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富人區居住的別墅區也多了星星點點的燈火,這裏沒有市井中常有的煙火氣息,反而多了一些隱世的味道。

唐念知道這是唐秋韻慣常喜歡的高級感。

遠離喧囂的感覺會讓她有種與貧瘠的過去劃開鮮明銀河的感覺,變成有錢人家的闊太太,讓她昂首挺胸,感覺受到尊重。

唐秋韻好像一直在追求這樣的感覺。

她覺得過去的自己過得太苦了,以至於剛和徐先生在一起後,便喜歡用大牌的帶logo的東西裝飾自己,那些東西變成了她的武器,隻要將自己武裝起來,就可以殺死過去那個貧困潦倒的懦弱的自己。

時至今日,她都離不開這樣的感覺。

唐念從不認為追求富裕生活有什麽不好,沒有人不喜歡富裕的生活。但對唐秋韻來說,唐念也代表著過去。

唐念不是唐秋韻親生的孩子,甚至不能算是撿來的。隻能說是偶然被她發現,又沒有地方可以收留,於是不得不將唐念養了起來。

這一養就是很多年,帶著這個小拖油瓶,她的人生變得艱難了許多。幸虧她最終還是得到了她想要的。

隻是現在過來,這個家顯然並不期待唐念的到來。

門鈴響了三次就被打開,門後露出的是徐家幫傭的臉。

看到唐念後,幫傭的表情很微妙,不像是歡迎。

"唐小姐回來了,稍等,我去跟夫人說一聲。"

在經曆這麽多年的漫長歲月後,唐秋韻終於得到了她想要的稱呼,這些見人下菜碟的幫傭們終於願意喊她一聲夫人了,她成功坐上了女主人的寶座。

唐念仰頭向上看,別墅隻有一二層是亮著燈的,三四層一片漆黑。

那是徐枳活動的地方。

現在是晚餐時間,整個宅院卻安靜得像是深夜。

不久後,唐秋韻的臉從門後露了出來,她的表情很怪,能看到唐念,卻看不見身後的沙利葉。

對上唐秋韻的視線,唐念喊了一聲,“媽媽。”

猶豫了一下,她說,"我最近複課了,下個月學校有……"

"你怎麽回來了?"唐秋韻一句話截住了唐念剩下所有想說的話。

"什麽?"

她怔怔地仰頭看著唐秋韻,像是忘記了自己原本打算說什麽。

"你怎麽來這裏了?“唐秋韻又說了一遍,隨後抬頭謹慎地向上看了一眼,"徐枳最近狀態不好,你最好不要來家裏。"

"他狀態不好跟我來這裏有什麽關係?"

唐念真心疑惑,她許久沒見自己的母親,隻見她一麵,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對方會是讓她不要再來了。

“當然有關係,他上次情緒那麽激動,不還是被你刺激的?”

大概以為她真的不知道,唐秋韻好心地解釋,"上次你來過這兒之後,徐枳就犯病了,玻璃紮進皮膚裏也不讓醫生靠近,花了好長時間才給他挑出來。傷口感染還發了燒,你徐叔叔很生氣,你這次又過來,萬一他再犯病了怎麽辦?"

對上唐念不敢置信的眼神,唐秋韻歎了口氣。

有些疲倦地說,"小枳最近精神狀態不好,你理解一下,這個時候不要任性,他現在生病了,是病人,我們要照顧他。"

荒誕的感覺順著血液蔓延。

眼前的女人保養得宜,光澤感優越的粉底遮住細小的皺紋,卻遮不住眉眼間的疲態。

唐念妥協,不想聊徐枳,扯開話題,"我們要在這裏說話嗎?不讓我進去嗎?"

唐秋韻猶豫了一下,表情也不太自然。

"你徐叔叔今天在家,最近他因為徐枳的事情心情也不太好。上次的事畢竟是因你而起的,你現在過來,可能……"

剩下的話也不用聽了,唐念大致知道她要說什麽,隻是她還是難以相信。

“上次,是你要我來看他的。”她像是在跟唐秋韻說,可眼睛卻看著樓上,“是你讓我來的,可你怎麽把錯都怪到我身上。”

“我讓你來是安慰他,小枳複胖了心情不好,一直喊你的名字,你倒好,過來就讓他生氣,還讓他從**摔下來。”

無論是不是她的親生母親,唐念此前20年的記憶都和這個女人息息相關。

過去她的每一天,每一個時刻,都是真心地將眼前這個女性當作生育自己的人,以為她們之間存在無論什麽外力都無法超越的親情紐帶。

可是這一刻,她失去了這道紐帶。

唐念後知後覺自己的到來有些自作多情。

她後退了一點,握住沙利葉垂下的手,想要從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溫暖的手掌反握住她,像是安撫。

黑夜中,與唐念並肩而立的六翼天使發出溫暖聖潔的光澤,無數光點漂浮著環繞在他周圍,像一塊格格不入的耀眼撞色。

這片光隻有唐念可以看見,就仿佛為她而亮。

沙利葉用了某種特殊的方式讓周圍的人看不見他,隻因為剛開始和唐念出來時,周遭的目光實在是太過熱切,甚至有人偷拍,給他添了不少麻煩。

見過031之後,唐念就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唐秋韻。

她的存在似乎變得模糊,開始質疑自己的一切,找不到出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唐秋韻,想要感知到那些維係她成長至今的紐帶,想要讓自己堅定起來,這個世界還是她的世界。

可眼前唐秋韻的態度,讓她意識到不應該抱有這樣的期待。

唐秋韻確實不愛她。這個認知出現在腦海裏,很輕易地否定掉了她的過去。唐秋韻或許對她有稀薄的愛,但這份愛無法抵過她想要殺死過去那個窮困潦倒的自己的決心。

唐念都知道的,可這一刻還是覺得很難過。

十月份,幾乎已經聽不到蟬鳴。

空氣中隻剩下細微的風聲。

“我想你了。”唐念緩緩開口,“所以來看看你。”

唐秋韻罕見地愣了一下。

她皺眉的動作卡住,變得有些不上不下,頓了頓,不自然地補了一句,“……家裏司機請假了,大晚上的這邊不好打車,你一個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卻絲毫沒提讓唐念留下過夜的打算。

也是,她在這個房子裏的臥室已經早就變成堆積雜物的儲藏室了。

最終唐念並沒有進去。

徐枳狀態不好,家裏配了醫生監護,沒有人歡迎她。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來到這裏。

路燈的光線似乎變得柔和許多,給人以溫暖的錯覺。

走出台階,沙利葉站在路燈下朝她張開雙手,銀白色的長發在月光下像流淌的銀河。

“來。”他笑著招手。

唐念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走過去撲進他懷裏,緊緊地擁抱著天使的腰。

沙利葉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柔聲說,"回家吧。"

唐念點頭。

這裏的家沒了,但是她還有自己的家。

回家吧,她總會有家的,家裏有人在等她。

路燈的光線在他們離開很遠後重新變回昏暗的冷白色。

燈照下,電子眼靜靜閃爍。

唐念想,或許她失去了一些東西,可在看不見的地方,也有一些人在愛著她。

距離市中心30公裏外的影視工業園區攝影棚內,金發碧眼的混血模特正在換今天的第二十一套造型,

閃光燈在影棚內閃爍,在黑暗中製造轉瞬即逝的白晝。

混血模特擁有精靈一樣的麵孔,他的每一寸骨骼和皮囊都優越得驚人,除非真的親眼見到他,不然沒有人會相信世界上會有人長成這樣一種做夢都不敢夢的模樣。

"這樣的模特,你們是從哪兒挖掘到的?"影棚裏的品牌項目負責人還是難以置信,這麽優越的麵部輪廓和身材比例,他是怎麽被挖掘出來的?

雜誌社的主編親自到影棚坐鎮,他故作深沉地停頓了一會兒,給了一個意有所指的眼神,"無意間遇見的。"

一個月前,這位混血模特與他簽下了一份長達兩年的勞務合同。這份合同幾乎違反了一遍勞動法,但對方沒有任何猶豫便簽下了,唯一的條件是提前預支他的拍攝費用,以及未來兩年的續約酬勞。

之後,主編向與他一起拍攝的團隊打聽過,才知道他私下非常認真地做筆記,似乎打算用所有酬勞買一台鋼琴,而且要買市麵上可以訂購到的最好的鋼琴。

據說是要送給他的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好像是器樂表演專業的。

為了一台鋼琴就把自己賣了,還那麽便宜就賣了,怎麽聽都是天方夜譚。

可以看出他非常急迫,並且對商業運作中的爾虞我詐毫無戒心。不然以這個模特的條件,稍微對市場有所了解就能將這張臉的價值發揮到比現在高出百倍的傭金。

如果他願意的話,會有無數人願意幫他。甚至他願意再向前邁出一步的話,稍微出賣點色相勾勾手指就會有無數人為他這張臉,給那台昂貴的鋼琴買單。

他可以做影視、做遊戲建模原型,做各種品牌代言。相信如果他願意的話,不管什麽商單都一定會賣空。

可在那個鋼琴之後,模特便再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物欲,似乎他唯一想要得到的東西就是那台鋼琴。

也感謝那台鋼琴,讓模特簽下不平等條約,為他們工作到現在。

第二十二套造型是陽光沙灘風格,可是模特的狀態有些太憂鬱了,到化妝師那邊,化妝師也心疼地說他看起來心情不好,今天不適合拍那種風格。

可是第二天的時間又趕不出來。主要是他們隨時可以為模特改檔期,但是模特不願意拍攝暫停。

其實無論模特拍成什麽樣,隻要是眼前這個模特,大家就會買單。可作為雜誌社,他們還是有要求的,希望能夠盡善盡美。

燈光攝影機已經架好,但那位心情不好的混血模特又坐在了影棚外的樹上,也不知道看起來這麽完美的年輕男人為什麽總是喜歡坐在樹上,這是什麽癖好?

樹下圍了幾個品牌方的工作人員,有人上前搭訕,主編將人群禮貌請走,仰頭看著樹枝上的模特。

他坐在暗處看手機,已經無心拍攝,屏幕的光照亮了英俊精致的五官,有種迷人的陰鬱感。

主編決定和他聊一聊。

此時希瓦納斯正皺著眉頭認真地和網友互罵,但是他罵人的功力顯然不如多年浸**互聯網的樂子人,實在罵不過他們。

握緊了手機,希瓦納斯冷靜地想,要不要幹脆直接用箴言讓所有人都閉嘴。

樹下的主編一邊跟他打招呼,一邊高高舉起一杯咖啡,試圖給他遞到樹上。

希瓦納斯瞥了一眼,並沒有接過的打算。

對於他不給麵子的行為,主編也表現得十分淡定,不喝就不喝吧,反正這不是他第一次拒絕了。

“你最近有什麽煩心事嗎?”見多識廣的中年時尚圈男人先上來肯定他的拍攝效果不錯,然後又開始關心他,“如果有什麽事情,或許可以說出來,我幫你想想辦法?”

希瓦納斯沒有回答,專心致誌地回複帖子。

在他眼中,樹下能被稱為他甲方的男人和樹上任意一隻會叫的蟬本質上沒有什麽區別。

都是渺小的蟲子。

主編又問,“你最近喜歡刷手機?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嗎?”

希瓦納斯還是沒有回答,直到某一瞬間,氣急的他將手機扔到一邊,屏幕哢嚓哢嚓出現裂痕。

男人被這動靜挑了一條,心裏想著算了算了,長得好看的人脾氣大很正常。

“如果你遇到了什麽麻煩,或許可以說出來,我的年紀比你大,見的比你多,可以幫你分析分析,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