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災民,安排住宿,建立隔離區,建立衛生防疫:必須要喝燒開過的井水、禁止隨地大小便,登記鄉民戶籍、名字、家庭情況,設立保甲編製,控製口糧,建立災民人群中的等級差距等等……
這些工作,賈環從書院近兩百名弟子中選出八十多人,組建團隊,以其強大的管理能力,憑借著在同學中的威望,有條不紊的處理妥當。
但聞道書院麵臨著一道難以解決的問題:糧食。表麵寧靜、安詳、井然有序的書院蘊藏著極大的危機,處在幾近崩潰、毀滅的邊緣。
就仿佛坐在蓄勢噴薄的火山口。
七月二十三日,暴雨如注。
青雲院和寒梅書屋的講堂、回廊中充斥著人:大人、小孩、婦女,穿著各色襤褸的衣衫,目光空洞,臉色慘白。散發著各種不同的難聞味道。
賈環帶著龐澤、張四水等七八人穿著蓑衣穿過青雲院和寒梅書屋,抵達聞道書院的門口。
大雨傾盆。可見度很差。山勢連綿,東望京城,入眼都是汪洋澤國。除了滔滔洪水,能看到東西極少。
六天前,賈環將寫好的賑災方案、管理辦法交給公孫亮。公孫亮閱讀後,極為讚賞。但他不願居功,將方案轉呈山長。山長張安博讀後,同意實施賈環的方案。
至此,聞道書院救災工作的權力實際轉移到賈環手中。賈環隨即組建團隊,處理著文檔歸類,派發,組織人手、安全巡查,分配口糧,調研災民情況、宣傳等等工作。
看著瓢潑大雨,賈環道:“張兄,有把握嗎?”張四水的水性極佳。救韓秀才時就是他跳下水中。
張四水搖搖頭,道:“雨太大了。”又遲疑了下,道:“賈兄,若是需要,我可以嚐試著去城裏求援,帶回糧食。”書院裏的糧食真的不多了。
賈環沒有同意。他不可能犧牲他同學的生命去就災民。扭頭問道:“龐兄,新來的一批災民有多少人?”
龐澤,字士元,號鳳雛,才華橫溢。擔任著賈環的助手,管理文書往來。他的記憶力極好,說道:“新來的災民一共23人。自三天前開始有災民向我們書院轉移,這是第14批。書院總計收容了446人。”
賈環輕輕的點頭。加上聞道書院的弟子、講郎、齋夫兩百多人。要維持六七百人的生存,即便限量供應口糧,但書院儲備的糧食已經到了警戒線。
他必須要盡快的找到糧食來源。否則,最多兩天,局勢就將崩潰。
龐澤、張四水幾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災民的人數還會隨著時間增加。局勢已是萬分危急。饑餓,會摧毀他們建立的秩序。
這時,一名士子冒雨而來,渾身濕漉漉的,焦急的道:“院首,出事了。內舍弟子陳嘉運帶人把明倫堂給圍住,要討個說法。公孫師兄壓不住他們。讓我來找你。”
性急的龐澤開罵道:“陳嘉運這個王八烏龜,小娘養的。在這個時候添亂。”
賈環沉穩的道:“下次出來記得帶上雨具。淋雨容易生病。走。我們路上邊走邊說。”
……
……
賈環、龐澤、張四水九人趕到書院正中心的明倫堂時,臨時充作辦公室、議事廳的明倫堂中已經爆發激烈的爭吵。
以陳嘉運為首的十幾名士子,將公孫亮、喬如鬆給圍住,申訴著他們的要求。第一,要求停止繼續接收災民。第二,增加他們的口糧、待遇。
公孫亮自是不許,聲嘶力竭的解釋道:“諸位同學,書院裏已經沒有餘糧。增加你們的待遇,斷無可能。”
陳嘉運身邊的馬同學不滿的道:“公孫師兄,我們敬重你的為人,但憑什麽秦弘圖、易俊傑那些人可以吃三頓。我們隻能吃一頓。”
牛同學譏誚的道:“別是因為他們和賈院首私人關係好吧?我還聽說賈院首在他的寢舍裏收留了兩個嬌滴滴的美女。”
這句話不大可信,畢竟賈環的年紀擺在那裏,但卻讓鼓噪聲又大了幾分。
陳嘉運臭著馬臉,冷笑著。按照賈環的規矩:做事的士子,一天吃兩頓,一頓一個饅頭。他們這些沒有被選入做事的弟子,一天吃一碗稀飯。跟著山長、講郎們明倫堂在西廂讀書。憑什麽?書本能抵餓?
留在明倫堂大廳裏處理文書的衛陽想要為賈環辯解。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他的話出口就被人聲淹沒。他氣的怒火中燒,俊美的臉憋的通紅。
就在這時,留守的一名士子大喊道:“都別吵了,賈院首來了。”
正在吵鬧的十幾名子都閉嘴,逐漸的安靜下來,轉身看向明倫堂的門口。七八名書院的弟子簇擁著賈環安靜的站在門口。看著那道瘦小的身影,有些人眼神躲躲閃閃,有些畏懼。
大雨擊打在瓦片上,暴烈難言。明倫堂中寂靜無聲。
賈環平靜的,一步一步,走到鬧事的眾士子麵前,道:“自我主持救災起,就約法三章,明令告知所有人:**擄掠者,殺;偷盜傷人者,逐;不守秩序者,罰。”
公孫亮此時滿頭大汗,心中長出一口氣:賈師弟的腦筋果然很清楚,抬出法令,這下這幫無理取鬧的同學該沒話說了吧!
他們這十幾個,身為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天天什麽活兒都沒幹,能有一碗粥喝不錯了。還要多吃糧食,簡直胡鬧!自己等人累個半死,每天也才吃兩個饅頭。
“呸!”陳嘉運走出來,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質問道:“賈環,我們都是書院的弟子,憑什麽有的人能多吃,有的人能少吃?我不服!”
和賈環月考比試過成績的馬同學走出來,“我不服。”
和賈環競爭過內舍名額的外舍弟子牛同學走出來,“我不服。”
來討個說法的十幾名士子頓時躁動起來,“對,我們不服。賈院首,你要給我們一個說法。”聲音逐漸的大起來,“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明倫堂中,群情激奮。情況看似危險至極。
賈環用力的抿著嘴唇,表情很平靜,偏偏頭,對張四水說了三個字:“抓起來!”
簡單、粗暴、直接。
張四水帶著跟在賈環身後的四人拿起棍子動手抽人。龐澤義憤填膺的幫忙。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渣渣。棍子劈頭蓋臉的打下去。片刻後,明倫堂中肅清。陳嘉運等十幾人都給製服,蹲在地上,不敢再咋乎。
公孫亮看的有點發呆。賈師弟這也太果決了吧!但,幹得漂亮!
喬如鬆輕輕的舒口氣。算是壓下來了。書院這艘小船實在經不起任何內耗啊!否則,他們都有可能會死。
衛陽拍掌叫好:“好,打的好。一幫蛆蟲!”
掌管刑罰的龐澤判處所有鬧事的士子被罰去柴房裏幫忙劈柴,燒熱水。這些人離開前耳邊就記得賈環怒吼的話:“我他媽不是來跟你們講道理的。你可以不服,但必須遵守規矩。”
……
……
明倫堂中,賈環罵完人,情緒激動,扶著書桌,搖晃了一下。
公孫亮倒了一杯熱水遞給賈環,“賈師弟,沒事吧?”
“沒事。餓的!”賈環一天也隻吃兩頓。所有吃三頓的人員都是武職。除了書院的弟子,還吸收了部分有家有口的災民青壯。
書院當前的秩序不是靠講道理來建立的,靠的是武力、規章製度。主席早就教導我們:槍杆子出政權!賈環又怎麽會忘記!
賈環倚在書桌邊,喝著熱水,緩了緩,留守在明倫堂裏臨時充當書吏的喬如鬆、衛陽等十幾名士子以及龐澤、張四水等人都聚攏過來。一起商議對策。
“還有多少糧食?”
賈環支持救災事項。但公孫亮在書院多年,素有威望,所有的命令,文書都是以他的名義簽發。他坐鎮明倫堂指揮,這時輕歎道:“最多堅持到後天早上。到晚上他們就會發現真相。”
賈環心裏有數,點點頭。
喬如鬆建議道:“賈兄,還是要派人出城中購買糧食。道路雖則未通,但京城是天子腳下,官府的救災工作必定已經展開。在下不才,願往京師一行。”
衛陽還是一副冷傲的脾氣,嗤笑道:“喬厚道,你太看得起官府的效率了。我跟你保證,順天府現在肯定還停留在和戶部文書來往的階段。京城裏有糧食。但是要糧食,必須要銀子。”
賈環道:“銀子我能解決。但是雨太大,此去京城四十裏,前途都是永定河的河道。道路艱難,凶多吉少。要等雨勢變小之後去京城購糧才可行。”
喬如鬆點點頭。心裏倒是有些詫異賈環怎麽解決銀子的問題。解決六七百人吃飯的問題並非容易的事情。
本朝太平年景,一兩銀子可購買兩石普通大米。如今受災,米價必然上漲。看這雨勢,至少要準備一兩個月的口糧。預計要籌集六七百兩銀子才夠。
龐澤心裏也是詫異,但隨即恍然。聽說賈環家中是京師豪族。幾百兩銀子預計問題不大。
“那怎麽辦?”
“妙峰山上的潭柘寺是遠近聞名的寺院,必定有儲糧。我已經讓秦弘圖帶著山長的親筆信前去交涉。他今天傍晚應該能回來。”
同寢舍的秦弘圖出身獵戶家庭,穿山過林是家常便飯,腳力強勁。賈環將送信交涉的重任交給他。
將目前的事情一條條的商議著,聞道書院眾同學心中的壓力稍稍緩解。
形勢危如累卵,現在就看傍晚時秦弘圖帶回來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