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在火炕上賴床。晴雯卻是已經起來,剛去外麵看了一眼小火爐上煮的雞蛋回來,雙手抱著小楠木桌上賈環的茶杯溫手,笑著道:“能怎麽辦啊?三爺你罰的重了,她在賈府裏,你鞭長莫及!罰的輕了,鴛鴦姐姐說不定要疑心。叫我說,三爺罰她給你做幾雙鞋子,再打些絡子。受累三五個月,算得個教訓。”
賈環微微一笑,晴雯腦子挺好使的,說道:“行,這事就交給你去辦。你給鴛鴦寫封信,回頭讓錢槐送過去。”
鴛鴦是識字的。晴雯、如意跟著三姐姐探春、寶釵學了大半年多。也認得些字。至於是否詞不達意,總得多練習。多練習,是掌握字、句的好辦法。
“啊……”晴雯苦著臉打商量,“三爺,我不寫行不行?讓錢槐帶個口信就行。”
前幾天,叫錢槐到書院來找三爺,在路途中錯過,臘月二十九日,他趕來一趟。算是認清門路。
側躺在火炕上的如意咯咯嬌笑。她比晴雯姐姐認識的字多哩。
賈環就笑起來。聰明人啊,往往心思比較雜,難以靜心。在學習上,單純點的如意反倒是學的多些。
和丫鬟們說笑一會,賈環吃了早飯,收拾了書本,去空寂無人的書院裏讀書。家裏有兩個俏麗的丫鬟嘰嘰喳喳,他哪裏能靜下心來讀書?他可是要以今年的舉人試為目標。
晴雯送賈環出門,在門口,眺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雪中,抿嘴一笑。沒不再像前年那樣流淚,她和三爺的主仆緣分還沒盡呢。
……
……
居住在賈府外,比不的在賈府內輕省。冬天水冷。洗衣服、洗菜、切肉、淘米、做飯、洗碗、掃地、涼洗被子、燒爐等等事務都需要自己動手。
生活裏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讓日子變得真實、輕快、溫馨,充滿笑聲又格外的狼狽。
賈府裏的丫鬟們都是細化分工。像晴雯、如意這樣的貼身大丫鬟,學的是怎麽照顧主子,對生火煮飯,買菜做菜都是一竅不通。賈環倒是會做這些家常事務,農村裏出來的孩子基本都會。但他沒有精力當保姆照顧他自己、兩個小姑娘的日常生活。他的主業是讀書。
初八晚上,搬蜂窩煤時,賈環、晴雯、如意三個人臉上、手上都是弄的黑乎乎。清寒的夜色下,三個人在廊簷下,扶著牆壁笑起來。沒什麽可笑的,但就是想笑。
過了初十,賈環委托北前坊的許坊長幫他物色的仆婦終於來了。來的李大娘,住在坊內,四十多歲,穿的幹淨。賈環和她簽訂了雇傭契約,委托她照顧三人的生活起居。小院裏的家事(後勤)算是穩定下來。
讀書的日子過的快。轉瞬就快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清晨時分,廊簷下方,一根根冰柱倒垂,一節節,冰晶剔透。
賈環昨晚和返回書院的葉先生一起在鎮上喝酒,聊書院的改製聊的比較晚,早上正迷迷糊糊的睡著時,突然臉上給人冰了下,涼意將他刺醒。睜開眼睛,就看到晴雯坐在他身邊,飛快的挪開手,笑靨如花。
賈環無奈的道:“晴雯,你又頑皮。再讓我睡會。”他這會有點起床氣,隻是壓著情緒沒發出來。
晴雯嬌笑道:“三爺,別睡啦,我有事要回你呢。剛才有個老管家來送了些吃食,說是林姑娘送的元宵節禮。我就奇怪了,除了府裏的林姑娘,還哪裏有個林姑娘啊?”
這話說的巧。書中,史湘雲行酒令時說: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這一位林姑娘,也不是賈府那位多愁善感,美麗傲嬌的林姑娘。
賈環就笑起來,道:“我的一個朋友。鎮裏麵的食檔,你知道的,她是那家食檔的東家。書院的書生食府酒樓我委托給她經營。很堅強、有個性的一位姑娘。回頭我帶你去認識下。”
他對林姑娘是很欣賞的。當然,喜歡就算了。林姑娘的容顏……令人歎息。他固然不是外貌協會的成員,但也沒有強大到可以無視的程度。
賈環和晴雯說了會話,讓她回了禮物,繼續休息。
……
……
京城西郊的東莊鎮中彌漫著安定、祥和的元宵佳節氣氛之時,賈府裏也是熱鬧陣陣。賈母早就吩咐了,要準備酒宴、元宵節晚上的燈謎會。闔府都期待著。
然而,上午巳時二刻許,東府寧國府中氣氛略有些壓抑。蓉大奶奶秦氏昨天派了貼身丫鬟瑞珠回到寧國府裏給公公、婆婆還有西府的長輩們送節禮,略表心意。但自昨天晚上她給賈珍叫到內書房問話後,人就沒了。
昨晚幾個婆子得了吩咐,去賈珍的內書房裏,悄悄的將瑞珠抬出去燒埋了,處理了手尾。據說是:瑞珠和珍大爺強嘴,珍大爺發火,一時失手。但昨晚聽到些動靜、知道些內情的東府仆人們都是噤若寒蟬,緘口不言。東府中氣氛沉悶。
日頭漸漸的有些高。賈珍的外書房中,俊俏公子裝扮的賈蓉跪在地上和賈珍說話。他是給嚇到,瑞珠死了啊。
賈珍一身錦袍,昨晚一通折騰,此時臉色略顯疲倦,坐在書桌後,看著眼前低著頭的兒子。
他昨晚喝了些酒,想著秦氏那個嬌媚動人的尤物,竟然生生的逃出寧國府,逃離他的手掌心,這讓他心中異常惱怒,不爽。簡直是豈有此理!
賈珍盯著賈蓉,語氣極其不滿地說道:“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今天一定要去道觀裏接你媳婦回家來。今天是元宵節。”隻要把秦氏接回來,他自有手段。
賈蓉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道:“父親,秦氏打定主意修行求子,不肯回來,我能有什麽辦法?年前我已經去過一趟,我又說不過她,求父親免兒子這遭苦吧!”
他如何不知道賈珍的心思?但他怕賈珍怕的厲害。根本不敢違逆。年前去了一次,給秦可卿說的羞愧的離開。
賈珍怒道:“屁話!她要真心求子就該在府裏呆著,去道觀裏能生出兒子來?”
賈蓉還是不肯。
賈珍沉著臉從書桌後走出來,一腳將賈蓉踹翻,恨恨的啐一口,嚴厲的道:“快點去。否則,仔細你的皮!”
……
……
賈蓉給賈珍的兩個小廝逼迫著坐馬車前往離京城20裏的香山腳下的棲霞觀中見妻子秦可卿。
寒冬早春,棲霞觀中景色極美。即便是方外之地,時值元宵佳節,觀中略有些節日的氛圍。
賈蓉派人通稟了一聲,給觀裏的一名管事的女冠安排在一間廂房中和秦可卿見麵。
少頃,秦可卿穿著一襲橙色的道服,身姿婷嫋的走進來,眼角間的神色有些抑鬱。她剛給管事的女冠張道姑給諷刺了幾句。她是那種給人說一句重話,要在心裏慪三天的人。
廂房中陳設簡單,幾張桌椅,掛著字畫。
並無外人,賈蓉心裏巨大的壓力湧上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抱著秦可卿的腿哭訴道:“可卿,你可憐可憐我,跟我回家吧!他會打死我的。”
賈蓉隻是個十九歲的青年,在父親的重壓之下,他已經顧不上其他的事情。比如頭上戴頂綠帽。瑞珠被虐殺,讓他的心裏已經接近崩潰。隻求平安。
秦可卿俏臉上羞惱異常,她回去肯定就要給那人得手,如何能回?偏偏丈夫竟然這樣說話。垂淚道:“蓉哥你隻求我可憐你,到時候誰來可憐我?要是給他那樣,傳出去,我還有什麽臉麵活下去?”
賈蓉哭道:“可卿,瑞珠死了啊!”
“啊!”秦可卿給嚇的壓著嗓子驚叫了一聲,掩著嘴,往後退了半步,巨大的震撼讓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看著近在咫尺的丈夫的麵龐。賈蓉點點頭。此事確鑿無疑。
一股強烈的悲傷湧上秦可卿的心頭。瑞珠,跟隨她多年,就這樣,死了。是那人下的手!她昨天才派瑞珠回去送禮,本來是想著盡心意,那曾想將瑞珠送到鬼門關裏。
“嗚嗚……”秦可卿傷痛難言,忍不住哭起來,淚珠滾滾而落。憤怒、自責填滿心中。
賈蓉懇求道:“可卿,你跟我回去吧。不然父親真的會打死我的!或許,隻是你多想。住上兩日,你再回這道觀裏來。”
秦可卿心底升起怒火,罵道:“呸!怎麽是我多想?我洗澡的時候他要闖進來。我差點就……怎麽是我多想?你這個不要臉的男人,有你這樣把自己老婆送給別人玩的嗎?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秦可卿和賈蓉在廂房中吵了一通,流著淚,跑了出去。她的貼身侍女死了。她自己呢?
賈蓉一無所獲,離開棲霞觀時,膽戰心驚。他不知道該怎麽回去麵對怒火中燒的父親:賈珍。
他怕。
……
……
棲霞觀、賈府裏發生的種種,賈環並不知道,每天在書院中刻苦攻讀。跟著何講郎學習八股,學習經義,磨礪文章,日子悠的飛逝。光陰似箭。
一月底的一天,微風徐徐。傍晚時分,姚緯、都弘兩人邀請他到鹹亨商行的總店裏吃飯。“鹹亨”這兩個字的出處,出自《易經·坤卦》之《彖傳》“含弘廣大,品物鹹亨”。最出名的便是鹹亨酒店。因魯迅先生的一篇《孔乙己》,名揚海內外。賈環直接拿過來當書院的商行名字使用。
鹹亨商行對東莊鎮負總責,履行包稅、行政、司法、治安等職責。簡而言之,鹹亨商行履行的是一個與宛平縣縣衙有著微弱上下級關係的鎮政府的職責。
書院有誌於學的同學雖不在商行中掛職,但必須是書院出身的弟子才能進入商行的核心層。書院的核心弟子如賈環、公孫亮、羅向陽等人在商行中擁有極大的影響力。以賈環的聲望,對商行的事情,甚至可以一言而決。
鹹亨商行總店位於東莊鎮正大街中段10號。一個個的院落、雅間陳列,布局類似於擴大版的辦公室。
東側的雅間中,都弘給賈環敬酒,說道:“院首,如今商行的各項工作都很穩定,我想著要開辟新的財源,想問問院首有什麽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