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忽然多了一團白色的東西,比人還大,怎麽看怎麽突兀。

不明真相的人膽戰心驚地走去,拿東西戳了兩下,白色的繭忽然裂開。

進餐的食客看到這一幕,頓時發出驚恐的尖叫。

繭中爬起來的“人”頭顱完全裂開,從中蔓延出無數螺旋狀的鋸齒。邊上衣著優雅的女人完全忘記體麵,嚇得魂飛魄散,跌倒在地狼狽的後退。

唐念正坐在水台上彈奏鋼琴,隱約聽到了尖叫。

一曲結束,看到有人猛地撲倒進大堂,捂著自己的眼睛痛苦地摸索著。

用餐的客人被驚擾,轉過頭去,接二連三發出驚呼。

「叮——」

遊戲的提示音毫無征兆地在腦海中響起,除此之外再無動靜。

莫名帶著嘲諷的意味。

唐念轉過頭,眼睛卻被一隻溫涼的手捂住。

希瓦納斯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停下。”

驚呼聲在這一瞬間消失。

周遭安靜得像被按下暫停鍵。

“怎麽了?”唐念不解地問。

她看不見,拉開他的手,大廳裏幹幹淨淨。

沙利葉站在不遠處,縛眼的白綢鬆鬆垮垮,兩指抵在唇間,意味不明。

周圍的人一動不動,連進餐的動作都停下了。

唐念提著衣裙站起來,希瓦納斯問,“不彈了嗎?”

仿佛沒什麽比她彈琴更重要的事了。

“他們都怎麽了?”唐念不安的問,“你說停下,他們就停下了。”

之前也是。

希瓦納斯說出來的話似乎有讓人服從的能力,商場裏怒氣衝天的男人甚至會因為他的命令下跪。

不遠處,沙利葉饒有興致地站著。

要發現了嗎?

他流露出期待,幸災樂禍的感知著精靈的緊張。

直到聽到她說,“好厲害,這就是精靈的能力嗎?”

……

希瓦納斯忍不住輕輕摸了下她的頭發。

“不彈了嗎?”他問,“要不要回家?”

然而手在距離女孩頭頂不過十公分的位置被迫停下,再也不能前進半分。

精靈側眸看向不遠處銀發縛眼,嘴角含笑的天使,知道這是他的手筆。

他在阻止自己碰觸伴侶。

唐念合上琴譜走下水台,檢視四周,門廊處幹幹淨淨,大理石地板有被人打掃過的痕跡,但她總覺得不對。

那幾聲若有似無的尖叫和遊戲提示音像一記重錘。

“希瓦納斯,你很厲害,我知道你一定是為我好,但我有點不安。”唐念麵向他,柔聲問,“你是不想讓我看到什麽嗎?”

他有些猶豫。

許久後才說,

“很髒。”

“什麽很髒?”

“外麵,很髒。”

他將一切汙穢物悄無聲息地處理掉,那些畫麵並不應該被人類看到。

但她的意願比較重要。

“我不怕髒,我怕什麽都看不見。”唐念語氣輕柔又可憐,“希瓦納斯,讓我看到真實的世界。”

他妥協。

怎麽會不妥協呢?

“可以了。”

唐念轉過頭,終於明白所謂的髒是怎麽回事。

手機在口袋裏振動不停,一直到自動掛斷,屏幕熄滅。

變異的人群對唐念身邊的兩道身影充滿畏懼,臃腫醜陋的身體貼著地麵蠕動,依稀可以看到原本的衣物,破碎地掛在身上。

這些東西怎麽會進入她的世界。

手機無休止的震動,唐念接起來,聽到秦衣又哭又喘的聲音。

“我算錯了,你才是橋梁……”

唐念聽得很清楚,秦衣的聲音在抖。

“橋梁不能打開,隻要你在這裏,這裏就會被入侵……”

“什麽意思?”唐念有種極其不安的預感。

“橋梁,會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帶進來……”電話另一頭時不時傳來驚呼,秦衣的聲音很奇怪,像是躲在某種狹小的,沉悶的地方,“唐念,你是橋梁,你會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帶到這裏來……橋梁代表毀滅。”

橋梁。

很久之前,秦衣給她占卜的時候,曾說出過三個詞匯。

金木,月亮和橋梁。

接著她便見到了希瓦納斯和沙利葉,卻沒有見過橋梁,導致唐念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可現在又一次聽到橋梁。

有什麽東西昭然若揭。

事實上這三個詞匯都早已出現過,黃金一樣的藤蔓,象征著月亮的天使,和那一次在大山深處看到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食屍鬼。

橋梁並不是沒有出現,而是一直都在。

她穿梭進不同的世界,橋梁就會打開,而隻要唐念存在,她還在這個世界,橋梁就不會被關閉。

秦衣並不清楚唐念都做了什麽,她隻是預知了毀滅,算出唐念就是橋梁,這些奇怪而醜陋的東西來自她原本的世界,帶給她刻入骨髓的恐懼。

末日裏的一切再一次進入腦海。

秦衣以為唐念不會配合,生怕她覺得自己在危言聳聽,哭著哀求。

“你能不能過來,我再占卜一次……”

那些已經被感染的人在不遠處爬行,希瓦納斯就在這裏,他在的地方,這些令人恐慌的變異體像家貓一樣無害,令人感到詭異。

“不用算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問,“我該怎麽做?”

這場異變來得很快,仿佛禿鷲進入了沒有天敵的繁茂草原,肆無忌憚地捕獵柔弱的兔子。

對於異種生物而言,這種不設防的人類城市簡直是自助餐。

唐念聽著聽筒裏另一頭嘈雜的聲音,意識到的事情的嚴重性。

她眼前的變異體在希瓦納斯的震懾下不具備攻擊性,那其他地方呢?

幾乎在她看過去的同時,希瓦納斯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發,對唐念說,“一會兒早點回去。”

隨即身影消失在麵前。

下一刻,修長的身影出現在大廈頂端,天空都被染上了淡淡的綠色,仿佛絢爛的極光。

聽筒另一邊頓時安靜了許多,秦衣推開門的聲音出現又消失,不久後,顫抖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你已經在做了,謝謝你,但隻要你在這裏,橋梁就不會消失……”

言下之意,它們早晚會卷土重來。

上一刻還亂成一團的城市,現在幾乎靜止。

沙利葉仰頭。

讓所有被感染的變異體停止行動,哪怕對於弑神的精靈而言,消耗量還是到了恐怖的程度。

那隻精靈一定會用柔弱虛偽的姿態博取人類的同情。

狡猾的精靈。

沙利葉表情冷淡。

身上流淌著聖潔溫暖的光。

空靈神性的麵容下流淌著濃鬱晦暗的嫉妒。

分享這種事情是做不到的,精靈這種生物,真的很討厭。

又讓他出風頭了,該怎麽辦,果然要快速殺了他嗎?

看來等下就要去找路西法,他等不下去了。

唐念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世界是那樣脆弱。

她的痛苦太過清晰,沉重得像吸滿水的海綿。

沙利葉感知著人類細膩的情緒,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那隻精靈雖然可以阻止一切,可並不是代表治愈的存在,那隻沒有心髒的精靈消耗量如此巨大,在控製了無數人的行為之後,注定無法降下祝福。

而沙利葉卻是掌管治愈之術的天使。

這是很好的機會。

在這個世界施展治愈術並不是件方便的事,他的雙眼和身體都不在,可是為掌管亡靈的天使,他還是有他的辦法。

想要讓人類心軟,讓她重新認識自己,並在她心中占有一定分量,隻要讓她心疼就好。

那可太簡單了。

嫉妒心還是難以抑製地泛濫著,今日的罪孽是嫉妒,這種原罪會促使他做出會惹怒神的決定。

但那又怎樣呢?

人類正看著不遠處的狼藉,腦子似乎亂成一團,懊悔寫在臉上。

她是如此容易被讀懂。

在她眼中,這個被侵染的世界是那樣棘手。

卻不知這一切已經成為一場博弈遊戲。

忽然被握住手腕時,她臉上還露出茫然,沙利葉情不自禁低頭輕輕吻了吻她的發絲,溫柔的向她建議,

“你可以向我祈禱,我會回應你。”

唐念反應不過來的看著他。

她聽不懂。

果然不是真正的信徒。

“我說過的,我們會重新認識。”沙利葉微笑,“我知道你在痛苦什麽,我會幫你。”

他扯下綢緞,露出空洞的銀眸。

沙利葉摸了摸她的臉,“我好想親眼看看你。”

他要請來一個隕落的舊日神靈,一個不屬於這個小小世界的神靈。

綢緞飄落在地,他溫柔地說,“下次陪我一起去拿回我的眼睛吧。”

唐念又見證了無比震撼的場景。

點綴著璀璨霓虹的夜空成了他的背景,天使展開了他的翅膀。新雪般無瑕的羽翼下沾滿了漆黑的墨汁,每一根羽毛都染上了黑暗的顏色。

他輕輕振翅,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時間在這一刻停滯,羽翼動帶著柔和微涼的風,銀發如流淌的月光,映襯著天使那聖潔無暇的麵容。

他無法聚焦的眼眸充滿了溫柔與慈悲,讓唐念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

“我不想讓你當我的信徒了。”

他笑著說道,隨後輕輕地吻上了唐念眼皮。

“我想得到你,或者讓你得到我。”

唐念看到他的翅膀在極速變黑。

天使的羽翼總是給人帶來神聖美好的感受,可這一刻唐念隻覺得他的翅膀看起來極具壓迫性,令人感到恐懼。

墮落的天使,還是天使嗎?

他溫柔的親吻漸漸染上了渴求,向下滑落,來到臉頰,幾乎要咬上她的唇。

新的一天將在午夜到來時,帶來新的罪證。

今天的罪孽是,色.欲。

真是糟糕極了。

他產生了一種極端的饑餓。

為了不傷到她,沙利葉忽然振翅高飛。

曾經神性優雅的六翼如今已變得漆黑如墨。

連月光般皎潔的發絲都爬上絲絲縷縷黑暗。

嫉妒和饑餓交織在充滿神性的麵孔上,讓他想要像惡魔一樣去掠奪,和她交融,占有,讓她成為無法逃脫的信徒,可同樣的,沙利葉也為這種罪惡的欲望感到痛苦。

殘存的神性在掙紮,沙利葉緩慢地呼吸,輪廓優美的羽翼在夜空中緩慢掀動。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驗收成果了。

所謂的神聖和禁欲,本就是滅絕天性的,沙利葉終於有些理解路西法在數百年前為什麽要選擇墮落。

天使和精靈一樣冷漠高傲,生命漫長到枯燥,可這也代表著一旦出現另他們沉醉的另一半,他們將會多麽專情與瘋狂。

那隻精靈如此病態,他也是。

“我有罪。”他高傲地說,“可那又怎樣呢?”

隨著這些話語,墮落的六翼天使背後出現一輪巍峨的時輪。

鋸齒型的時輪哢嚓哢嚓旋轉著,似乎在宣告著什麽。

幾乎將湧動著綠光的天空填滿。

唐念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遠在樓頂的希瓦納斯能看到她的神情。

小小的,驚愕的,像被嚇到的林間精靈。

沙利葉為這個不存在神的世界,帶來了時序女神。

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混沌之中。

天空中的月亮飛速地後退,被吞噬的月牙逐漸變圓,星辰也在旋轉中逐漸消失。

天竟然亮了起來,來到黃昏,太陽從地平線出現又升高。

最初發生變異的時間,是在下午。

地麵上的景物也開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在城市中,時序女神讓時間倒流的驚人場景同樣令人震撼。

高樓大廈的玻璃幕牆從反射著霓虹燈光變成落日的餘暉,路燈逐一熄滅,日光照亮了街道。車輛紛紛倒退,行人的動作變得極快,仿佛在倒帶一般向後倒行。

不遠處爆裂的彩色碎片重新變成完整的氣球,又回到從哭轉笑的孩子手中,從樹上飄落的落葉重新回到枝頭。

咖啡館裏的香氣隨著時間的倒流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剛剛磨好的咖啡豆的清香。

整個城市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所操控,隨著天空中巨大的時輪,一切都在逆向運轉。

時間倒流結束,城市恢複正常,一切歸於平靜,大地之上隻剩下時序女神神秘而威嚴的氣息。

墮落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現在隻需要去往那個造成這一切發生的最初感染地,殺掉感染源……

羽翼漆黑,卻更加豐滿,根根羽毛仿佛出鞘的利刃,帶著新生的、充滿掠奪氣息的陰鬱。

沙利葉輕笑,身旁的空中倏然出現裂縫。

因為使用了太大的力量,他的所作所為已經被天國發現。

他沒有回頭,極速向後掠去。

“沙利葉。”

如大提琴般優雅的嗓音絲絨般滑過空氣。

極其耀眼的金芒出現在半空中。

“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唐念不適應的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撐在眉骨前遮擋光線。

耀眼的光芒從天際傾瀉而下,籠罩著整座商圈。光芒中,一位陌生天使緩緩出現。

五官冰冷又俊美,如同用最純淨的玉石雕刻而成,雙眼宛如晨星,身上穿著神聖冰冷的銀白色鎧甲。

輕輕揮動羽翼,整個天空仿佛都在隨著他的出現而顫動。

“喚醒舊神,會被反噬。”天使沉聲說,“墮天,你在自取滅亡。”

唐念睜開眼,毫無預兆對上了一雙金色的眼睛。

帶著蔑視和厭惡。

像是在看螻蟻,又像是想要毀掉她,令唐念感到恐懼。

“加百列。”

沙利葉麵無表情的提醒,“把你的眼睛從她身上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