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那裏?”
潘煜謹慎地向前邁了一步,他試圖看清那個人影的模樣,但昏暗的環境讓他隻能看到一團黑。
走廊的感應燈似乎壞掉了,這在高級公寓並不正常。
燈壞了,怎麽沒有人第一時間來修?
他仍然保持鎮定,不知道對方的意圖,但他有一種預感,這個夜晚將不再平靜。
萬幸他還有通訊設備。
手機閃光燈打開的同時,站在樓梯口的人抬起頭。
淡藍色的發絲,湖水色的眼睛。
過分白皙的皮膚,讓人聯想到雨夜出沒在山中的妖魅。
潘煜不會忘記這張臉。
是闊別已久的,病原體的臉。
沒有任何猶豫,他伸手按向手表側麵,隻是下一刻,表鏈上莫名迸發出電流,表盤側麵的緊急警報按鈕在“滋啦”一聲後失去了反應。
潘煜用力按了幾下,後退,等待著,然而沒有任何反應,他沒有如願聽到警報聲。
意識到事情不對,他沒有猶豫,轉身在走廊上奔跑,折返實驗室。
他仍然嚐試著按急救鈴,跑著跑著腳步停下,臉色難看至極。
走廊盡頭,那個本應該在樓下的男人,出現在了不遠處。
背後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玻璃,上層區獨有的巨大天幕正按照晝夜節律,模擬出來的日出日落,遠遠看過去,高挑的人影身上蒙了一層人造月光,看起來更加朦朧詭異。
病原體是流體,凝聚重組,可以透過極細的極窄的縫隙,不用一層一層彎繞。
潘煜沒有任何優勢。
電梯也失靈了。
這裏是二樓,不遠處的樓梯間裏有窗戶,如果孤注一擲,從這一層跳下去,大概率會骨折,但跑出去還有一線生機。
他果斷往回跑。
樓梯間就在眼前,他甚至可以透過門上的玻璃,看到裏麵的窗戶。
快了,再有幾步……
“砰——”
門被無形的力量關上,潘煜猛地被撞擊到鼻梁,跌倒在地。
回過頭,人影已經站在距離自己不足十米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沒有風,門怎麽會關上?
潘煜極力保持冷靜,問,“意念,電流,這是人類身上進化出來的特殊能力,你怎麽會有?”
隻是對方並沒有回答他的打算。
腳步聲很輕,噠、噠……
在他麵前蹲下,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夜晚寂靜,高級實驗室私密性絕佳,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
潘煜摘下眼鏡,卻知道自己無異於以卵擊石,病原體怎麽可能會被催眠?
撲麵而來,一股熟悉的酒香。
月光灑在那張沒有任何瑕疵的臉上,給它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澤。
“你……”某一瞬間,潘煜腦中滑過匪夷所思的念頭。
他緊握在手中的鋼帶表,被修長的手指輕輕抽了出來。
手指在表盤上滑過,蒼白的青年將表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看向潘煜。
“這是什麽?”
“你剛剛,”潘煜還是問了出來,“是不是和我們在一起?”
眼前的人微微彎唇。
嘴巴開合,像是對他說著什麽,但他已經聽不見了。
潘煜恍惚看到了窗外的人造月亮,那輪明亮似的玉盤出現在LED天幕屏上,逼真的瑩出一抹光暈。
身上很涼,疼痛被恐懼掩蓋,他的呼吸越來越短促,沒有再試圖掙紮。
不甘心,他還沒有完成他的大義。
可寒涼已經侵襲了他的身體,他再也沒有力氣去抵抗了。
門邊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窗外的月亮見證了他的絕望。
許久之後,走廊上恢複光亮,年輕的男人安靜站著,腳旁有一隻眼鏡。
他彎腰撿起來,無聲看了一會兒,戴在臉上,有些不適應地皺了皺眉。
皮膚已經比幾分鍾前蒼白了一個度,隱隱有些透明,屬於人類正常的細小瑕疵消失不見,讓他看起來有種非人的細膩與精致,仿佛某種名貴的瓷器。
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梯,他的動作不緊不慢,蒼白的五指虛握著門把手,銀藍色的電花瞬間躥上智能門鎖上,隻聽見“哢噠”一聲,封閉門應聲彈開一條縫。
輕輕地旋轉,推開了房門。
男人步伐緩慢地走到冷櫃旁,打開櫃門,拿出幾支注射液。
檢索著腦中緩慢融合的記憶,他大概知道了這些東西可以用來做什麽。
他的麵容平靜而沉穩,沒有過多的表情,將注射液抽取進針筒裏,骨節微微凸起,皮下血管脈絡清晰。
檢索記憶,他大概知道這些東西可以做些什麽。
L慢慢融合著記憶。
這顆大腦中的信息量太大了。
但也足夠讓他知道,今晚驅使他作出這個行為的情緒,叫做嫉妒。
酒精顯然放大了這種情緒。
今晚人類去喝酒,她一滴沒喝進嘴裏,全都流入他的身體裏,雖然自己並不是脆弱的物種,但他真的對這種糟糕的**不耐受。
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人類一直跟這個男人說話,她已經和他說了三天的話,幾乎一直和這個四眼男人待在一起,他無法接受。
她對這個男人很感興趣嗎?
她好像很欣賞他?
眩暈感如影隨形,盡管L極力想保持冷靜,還是因為嫉妒將這個越看越不順眼的四眼男人吞沒了。
這讓他現在有些難受。
酒精讓L的思維都略顯遲緩。
這個男人應該對人類有用,他麵無表情地思考著。為了不讓她生氣,他決定暫時扮演一下這個人。
隻需要融合完他所有的記憶……
然而,酒精的魔力巨大,還在侵襲他的神經。
L將空掉的玻璃皿丟進垃圾桶,拿上權限卡,轉身走出實驗室。
負二層,華麗的宴會廳中觥籌交錯。
燈光下的上層人身著華服,幾位基因改造實驗的大能端著酒杯,正興致勃勃地談論著各自的發現和接下來殘忍的活體實驗。
空氣中彌漫著高雅與奢靡的氣息,光鮮亮麗不似末日。
突然,其中一個男人感到脖子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本能地用手摸了摸,卻什麽都沒摸到。
一個小到幾乎看不見的針眼,隱藏在頸側的皮膚下,沒有人會發現。負三層總長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但很快被宴會的交談聲淹沒。
他繼續與麵前的人談論著自己的宏圖偉業,隻是身體有些發燙。
幾分鍾後,他的手背開始發生異變。
皮膚變得腫脹粘稠,鼓出青蛙卵般密集的水泡,他麵前一位女士最先發現了不對勁,驚訝的倒退幾步,接著便看見他整個人抽搐扭曲,原本矮胖的身軀迅速膨脹。
僅僅半分鍾不到,就徹底變成為了一個醜陋可怖的畸形物。
可怕的突發事件將整個晚宴瞬間摧毀,賓客驚恐萬分,四處奔逃。轉瞬間哭喊尖叫便充斥了整個空間。
門外,一個男人靜靜地丟掉了針筒。
醉態並沒有破壞他思考的能力,不久前將針筒紮進那人脖頸時動作利落,帶著些戾氣。
守著外門的侍應生伸手阻攔,“先生……”
他摘下眼鏡看過去,眼神冷寂空洞。
卡殼一秒,被催眠的侍應生呆滯的打開了門,不遠處的宴廳大門被撞開,混亂驚恐的人群正踉蹌往外跑。
他重新戴回眼鏡,繞開混亂的人群,消失在走廊盡頭。
太糟糕了。
壞東西。
身體很難受。
是那些酒精在發揮作用。
L靠在門板上,回到了她的住所。
他的分支正陪著人類,他不敢過去,怕自己會對她做什麽。
修長的五指捂住臉,他低聲呻吟,沒有規律的喘息。
要命。
檢索著大腦,L第一次在別人的視角中看到他,有些微妙。
他看到自己最初開始被送進實驗室的樣子,看到自己幾次醒來的軌跡,當然,他很嫉妒,在他學會說人類的語言前,這顆大腦的主人就已經無數次跟他的人類告過白。
他慢慢消化著腦海中的東西,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多莉,也就是自己的人類,她在這裏的身份叫多莉,在他曾短暫以原形去過的另外一個世界叫唐念。
所以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那她來這裏做什麽呢?
他開始惶恐並難受地接受著身上這個人的所有信息,緩慢檢閱著,思緒定格在他的研究上。
其實大部分都是錯的,他們提取他的基因,那些被稱作感染的人隻是因為沒能更好地融合而被那些基因吞噬掉了。
之所以會被稱為病毒,是因為這些注入液能在宿主細胞中迅速大規模增殖,可通過呼吸道、消化道、血液、皮膚破損等各個途徑進入人體,引起不同程度的異變。
會吞噬他們,控製他們,讓他們失去自我。
這些人類根本沒辦法操作。
唐念去而複返,回到那個酒店。
她對餐廳裏那個女侍應生很在意。
對方好像認識她,看到熟人般驚訝的神情和欲言又止的模樣讓唐念總覺得有問題。
餐廳是會員製的,她沒辦法自己進去,幸虧不久前剛離開這裏,餐廳侍者還記得她的樣子,唐念聲稱自己有東西忘在了餐廳,便被原路領著回到那個包間。
不久後,有人推門進來。
“您好,女士……”
對上唐念的目光,對方一愣,隨即露出友善的表情,繼續將話說完,“……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唐念開門見山,“你是不是認識我?”
女侍應生繼續微笑,“何出此言呢女士?”
“直覺。”
“……”對方保持微笑,“您看起來不記得我了呢,不過也可以理解的,貴人多忘事,我理解的女士。”
這是什麽幽怨的語氣?
唐念看著她,緩慢地說,“我兩年前受傷失憶了,什麽都不記得,如果把你忘了,我不是故意的。”
女人嘴角笑容僵直,眼睛微微眯著,似乎在考慮這話的可能性。
領班還在監視她,她必須要保持禮貌。
女人禮貌地問,“請問您還想喝點什麽嗎?我這裏有酒單。”
唐念看了一眼價目表,搖頭,“我沒有貢獻點。”
“沒有貢獻點?您現在不是認識了了不起的大人物?”她的表情變得奇怪,“您別開玩笑了,如果不想喝酒這裏也有果汁。”
唐念繼續搖頭。
身上的衣服是實驗室的製服,看起來確實沒有什麽大錢的樣子。
女人收了酒單,笑容不變,“那不好意思女士,您這間包廂有最低消費的,如果私聊的話現在不太方便,我的工作時間要算績效的。”
表情很像購物中心客服。
唐念表示可以理解,她在對方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中走出包廂,還能聽到背後傳來一聲盡職盡責的,“您慢走,下次再見。”
加班到了淩晨兩點多。
這個時間可以下班,已經算好的了。
秦嬌今天被一個上等人用異能灼傷了手背,磨出了些繭子的手上紅腫一片,但是沒關係,受這點傷的代價就讓她收獲了一筆額外的消費,還算值得。
換了常服,她從酒店後門走出去。
遠遠就看見有人站在小巷的垃圾桶旁,在那裏等著她。
“竟然是你,怎麽還沒走?”
已經是下班時間,秦嬌沒在扯出客服笑。
對方跺了跺站麻的腳,將什麽東西從脖子上扯下來塞回口袋裏,等她走近時,隻能看到一閃而逝的晶瑩消失在她的衣角邊緣。
“我在等你。”唐念整理了一下衣領,“你下班好晚。”
“這還算晚,今天還算早的。”秦嬌盯著她的臉,好像想要將她看穿,“你真不記得了?不是嫌姐們混得差假裝不認識?”
唐念歎了口氣,拿出越來越嫻熟的演技,“騙你對我有什麽好處嗎?如果真的故意不想認你我還來等你幹什麽?”
“這倒也是。”
秦嬌不是三層居民,她拿出身份卡,往三層邊緣的通道處走。
“你別覺得不開心啊,我沒有什麽好跟你置氣的,隻是因為你現在跟那種大人物交往,想裝作不認識我也行,畢竟姐們我確實混得太差了。”
對方一口一個混的差,唐念聽起來奇奇怪怪的。
口袋裏的果凍軟趴趴,又纏著手指滑進手腕裏,貼著她的皮膚廝磨糾纏,黏黏膩膩的,像在撒嬌。
她幾次把小東西拽下來塞回口袋,不一會兒又被纏上。
像不小心踩在腳底的口香糖,黏得不行。
“……你現在真是大人物了,一晚上的消費比我累死累活一年賺的貢獻點還高,不過你本身就是大人物。”
幾番糾纏,唐念聽見前麵女人說的話,搖頭,“我才不是什麽大人物。”
“你怎麽可能不是?過分謙虛就是裝逼啊!”女人壓低了聲音,“你不是和病原體認識?”
唐念一驚,抬眼看向她。
“怎麽這麽看我!”秦嬌連忙說,“你以前帶著他來投奔的我,現在怎麽一副要翻臉的樣子。”
“……我沒有。”唐念皺眉。
思索著這個人到底是有什麽毛病,怎麽說話一直陰陽怪氣的。
有一嘴沒一嘴地聊著,兩人的腳步停到一處潘煜從來沒有帶唐念來過的地方。
這裏匯聚著許多衣著並不光鮮的人群,他們擁擠在巨大的貨用運輸電梯旁,排隊等待安檢掃描,場景與光鮮亮麗的上層世界格格不入。
仿佛地鐵進站口,一群人在門口過了安全確保沒有私自帶走上層世界的東西,便能乘坐電梯回到下層。
看樣子,大部分是層級不高的人向上提供勞動力,勞動結束之後又返回他們生存的下一層。
“我們的權限隻能往返自己的工作地,工作結束後便要在三十分鍾之內返回生存層。”
女人嗬嗬一笑,勾著嘴角,“一看就知道你沒有做過這種事,高貴的研究員。”
下層人沒有逗留在上層的資格,隻有進入工作地的權限,但擁有上層權限的人卻可以任意進入下一層。
“我不能在這裏長時間逗留,如果你還有什麽想問的,不如跟我來。”
唐念將再一次纏到手指上輕輕蠕動的果凍拽下來,有些不確定地看著安檢閘機。
不知道小東西能不能通過安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