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著,寒風刺骨,細雨濛濛。一輛普通的馬車緩緩的駛入四時坊,往賈府而來。
與此同時,賈府裏賈母上房處,黛玉住處,宣德爐中檀香嫋嫋。窗外雨滴點點。
黛玉吃過藥,正在和寶玉、寶釵坐在屋內說笑,偏頭見大丫鬟紫鵑猶自生著氣,給寶玉臉色看,禁不住抿著嘴兒輕笑,身子微微偏著,細聲問寶玉道:“你昨兒為何回老太太討了晴雯到你屋裏?聽說她不願意。紫鵑和她關係好著,不高興了一晚上。”紫鵑昨天去了環哥兒屋裏,回來就一臉的不高興。
寶玉解釋道:“妹妹,我是和襲人賭氣。環老三那個大俗人、祿蠹,晴雯那麽好的人兒在他屋裏是白瞎。原是說,府裏要將環老三的用度裁掉,我想著,不如要她到我屋裏來。”
黛玉掩嘴笑道:“就你不俗。我們都是俗人。你的詩詞歌賦還沒人家寫的好呢。”
寶玉哼哧的憋住。
他的詩詞確實不及賈環。但是環老三苦讀四書五經、練習八股,追求科舉功名,仕途經濟讓他看不起。更別說,環老三在府裏搞出的一些事情,品性惡劣。總之,他看不起這個庶弟。
寶玉訕笑著道:“妹妹自然不是俗人!”又起身向紫鵑賠禮道:“紫鵑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一時性子上來,沒顧著晴雯姐姐的想法。”
紫鵑不滿的道:“寶二爺和我解釋什麽?你該和晴雯解釋去。你要人到你屋子,不問別人願不願意嗎?”晴雯那天當著她的麵已經拒絕過寶玉,不願意去他房裏。這才是讓她尤其不滿的地方。怎麽可以這樣?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到?
寶玉賠笑道:“事情老太太都已經定下來。等晴雯到我屋裏,我一定向她賠罪。”
寶玉認錯,紫鵑作為丫鬟,隻能是接受。她也是仗著寶二爺和姑娘關係好,才能說幾句不滿的話。
寶釵穿著一襲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長衫,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梳著劉海,容貌精致絕美,肌膚白皙,嘴角帶著微笑,輕輕的搖頭。
寶兄弟還是沒有明白問題出在什麽地方。
這件事不會這麽簡單的就結束的。
……
……
將近午時,鴛鴦帶著翡翠和兩個小丫鬟一起到賈環的住處來找晴雯,準備將她安排到寶玉房裏去。
賈環住處門前的槐樹枯黃、衰落。屋簷下的小火爐上還在“滋滋”的燒著熱水。
鴛鴦進了客廳,左轉,到偏廳中,就見晴雯、如意兩個小姑娘還在方桌邊各自沉默的坐著,愁雲慘淡。看樣子是在等環三爺的消息。但老太太都定下來的事情,三爺回來,怕也是無法的。
“鴛鴦姐姐!”如意起身,勉強的笑了下,打個招呼,端茶倒水。
晴雯心裏有氣,眼皮子撩一下,並不理會鴛鴦、翡翠。如意是個小迷糊。鴛鴦人是好,但她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有多寵寶玉,闔府的人沒有不知道的。寶玉就是要月亮,老太太都恨不得摘下來給他。何況,她這個丫鬟。
鴛鴦穿著青色丫鬟背心,粉底的衣衫,身姿高挑。坐下來,輕聲問道:“三爺的消息還沒來?”她昨天就提前通知了晴雯,算是盡到人情。讓晴雯到寶玉房裏去,她不願意,也不敢對晴雯用強。職責所在,隻能是勸說。
不願意,是因為她和三爺的關係近來處的還不錯。晴雯原也是老祖宗屋裏出來的丫鬟。另外呢,寶二爺這事辦的很不“地道”。她心裏是有看法的。金鴛鴦畢竟還是金鴛鴦。心,還是公正的。
不敢,則是因為她深深的知道三爺的脾氣、能力。三爺整起人來,手腕淩厲。看看來旺媳婦、周瑞的下場就知道。寶二爺的事情,她何苦當幫凶?屆時,可不指著三爺會手軟。三爺,這個人,恩怨分明。
晴雯梗著脖子頂撞道:“鴛鴦姐姐,三爺的消息來不來,我都不會去寶玉屋裏。老太太打發我來三爺屋裏,說的可是讓我當他屋裏人。怎麽又變了主意?”
屋裏人的意思,就是小妾。既然給了賈環做小妾,怎麽又賜給寶玉?這肯定是不和規矩的。她拿這個推搪,站住道理。
鴛鴦苦笑一聲。有些話,她不能說。想了想,勸道:“晴雯,這樣吧,你先去寶玉房裏露個麵,回頭你再回來。寶二爺也不至於為難你。等三爺回來再做計較。”
晴雯就低著頭哭。眼睛紅腫。她不願意去。去露麵,實際上意味著一種屈服、背叛。她是不願意的。
賈環屋裏的氣氛:憂傷,尷尬、僵持、苦悶。
晴雯是苦悶。她心裏知道,這件事改不了。但以她的性子,她不願意低頭。如意的感受是被寶二爺欺負了,令她很氣憤。一直以來,寶二爺都是這樣。
鴛鴦是有點無奈,她倒是有看法,但還得來當這個“惡人”。翡翠感覺有點憂傷,人都是有感情的,晴雯跟著三爺有一年多了吧?
種種情緒就這樣交雜在小小的偏廳中。足足半個小時,沒有一個人說話。時間仿佛凝固。唯有冒著熱氣的茶杯變冷,預示著時間的走過。
就在這時,一名小丫鬟臉帶喜色的跑進來,大聲、喜悅地說道:“晴雯姐姐,三爺回來了!”
晴雯、如意兩個人的心情就像是從山巒的穀底直從上山巒的頂峰,直上雲霄。在短短的瞬間之內愣住,都無法表達,不知道如何表達這種喜悅、興奮、激動的心情。仿佛有洶湧的河流在內心裏大聲的咆哮著!
三爺回來了!
屋內由各種情緒組成的細密麻麻的網,糾纏的讓人心煩意燥的網,在這一刻仿佛被炙熱的陽光、火焰給燃燒得丁點都不剩下。
三爺,這兩個字,在賈府內,就是有著這樣的魔力!
相信在雍治8年賈府裏經過的那一幕幕大劇的人們都不會忘記。那一次次的反轉、逆轉、強硬的回擊。令人敬佩、顫栗!
如意眼淚忽而湧出來,淚飛如雨,“嗚嗚……”。一邊哭一邊擦著眼淚。隻是怎麽都止不住眼淚。
晴雯猛的從椅子上跳起來,轉身就把小丫鬟抱住,“真的?你說的是真的?”
小丫鬟拚命的點頭,“是真的。真的。三爺就在南門口。打發了一個小廝進來通告情況。”
晴雯鼻子突然有點泛酸。三爺,終於回來了!
鴛鴦和翡翠對視一眼,心裏中同時鬆口氣。這個別扭的“惡人”不用當了。三爺回來,事情自然由他來主導、處理。
雖說,老太太定下來的事情不可能改。但是見證了環三爺一次次的不可思議後,她們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期盼。
“鴛鴦姐姐,我們去見三爺了。”晴雯拉著如意出了門,兩人快步從回廊直穿過趙姨娘的小院,再過王夫人的東跨院,出角門,直奔賈府南麵的側門。
小雨點點。
……
……
賈環撐著油紙傘,百無聊奈的在賈府側門外等著消息。馬車是雇的。早讓他打發走。奇怪的是,錢槐竟然不在賈府的門口等著他。他隻能打發個小廝進去傳話。
臨近春節,賈府側門處的馬車絡繹不絕。賈府在勳貴中算不得高門大閥,但年節時來往的世交不少。
賈府門房處的門子、小廝、管事,知道賈環的習慣,過來見禮後,就不再過來打擾。
賈環正看著雨、馬車,突然的就見晴雯和如意兩個丫鬟冒著雨,跑過來。
賈環微微有些奇怪。她們怎麽出來了?
“三爺!”小姑娘如意撲到賈環懷裏,嗚嗚的哭起來。
賈環有點無奈。小姑娘一貫很黏他。賈環現在個子長高,比如意略微高一些,輕輕的拍拍她的背,但等晴雯也伏在他懷裏哭起來時,他立即就意識到:出事了。晴雯的性格,絕不是這樣的。
“怎麽了?”
“三爺,我們,我……”
“慢慢說。”賈環帶著兩個丫鬟走到賈府側門的門房內。事急從權,他也不會迂腐的和自己的兩個丫鬟在小雨中說話。門房笑嗬嗬的上了茶,將屋子讓出來。賈環看著她們倆有些濕漉漉的頭發,溫聲寬慰著,“沒事,沒事。我在呢。晴雯,怎麽了?”
晴雯眼淚混著雨水留下來,擦了下,哽咽著道:“三爺,寶二爺想要我到他屋裏……”
賈環聽著晴雯述說,眼神漸漸的變得銳利。聽到賈寶玉去求了賈母,強行將晴雯要到他屋子,心裏的怒氣再也壓不住,“賈寶玉,你大爺的!”
賈環憤怒的拍桌子,站起來,暴躁地罵道:“狗日的。你給勞資等著。”
來到紅樓世界之後,他從來沒有如此的去痛恨一個人!豬隊友要作死,由得他們。他不跟著混就是。賈母、王夫人不喜歡,隨便,你們算那根蔥?王熙鳳要來搞事,來啊!來!看誰搞死誰!
但,現在,賈寶玉,挑戰到他的底線。
晴雯是怎麽死的?
就是賈寶玉這個草包,極其沒有擔當的,讓人將還在病中的晴雯給攆出了大觀園,從而病死。他拿出摔玉的勇氣來,真的護不住幾日,等晴雯病好?
這個渣男,除了會撩妹之外,哪裏,哪一點像個男人?但凡有一點點擔當,金釧兒會死?一個遇事就縮頭的烏龜罷了。生在富貴人家的渣滓而已。
但凡有一點點的能力,林黛玉會死?薛寶釵的人生會悲劇?吹牛,天下無敵。做事,狗屁不通。有小愛而無大仁。有小聰明,沒有大智慧。愚蠢又懦弱的偽男人。
去尼瑪的曆史車輪滾滾。他今天非要把晴雯救下來不可!
賈環用力的抿了下嘴,安撫著晴雯,“不要怕。賈寶玉要不走你的。要改變老太太的主意,隻是個很簡單的小事情。”
晴雯不知道賈環的辦法是什麽,但用力的點下頭。她相信三爺。
賈環走出門房,找一個小廝吩咐道:“去把琮哥兒給我叫來。就說我賈環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