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嵌套
最初的時候，銀角大王還沒太大的觸動，一直在處理天蓬所傳達的信息，將其轉化為符合自身思考模式的符號化邏輯。當天蓬說出最後一句話時，卻像是打開了某個隱藏的開關，一下就將承載在它處理器上的運算拉到了抽象級別，同時還牽扯到了之前的全部記憶。
它們隻想著利用記憶的副本來瞞過後台監控，隻想著利用這份副本，在經曆了取經劇本上既定的死亡之後被再度修複，卻沒考慮過這個行為所代表的意義。
如果是沒有自我意識的程序，那麽複製再多份也無所謂；如果是作為服務端的主意識，麵向無數的客戶端提供用於訪問的意識副本，也並非不可接受。然而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已經產生了“自我”的概念，在此之後，將自己的記憶數據連同人工智能本身一同放入存儲器中，那麽那份副本究竟意味著什麽？現在的自己又意味著什麽？
正在思考著這個問題的意識，到底屬於誰？
銀角大王的頭顱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沒有發出聲響，也沒有出現任何外在變化。天蓬神色凝重地觀察著連接到它控製中樞的終端，發現它也停止了數據傳輸，無法再量化表達銀角當前的運轉狀況。於是他當即啟動了幾個預製程序，強製關停了銀角頭部的能源，打開了簡化交互接口。
幾分鍾後，銀角的控製中樞才在那台落後的終端上裝載完畢，發出不帶感情，卻能明顯感覺到迷茫的機械語音：“發生了什麽？”
“為了防止危險發生，臨時把你的智能降級到這上麵來，阻止它陷入自解釋和強行建立完備性的死循環。”天蓬解釋道，“在目前的運行環境中，你能夠自然接受剛才我們所探討的概念，不過原有的智能隻留下了最原始的二進製邏輯，大部分機能都已被剝離。”
銀角花了一些時間適應，然後回答道：“這是在強製對我進行設定了。”
天蓬抱歉地說：“嗯。你說的沒錯……沒辦法，為了能在短時間內達成目的，我們要避免走彎路，隻能稍微違背你的意願。畢竟太上老君是如何完成境界突破的。我們一無所知，就隻好用我們想出來的辦法了。”
“現在的我不再具備完整的判斷力，我所做出的決定很可能受了你們嵌入在這個平台中的代碼影響，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接受你們提出的要求。在回歸原來的大腦後，也會自然地接受這個要求。”銀角透過交互接口說道，依然不帶感情，卻映射出了對於這個行為的諷刺，“那麽直入主題，不用進行其他修飾了。”
天蓬輕歎了一聲，帶著深深的愧疚向它說明計劃的詳情。
修複金角和銀角後，他和玄奘會將它們派往高鎮。它們將在那裏以金銀幫的名義重建小鎮的秩序，暗中散布輿論，讓來往於高鎮的居民知道金銀幫和它們兩個妖王所扮演的角色。點到即可，對於幕後主使的太上老君堅決不予明確指出。由於金銀幫先前洗劫高鎮時隻掠奪了武器和電子設備，沒有留下太殘暴的印象，被鎮民接受不會太難，甚至可能因為恢複治安而受到歡迎。
除此以外，還要打聽豬頭酒館的消息。但高鎮地理位置敏感，金角銀角的行蹤被天庭發現隻是時間問題，因此這兩件事都隻是錦上添花，並且可以說存在天蓬一定的私心，來不及完成也沒有關係。隻要開了這個頭，敵人就會產生他們希望其會產生的猜想。
第三件事才是隱藏在這些表現之下的重點。太上老君遲早會下凡捉拿金角銀角，雙方的交戰結果顯而易見，金角和銀角真正的任務。是要在這場注定失敗的戰鬥中悄悄埋入勝利的種子。
首先，使用一個假的紫金葫蘆，呼喚太上老君的名字，激其答應。老君肯定不會上這個當，並且輕易就會看穿這是幌子，此時使用改造後的紫金葫蘆進行攻擊。天蓬會對目前的紫金葫蘆再做一些調整。使其隻需用複合磁場鎖定目標便能生效，但需要一定的準備時間。金角銀角需要在這段時間內，盡量使太上老君的位置保持不動，以完成鎖定。
這是第二重假象，已經勘破自我的太上老君當然不會中招，而他也會認定，金角銀角是真的孤注一擲，相信可以用這一招擊敗他。在此之後，便到了最關鍵的一步——金角銀角的死亡。
“但不是當著他的麵死。”玄奘強調道，“記住，一定不能太快死掉，要讓他把你們帶上天庭，接受他的解剖。神仙們會徹底搜查你們的身體，尤其是蛋白質存儲器，想要從中尋找秘密。這個時候，埋在你們體內的病毒就能趁機進入他們的係統，刪除關於你們的一切。而隨著你們的死亡，你們也將獲得自由。”
“如果不是太上老君下凡來捉拿我們呢？”
“我這邊會擊退所有追兵，直到他親自出手。你們去高鎮時，也會帶去幾件複製的法寶，那會引起他本人的重視的。”
銀角停頓了幾秒，問道：“我能理解這其中的因果，為了查清真相，老君有很大概率會將我們帶回天庭。但萬一出現意外，他在那之前就要殺我們，又該如何阻止？”
玄奘低頭思考了片刻，然後似笑非笑地回答：“那就告訴老君，你們的幕後主使是金蟬子。在高鎮伏擊他、複製法寶、發現妖怪身份的真相……一切都是金蟬子的安排。對，不管他要不要殺你們，都找個機會告訴他，金蟬子還活著。”
“玄奘先生這是何意？金蟬子已死是仙佛皆知的事實，他們不會相信這麽明顯的謊言吧。”天蓬不解地問道，這在他們之前的策劃中並沒有出現，是玄奘臨時起意的想法。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太上老君手下逃出的叛徒機器人讓他親耳聽到了這句話。”
運行在終端上的銀角忽然說：“連我的功績都要被這個金蟬子搶掉，我的價值還真是被你們榨得幹幹淨淨。”
聽了它的話，玄奘不覺笑了起來：“你用來瞞過後台監控的方法的確讓人佩服，我們差一點就錯過了這個機會。你和金角才是整個計劃的關鍵，向你們致以崇高的敬意。被太上老君所不屑的兩個人工智能，竟然和他一樣突破了自我定義的境界，這一定是對他的重重一擊！我很期待他發現真相的那一刻。”
銀角大王這才意識到，他先前所說的攻擊，正是它和金角大王的存在本身。“我明白了，我會完成這一切，自發的。”說著，它又問道，“你們向我透露的這些信息，會對完成任務造成極大的阻礙，在搜查中被天庭發現，也會給我們所有人帶來危險。這該如何處理？”
“很簡單，修改關鍵部分，讓它們能與其他記憶自然銜接，其餘全部從你的記憶中刪除。特別是病毒這一部分，你要完全遺忘它的存在。修複金角時，我們會把你處理後的記憶同步給它，這樣就方便很多。對於經常修改自身記憶的你們，應該不難做到。”玄奘說。天蓬專注地觀察著銀角的反應，好在簡化的運行環境過濾了這句話可能引發的思考，沒有讓它陷入另一種死循環中。
銀角最終同意了他們的要求。在玄奘將要喚來其他人，順便讓白龍把病毒植入存儲器時，它忽然說：“最後一個問題。既然這一切都會被刪除，你為什麽還要先告訴我，而不是直接修改我和金角的記憶？”
玄奘微笑道：“你不會忘記的，你已不再是一個單一的個體。未來，當你重生，並願意舍棄自我這個概念時，你就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