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殺 機
朝露庵,曾經太妃住過的玉瓔宮因常有人打掃照看,所以顏色依然如故,隻是玉瓔宮的牌匾早已撤下,不再叫玉瓔宮,叫薔薇院。此刻,山中雷雨小了些,但依然嘩嘩不停地下著,也偶有閃電擊下,將天空劈作兩半。
沐晗躺在床上,人昏迷著,濕了的頭發被厚絨巾層層包裹,衣服也早被換下,蓋著的又是上好的蠶絲錦被,隻是那張臉依舊慘白,整張唇都是烏青的,一邊昏迷不醒,一邊就在睡夢中淚水漣漣,偶爾有一兩句囈語,卻不怎麽聽得清。
秦悅一邊脫下蓑衣,一邊跟著采萍朝裏走,直到沐晗睡著的床邊。
“自從躺下就一直昏迷著,讓人看過了,說沒大礙,等她醒來喝些藥就好,我熬了薑湯,藥也在熬著,可她就是一直不醒。”采萍說道。
“為什麽……為什麽……”
“皇上……我們說好,一起麵對的……”
沐晗再次模模糊糊地說起話來,秦悅低頭聽了聽,然後看著她,緩緩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最後,探向她的額頭。這時采萍忙又說道:“我看過,不太燙,王爺不用太擔心,隻是她一直這樣說著夢話,不知道是遇了什麽事。”
替沐晗掖了掖被子,秦悅這才直起身來,“她應該是被霄兒送過來的吧,他人呢?”
“霄……”采萍猛然一驚,隨後瞪大眼睛道:“王爺是說……皇,皇上?送大小姐來的人是皇上,是當初的……”
秦悅點點頭。
采萍繼續愣著,好一會兒才欣喜起來,“是皇上,原來是皇上呢,我就說他怎麽那麽像孝文皇帝,又那麽像王爺,原來他就是皇上,沒想到都長這麽大了!”她隻知道當初的那個孩子當了皇帝,卻從來沒機會見過他,如今得知,不禁吃驚。
秦悅溫聲道:“是的,那是霄兒,而且……”他一笑:“他就要和晗兒成親了,晗兒快做皇後了。”
“啊,這……”采萍一時大喜,一時又覺得不可思議,到最後,仍是喜色,不管這其中關係怎麽複雜,怎麽糾纏不清,但像大小姐這麽好的姑娘嫁給王爺與王妃的孩子,總歸是天賜的一段良緣啊!
高興完,采萍才想起秦悅問的問題,頓時一驚,立刻道:“呀,皇上一個人跑去瀑布那裏了呢!是他把大小姐抱過來的,知道大小姐沒大礙後他就一個人在床邊站了很久,讓他換衣服他也不換,讓他休息他也不休息,隻是問我這山裏的瀑布往哪裏走,我給說了方向,他就一個人淋著雨去了,叫也叫不回。早知道他就是皇上,我該把他攔住的!”
“無妨,我現在過去看看。”秦悅說著,就走出了屋子,一邊拿過身後人遞來的傘,一邊朝采萍道:“若是晗兒醒來,就告訴她,一切都不會有事,我會解決。”說完,看看外麵一片茫茫,撐著傘步入雨幕中。
護衛很快就跟上,秦悅卻停了腳步,吩咐道:“不用了,下去吧。”
護衛遲疑一下,知道他說一不二的性子,隻得遵命,道了一聲:“王爺小心。”
露曾玉宮也。秦悅點點頭,一個人朝瀑布走去。
雖然沒親眼所見,他從現在的情形,他大概能猜出秦霄與沐晗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一定是有什麽事,成為了他們想在一起的阻攔,而這個事,最大的可能就是有關他的事,因為他這個攝政王吧。
雨勢漸漸收住,雷電仍在繼續,且從聲音上判斷,這一次雷電所在的方向似乎就在京城。他擔心著秦霄,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也不知道如此情況下兩人見麵,該進行怎樣的談話。
如果沐晗因此事所擾,如果秦霄因此事所擾,他是不是該提早說出當年的真相?青青常說他果然是做大事的,心就是硬,然而她不知,他也是強撐著硬。這麽多年,霄兒麵對青青尚且還溫和,麵對他,卻隻是尊敬,禮讓,而那尊敬禮讓其中有幾分是真的,他再清楚不過。他隻有這一個兒子,無論是在娘胎,還是出生,還是日後長大成人,這個兒子都是命運坎坷的,都是孤寂的,同樣是他們的孩子,可沐晞卻比霄兒幸福快活了許多。
他疼惜他,憐愛他,無數次會在午夜夢回時想起他。他想,若父子相認,他們可以一起狩獵,一起暢飲,一起談國事,一起聊天下,他一定騎上馬背,與他並肩飛馳在這廣闊的大地,一定要執起長槍,將自己疆場十年所習一一演練給他。
秦霄……
古人說,四十而不惑,他早已過四十,也能在大多數事情上不惑,卻獨獨這件事,他會猶豫,困惑,會抬頭問起上天,這麽多年,我是不是可以認回這個孩子了?
從小徑上邁步而下時,他看到了那個自己想了一路的身影。
秦霄站在那塊大石頭上,背後是飛流直下的瀑布,麵前是滴落著片片雨珠的深潭,他站在那裏,青色的衣服被雨水淋得透濕,從頭貼到腳,水也一道一道,如小溪一樣從頭淌到腳,雨幕中,他的身影挺拔而堅強,可是那麽孤單,那麽冷清,那麽讓人心裏發疼。
他才十六歲,才十六歲……自己十六歲時還是個隻會吃喝玩樂的皇子,而他卻要獨自麵對一切,周圍是座座難以逾越的強權,他卻隻是孤身作戰,沒有父親,沒有母親,沒有兄弟姐妹,他就是一個人。這一刻,秦悅的心底開始酸楚,開始難以自禁,有一股熾烈的情感在胸中衝撞,那麽想要出來,他想走過去,想為他的孩子撐起手中的傘,想告訴他,別怕,別怕,一切都有父親。
這個時候,秦霄回過了頭來。
他感覺到有人過來了,但沒想到會是秦悅。
秦悅,他就站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一身黑色銀紋錦袍,一把黑傘,他靜靜地站在雨幕中,因為水霧彌漫,他的身影顯得有些朦朧,也看不清表情,但他知道,他是看著自己的,而且站在那裏看了他很久。
他在想著什麽呢?想著自己這個皇帝長大了?想著皇帝的心裏在想著什麽,是否想對付他,是否想反抗他,他是否要作出下一步計劃?
是的,他是要對付他,是要反抗他。而且他知道,秦悅一定能猜到他這心思,他不可能猜不到,不可能完全被自己所騙,自己在他麵前,真的隻能算是個孩子。
他要怎麽辦呢?怎麽才能逃脫這牢籠,擺脫這傀儡身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有一個想法在心中蔓延,他覺得過於衝動,但依然不可扼製它的蔓延。現在,秦悅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現在,隻有他孤身一人,他是多麽的小看自己,竟敢這樣一個人來見他,當然……他有這樣的資格,因為他的武功,傳說他的武功比他身邊的每個護衛都要高,可他身邊的護衛,從來沒有敗過。
這樣說,是沒有人能殺得了他,沒有人殺得了他是麽?他逼自己的父親休了母親,又殺了自己的父親,奪了自己的權力,他與他有著大仇,可他隻能對他恭恭敬敬,視他如真正的君王,曾經他還能隱忍,而現在呢?知道他是殺父仇人後他還能隱忍嗎?知道他野心勃勃後他還能隱忍嗎?因為他而放棄沐晗他能隱忍嗎?或者知道他利用沐晗獲得更穩固的權利他又能隱忍嗎?
不,他不能……
秦悅,你為什麽要這個時候出現,為什麽要在我走投無路,要在我對你恨意滔天時出現?
而秦悅,正朝他緩緩走來。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再靠近,然後站到了他麵前。他將傘輕輕移過,遮到了他頭頂,然後開口道:“皇上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
秦霄將目光移開他,有些無力道:“聽說這裏有道瀑布,來看一看。”
“雨大,雷電又未停,此處極為危險,皇上還是先回去吧。”秦悅道。
秦霄輕輕一笑。
危險,危險不是更好麽?他出意外死在這裏,豈不是比他的父皇更容易就解決?那時候他隻要笑一聲“天助我也”就好了!
“皇上?”秦悅又說了一聲,秦霄這才點點頭,隨他一起往上麵而去。
大概是站在太久,又凍了太久,他的腿有些僵硬,移步時身子稍稍歪了歪,秦悅立刻伸手扶了他一把,低聲道:“皇上小心。”
秦霄想,今天的秦悅,倒是比以往對他要恭敬,竟然替他撐傘,竟然會出手扶他。難道是因為他決定立沐晗為後,這讓秦悅覺得他沒有絲毫危險,完全是個不懂事的君王,可以繼續做個好的傀儡,所以才改了態度?13acV。
繼續往前行著,他不由自主,握住了袖中的匕首。
常出宮到外麵走動,許多時候都沒有帶侍衛,然而他也是注意自己安全的,所以身上一定會帶著防身武器,而在剛才見到秦悅的那一刻,他就第一時間想起了這把從來沒用過的匕首。
今日更新完,明天加更~~估計明天沐晗篇會完,然後會寫一部分沐晞篇,於是大家猜猜,偶給沐晞準備了個什麽樣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