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杜悠予一來,似乎一切都好辦了,鍾理隻覺得鬆了口氣,又是感動又是寬慰,眼巴巴看著他,鼻子都有點酸了。

然而杜悠予這回臉上沒有笑容,見鍾理出來,四目相對,也沒什麽表情,隻和屋裏的警察交代了一下,拍了拍鍾理肩膀,示意跟上,便抬腿往外走。

鍾理忙拉住他:「等一下,我那些兄弟還在裏麵。」

男人微微皺起眉頭:「其它人我沒辦法。」

鍾理吃了一驚,放下去的心又猛地提上來:「那他們可怎麽辦?」

「他們跟我什麽關係?」

鍾理先是驚訝於對方的冷淡,隨後也領悟了。杜悠予撈他出來已經是人情,他哪有得寸進尺的道理。

但自己一個人逃之夭夭,丟下一幹朋友在裏麵受苦,他又實在接受不了。想了一想,便對杜悠予說:「你回去吧,我還是進去跟他們一起蹲著。」

杜悠予停住拉開車門的手,冷冷望著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鍾理撓撓頭:「我總不能光顧著自己溜了。」

杜悠予笑了笑:「你就是這麽講義氣的,死在一塊兒比較好?這麽大的人,就隻光長個子,腦子你有沒有?」

鍾理被訓小孩一般責罵,頓時滿臉通紅,一股氣猛地漲滿了胸口,說不出話。

見他沒動,杜悠予又皺起眉:「說你兩句,就別扭了?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鍾理低著頭,無法頂嘴爭辯。他不覺得自己對肖玄動手是做錯事,但是確實給杜悠予添了麻煩,他理虧。

杜悠予毫不留情地地訓斥他:「歐陽希聞有手有腳,他的恩怨他自己會解決,用不著你強出頭。也不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能耐,沒本事就別逞英雄!」

鍾理忍氣吞聲的,抬不起頭,甚至後悔欠他這個人情了。

「不麻煩你了,我自己能回去。」

杜悠予手搭在車門上,看著他,笑了笑:「你脾氣不小啊,是要我求著你上車,還是你擔心我對你別有所圖?」

鍾理被噎得沒法回嘴,瞪大眼睛瞧了杜悠予一會兒,梗著脖子:「隨你怎麽想,我不坐。」

杜悠予臉色也變得難看,過了一刻,又緩和下來,笑笑說:「看,我還沒開始寵你呢,你就無法無天了。快上車吧,我都把你弄出來了,自然也該送你回去。」

不知道杜悠予那前半句真的隻是開玩笑,還是在刻薄他。

雖然憋氣,但再僵下去,鍾理也覺得自己架子太大了,也太不知好歹。便扭過脖子,低頭坐進車裏。

路上都沒再說話,氣氛很是僵硬,鍾理心知自己安然無恙是托了杜悠予的人情。受人恩惠,不能不服軟,心裏再憋屈,也隻能默默坐著。

回到家,兩人的樣子把歐陽嚇了一跳。

鍾理氣歐陽碰到那麽大的事,提都不跟自己提,還總裝沒事人一樣;看杜悠予對歐陽解釋的時候又是一副和顏悅色的麵孔,再想起他喜怒轉變之快,情緒就跟裝了開關一樣,能收放自如。

兩個最重視的朋友都讓他看不透,更覺得心情複雜。

接下來幾天,鍾理沒日沒夜四處奔波,要把那幾個還在裏麵蹲著的朋友撈出來。但麻煩比預計的要大得多。

這事情原本說來不大,他們認識的人不少,卻找不到一個能幫得上忙的。不論怎麽陪笑臉說好話,厚著臉皮去反複哀求,那些人都隻麵露難色,說實在不是不想幫忙,而是幫不上,太為難。

一天天過去,鍾理越發寢食難安,急得滿嘴起泡。他知道這是在肖玄故意刁難,一次次碰壁回來,虛脫無力的時候,甚至想過要不要讓歐陽去求情。

但這念頭一冒出來,就忍不住大罵自己混帳,把歐陽往虎口裏送,他還能叫人嗎?

求了一圈下來,事情沒有任何進展。鍾理認識的人裏,最有本事的莫過於杜悠予,雖說被拒絕過一次了,但思來想去,還是隻能去拜托他。

杜悠予比任何人都更耐心地聽他說完,還沏茶給他消火氣,但也比任何人都更直接幹脆地回答:「我沒辦法。」

鍾理急了,脫口就說:「你有辦法!」

鍾理已經知道那天杜悠予之所以來得那麽及時,是因為肖玄跟杜悠予有交情,又知道他和鍾理相識,便隨手賣了他一個人情。

強人所難很不光彩,肯定會讓杜悠予對他印象直線下跌。但現在隻有杜悠予能幫得上忙,想到自己那些朋友,鍾理也顧不得他會怎麽看自己了。

「悠予,你幫了我這次吧。」鍾理臉皮厚得連自己都覺得難堪。

「喝茶吧,」杜悠予又給他倒了一杯,「又不是你挑起來的頭,責任不全在你,何必一個人扛。」

「這不是追究誰的責任的時候啊。」鍾理哪喝得下茶。

最覺得對不起眾人的,的確是發起這件事的阿場,可難道就能這樣事不關己地拍拍屁股走了不成?這種時候推卸責任,那是最懦夫的行為。

「你最好別再管這件事,早點抽手,讓歐陽去找肖玄吧。他們以前不是認識嗎?」

鍾理著急了:「肖玄不安好心,他就是衝著歐陽來的,我不能讓歐陽再受罪了!」

杜悠予微笑道:「那我呢?」

鍾理愣了愣,有些尷尬,心想,你又不會被肖玄強暴或者叫人毒打,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你要照顧人的時候隻想得到歐陽,要差遣人的時候就輪到我了。」

鍾理聽著,不知怎麽的有些傷心。細想自己確實也沒為杜悠予做過什麽。雖然總想著要報答杜悠予的義氣,但真正能幫得上的,一件也沒有。

被杜悠予這麽一說,顯得他挺卑鄙似的。

可是想到歐陽那隻病兔子,聽見肖玄的名字腿都哆嗦,還要逼著去找肖玄,就完全不忍心,想到那幾個正蹲大牢的朋友,心裏更是難受。

「悠予,這回是我求你了,要能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會這麽麻煩你。你欠肖玄什麽人情,我以後一定都替你還上。」

見杜悠予還是無動於衷的沉靜微笑表情,鍾理衝動開口:「你要我做什麽都行!」

他說得倉促,後幾個字聲音陡然變得異樣,杜悠予也聽出來了,抬眼看著他。

鍾理頓時臊得滿臉通紅。原本他完全不是那個意思,但說出口的時候卻想起杜悠予親著他嘴唇說「我還挺喜歡你的」,身體親密接觸的種種,一瞬間莫名的戰栗感覺,一股熱氣衝得頭皮發麻。

杜悠予用深黑的眼睛看了他一會兒,若有所思的神情。

氣氛有些微妙,鍾理心髒怦怦亂跳,正在尷尬,聽見杜悠予說:「不行。」

「肖玄的事我沒法插手。我也不需要你做什麽。」

「……」鍾理撓撓頭。

「有什麽不明白的嗎?」

最後一點希望也「哧」地滅掉了,隻能再想辦法。

杜悠予沒有不對。是他自己的期望值太高了。

不知不覺習慣了杜悠予的無所不能。其實人家的無所不能,跟他又有什麽關係?

杜悠予不是歐陽,歐陽可以跟他分著用最後一塊錢,把最後一包泡麵對半分。

歐陽跟他就和家人一個樣,不離不棄,不分你我,錢都混在一起花,拚命想護著對方。而杜悠予不同。

杜悠予笑笑:「我是說送到門口。」

鍾理有些尷尬:「哦。」

鍾理走在路上的時候,想起最近的杜悠予,越來越不像他從前認識的那個了。

剛重逢的時候明明好脾氣到極致,不論何時都是有求必應的好好先生,成天掛著笑。最近卻暴躁和冷漠起來。

可能來往的次數多了,逐漸加深了解,杜悠予覺得他不合適做朋友也難說。

鍾理邊走邊撓撓頭,從櫥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模樣亂七八糟的,臉上還有刮胡子時劃破的小傷口。

一直是心思粗糙的人,卻突然略微有點自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