,最終鬧出一死一不孝的事情,傳出去看你賈家還有什麽臉麵?

王熙鳳垂著眼臉喝茶。環老三還是那樣的厲害。想要通過老太太逼著老爺收回話。但,有個問題,要壞賈家的名聲,誰會幫你傳出黑材料?

下人私下裏嚼舌頭,幾個秀才嗡嗡,能動搖得了賈府這樣的百年世族的根基?

王熙鳳為賈環的策略叫好,但心裏還是不看好他今天能過關。因為,以她對老太太的熟悉,估計老太太現在心情很不好,要發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