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始終沒有給他再編織出一個戒指。

希瓦納斯從不催促,也不提醒,耐心的等待。

精靈一族生命漫長,又不喜歡娛樂活動填補時間,因此最擅長的就是等待。

他們已經習慣了忍耐寂寞。

可他自己都不曾發現,他的視線總是落在空****的手指上,又或是落在人類少女清瘦的後背上,目光總是不經意間在追隨著她的背影,情緒隨著她的情緒而發生隱晦又不被人察覺的變化。

人類的出現,打破了他對時間的認知。

讓他不得不承認,等待的確是件令人煩躁的事。

不遠處,人類女孩蹲在溪水間,細白柔軟的手指蘸著溪水灑向繞著她飛舞的林間精靈身上。

一群小精靈追逐著水珠嬉戲,又或是停留她在肩膀上,故意用翅膀輕輕拍她的臉。

人類的外形相比於精靈的纖細無瑕,可以說是粗糙而充滿瑕疵的。

她的鼻尖上掛著晶瑩的汗珠,臉頰上有雀斑,微笑時被曬得紅彤彤的臉頰上會浮現出一個小小的梨渦。

可這樣在精靈這種挑剔種族眼中滿是瑕疵的麵孔,在希瓦納斯看來卻格外美好。

美好得他心間某一處地方毫不設防地塌陷,像陡然翻轉的沙漏,不受控製的陷下去。

她像一桶色彩濃鬱的染料,在希瓦納斯身邊的這段時間,比他過去的歲月帶給他的刺激都要多。

即將失控的預感出現在精靈敏銳的感知中,他們種族天生的能力之一,是預言。

希瓦納斯在她身上看到了毀滅。

他應該保持距離。

應該警惕。

巴掌大的林間精靈圍著她打轉,排著隊采好一根根細軟的小野花,湊到她跟前,眼巴巴的抓著她的手指,嘰嘰喳喳地說著人類並不能聽懂的精靈語。

可人類瞬間就懂了她們的意圖,靈巧的手指迅速編織出幾個小巧精致的花環,挨個戴在仿佛小貓討食般的林間精靈頭上。

精靈們興致勃勃地圍著她轉圈,降落在溪水旁的岩石上,垂頭看自己的倒影,欣賞的摸著花環轉幾個圈。

可就在這時,一陣平地而起的狂風極為煞風景的吹來,將幾隻林間精靈頭上的花環墜入溪水當中。

頓時,小精靈們一個個垮了臉。

人類遺憾的唏噓,“一會兒再給你們編吧。”

精靈們看向叢林,那裏還殘留著同族的清洌氣息。

紛紛癟著嘴,敢怒不敢言。

-

唐念的腿很疼,越來越疼,遊戲中受傷的體驗感極其真實,明顯的淤痕在細白的小腿上掛著,被她藏在裙子下麵,因為不想讓希瓦納斯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他們走過滿是霧氣的樹林,枝椏猙獰纏繞,遮天蔽日,像一隻隻張牙舞爪的惡魔。

一條藤蔓出現在她眼睛上,輕輕纏住她。

希瓦納斯空靈的嗓音在耳旁響起,“人類無法抵禦這裏的力量,會產生幻覺。”

因此要蒙上她的眼睛嗎?

黑暗放大了別的感官。

唐念伸手,無助的喊,“希瓦納斯。”

身前的人停了下來,她可以想象到,對方一定在用那雙翠綠色的眼睛詢問她。

“我可不可以牽你的手?”

她小心翼翼的問。

一截藤蔓纏繞上她的手腕,柔嫩的葉片貼著她的肌膚輕輕摩挲了一下,又在精靈隱晦的眸光中顫顫巍巍的鬆開。

它牽引著唐念行走,而不是希瓦納斯的手。

事到如今,好像已經不會因為這種無聲的拒絕失望了。

唐念努力平複呼吸,讓自己看起來正常。

起先,樹林是安靜的,精靈一族的步伐極為輕盈,幾乎聽不到聲音,她隻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踩過枯枝樹葉,發出細微的悉悉簌簌聲。

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她自己。

樹林廣袤而無邊無際,唐念因為眼前的黑暗產生了茫然的無依感。

她又忍不住喊,“希瓦納斯……”想從唯一認識的精靈身上汲取安全感。

可卻聽到了對方發出氣音,低潤的嗓音在耳旁響起,“安靜。”

“會被發現。”

被什麽發現?唐念顫抖著輕輕嗯了一聲,順從又無助。

下一秒,卻又聽到正前方傳來了交談聲,赫然就有剛剛還在耳旁的,希瓦納斯的聲音。

他似乎正和精靈女**談著什麽,用自己聽不懂的精靈語。

唐念第一次聽到,希瓦納斯用那麽溫柔的語氣說話,好像情人間的低語。

被封閉了視覺,聽覺就格外敏銳,她忍不住想,這也是幻覺嗎?

可聽著他們在前麵有說有笑的聲音,全身上下唯一可以依靠的感受隻有牽著自己手腕的藤蔓。

即便是做任務,即便隻是一場遊戲,唐念也生出了不平衡的感覺。

好像一塊吸滿了水的棉花壓在心髒上,不疼卻沉重潮濕,快要無法跳動。

“希瓦納斯。”

她忍不住,又喊一聲,想要喚回他的注意力。

可回應她的隻是腕上輕輕纏緊的藤蔓。

不遠處談笑的聲音從未間斷,漸漸變了味,曖昧而沙啞,唐念開始顫抖,她聽到樹幹被輕輕撞擊的聲音,聽到樹葉摩挲的聲音,聽到了曖昧黏膩的水漬,聽起來像極了一個人把另一個人壓在樹幹上親密而深入的親吻。

是假的。

她呼吸不暢,意識也像進了水一般沉頓。

細微的裂帛聲響起,悅耳又歡愉的喘息聲若隱若現。

唐念捂著耳朵。

可伊芙曖昧婉轉的啜泣透過手背鑽進腦海,夾雜著希瓦納斯,淩亂而性感的呼吸。

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那她的任務已經失敗了。

僅有的理智謹慎的分析,更像一場自我麻痹,唐念意識越來越昏沉,像吞了過量的褪黑素,手腳發軟。

撲哧一聲,某種冰冷而腥臭的**濺到臉上。

緊接著響起重物倒地的聲音。

風停了,曖昧的吟叫聲不見了,樹葉被撞擊出撲撲簌簌的雜聲消失了。

唐念渾身發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蹲下來,像醉酒一般腳步虛浮。

有人解下了她眼睛上的藤蔓,輕輕地擦著臉頰上被濺上的**。

光透進眼裏,唐念緩緩睜開眼,看到對上一雙朦朧瑰麗的翠綠色眼眸。

希瓦納斯正輕輕擦著她的臉,衣衫整潔不染塵埃。他的身後倒著幾隻巨大漆黑的,正在緩緩腐爛的黑暗魔獸。

“你聽到什麽了?”

他皺眉打量著鼻尖都在泛紅的人類少女,溫聲說,“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