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單純的怪物。
這麽幹淨的眼神,人類可沒有。
“貓貓。”
唐念忍不住開口,鬼迷心竅了。
一個變異體,怎麽那麽喜歡親昵人類?
“貓貓,你是喪屍嗎?”
他能聽得懂人話,卻不太會說話的樣子,倉促搖頭。
眼尾白嫩的肌膚因為淚腺和結膜的刺激而微微泛紅,過了水的下睫毛貼在微微腫起的下眼瞼上。
含著淚的虹膜很漂亮,像玻璃珠。
唐念忍不住又開始打量他的皮相,感覺自己要被蠱惑了。
不然為什麽那麽心軟。
“不是喪屍啊……”她的手落在少年柔軟潮濕的發絲上,輕輕穿梭著,又問,“那你會感染我嗎?會把我變成怪物嗎?”
某些字眼刺傷了他。
他露出分外傷心的神色,似乎被懷疑是件很痛的事。
忍住難過,還是搖了搖頭。
比起這點委屈,他更擔心的是她不要他。
“那你會傷害我嗎?”她又問。
話音出口的同時,唐念感覺到有兩滴濕潤微涼的**落在手背上。
“……不會。”
生澀的聲音,像摻了細小的浮冰。
唐念摸了摸手背上泛著溫熱的**。
僅僅問了幾句就這麽傷心嗎?
懷疑愈演愈烈。
少年難以忍受這樣的懷疑和試探,不擅長偽裝的他埋下頭,抽出手指遮住眼睛,淡緋色的唇間溢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嗚咽。
十年前,他複製了一個十幾歲的,每天都在流浪的男孩的記憶,一並複製的還有他敏感怯弱的性格。
一定是這樣的。
連他自己都在懷疑這些起伏的情緒是不是和那個敏感的人類有關,卻忘記了,身為高維生物,他本身就具有排除所有複製本體的主觀感受,置身於旁觀者審視角度的冷漠天賦。
唐念沒有哄他,任由受傷的貓自己舔舐傷口,消化掉情緒。
她幾乎認定,自己來過這個世界。
所以,是又有記憶被抹去了嗎?
手指摩挲著指尖殘留的濕潤,她調整了語氣,忽然露出一點傷心的神色。
“其實……我沒有告訴你,我一直覺得你很眼熟,總覺得看見你有一種很親近的感覺,就好像以前認識你。”
少年愣了愣,不明白她要說什麽。
可漸漸地好像懂了。
她的表情看起來很難過,眼睛垂著,肩膀也沒有精神地微微向內攏著。
“我……我覺得你應該對我很重要,我不想忘記,可是我沒辦法控製自己的記憶,我總是會被迫忘記一些事情,忘記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雨絲由大轉小,再到消失。
房間很安靜,她聲音中的失落就更加清晰。
“我好難過,很想親近你,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覺錯了,萬一冒犯了你就不好了……”
淡色的唇瓣張開,少年睜大了眼睛,湖藍色的眼瞳結著一層水霧。
剛想要說什麽,忽然被她握住雙手。
屬於人類的溫暖掌心軟軟的,小小的,將他的手包攏在自己的手心裏,輕柔的、狀似不經意的揉捏著。
“如果我們之前見過,你對我來說一定很重要吧。”
他愣住,呼吸漏了一拍,胸腔沒有規律的上下起伏著。
像是即將掉入獵人陷阱的無害羔羊。
懵懵懂懂的樣子是騙子最喜歡的模樣。
唐念一直沒有眨眼。
流淚是不可能流淚了,她的演技還沒到那一步,但幹澀的眼睛終於有些酸脹,泛起紅來。
睫毛上下眨動,沾上一點潮濕。
“我們認識的時候,你是不是比現在小一點?”
看他不說話,好像這才意識到兩個人的姿態太親近,這才鬆開手,露出勉強的笑容,“果然是我誤會了嗎?是我自作多情了對不對?”
唐念作勢要抽開手。
手背溫暖柔軟的觸感脫離一瞬,他猛地顫了一下,終於回過神。
反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聽到她蹙眉吸了口氣,又慌張的放輕了動作,好像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錯誤。
囁嚅著唇,可憐巴巴地發出聲音,“認、認識……”
語速很慢,聲線是動人悅耳的少年音。
灰藍色的發絲遮住眉眼,少年目光閃躲,不敢看唐念,肩膀和腰腹上的肌肉不住顫栗,手指一點一點滑入唐念的指縫,緊緊地扣住。
“很重要。”
可憐的模樣,脆弱的神情。
他似乎在懊悔。
以自己的方式示弱,彎著纖細的腰肢靠近她,頭幾乎貼到她的大腿上,像要依偎在主人身旁低吟著撒嬌的小動物,用柔軟的麵頰輕輕蹭她清瘦堅硬的膝蓋骨。
真把自己當貓了嗎?小怪物。
“……對不起。”
唐念心間驀地一縮。
莫名感受到微微的痛感。
“對不起……”
他在道歉。
眼神哀傷又渴求。
之前盼望著能和她親近,又被她驚慌失措的模樣深深刺傷。
最後竟然誤解她,他怎麽會生她的氣?太不應該了,她說自己會忘記重要的人,她一定把他當作很重要的存在,才會忘記他。
她都那麽難過了,自己竟然還要生她的氣。
懊悔的情緒席卷了他,前所未有的自責幾乎將貓壓垮。
“對不起……”
顫抖軟弱的道歉聲讓唐念產生了負罪感,她伸手摸少年纖細的頸骨,沿著凸起的骨骼,像擼貓一樣一寸一寸地向下滑動。
少年顫抖著,想要起身,卻被她壓住背部。
她緩緩動作,不知道怎麽樣擼貓可以讓這隻愛哭的小貓更舒服。
答案是,隻要她碰他,他就不停顫抖喘息,好像痛苦歡愉並存。
未幹的雨水順著他的發絲滑入脖頸,衣服都濕了。
唐念無意識摸到他清瘦的肩胛骨,托著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停止了莫名其妙的懺悔。
“先不要說這些了好嗎,貓貓。”
她舔了舔唇,將鋪墊了很久的想法說出來,“我是人類,你知道的,我很餓,想吃人類的食物,烤的煮的都可以,你知道怎麽做嗎?”
那麽賢惠的田螺少年,一定是可以聽懂人話的吧。
唐念如願以償,終於和少年一起跨出了棚戶的門。
他帶著唐念一路踩著最平坦的草地來到附近的小溪邊,讓唐念坐在石頭上休息,很快從附近的棚子裏抱著幹燥的助燃物去而複返。
唐念好奇地打量周圍。
這片森林看起來似乎沒有不久前跟雇傭兵一起進入時恐怖了。
不知什麽時候,巨大的蕨根類植物停止散播孢子,會蠕動的藤蔓以及張著嘴兩米多高的巨型食人花也像進入了休眠。
唐念推測,如果不是這片森林忽然進入了休眠期,就是身邊的貓貓有點用。
或許這些植物把她當作了同類?
思考期間,少年已經支起草堆,在唐念看過來之前,指尖劈裏啪啦躥出一抹電花,迅速點燃了樹枝。
一根削尖的木棍從捕來的魚嘴中穿進去,從仍在搖擺的尾部刺出,這是少年從男孩記憶裏為數不多打到野味時的片段搜刮來的,處理方式草率又簡陋。
他努力回憶著十年前和唐念相處的點滴,對方忽然走過來,拿走了他手裏穿好的魚。
唐念眼皮抽了抽。
“謝謝你,但是……”
魚嘴裏麵有會蠕動的觸須。
還長著細長的舌頭。
她沒辦法接受這樣的魚。